第二十章 割肉养妻 烈日炎炎,小院蝉噪。 东方朔在自家小院的大树下睡觉,双目微闭,好似已经睡着,可手中的小蒲扇, 却在那儿兀自地摇着。 齐鲁女过来,用手抚摸着他的脖子:“当家的,起来。” 东方朔把脸转向另一边:“今天是休沐日,天这么热,让我再躺一会。” 齐鲁女一把将他拉得坐了起来:“我说,我们家又没吃的了,你知道不知道?” 东方朔不禁一惊。“我说夫人,那一百两黄金,这么快都花光了?” 齐鲁女眼睛瞪得好大。“哟!你把那一百两黄金当做永远供着的元宝了,是不 是?来,我算给你听。拿来的当天,你就拿出三十两给蒲柳,让他去把临淄的家好 好地整一整;然后你又封起来三十两,说是给老二娶媳妇用;道儿和阿嘟,每家你 给十两;云儿住的地方,你又花了十两进行修缮。一共还剩下十两,说是由我支配。 今天要给蟹儿买东西,明天给珠儿做衣服,都半年啦,你老婆再能持家,就靠你那 一个月三百瓢的粮食……唉!谁都知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倒好,赢过几两 金子,就躺在家里睡大觉了!” 一席话说得东方朔困意跑得精精光光。可他又想起来一件事:“前几天,卫青 兄弟不还送过一车米来吗?” “还前几天、前几天的,都一个月过去啦!再说,你还让道儿送了半车给汲黯 大人,说他赋闲在家,也没吃的。你忘记了?” 东方朔拍了拍脑袋:“那得意送来的几斤肉呢?” “两个小人儿,见肉就眉开眼笑的。几天前,我就让他们吃光了!” “你不能省着点?” “大热天的,不吃还不坏了?” 东方朔叹了口气。“我说夫人哪,皇上他这是逼我求他。我偏偏不求他,看他 怎么样?” “不求归不求,总得想想办法,实在不行,再设法赢他个一百两回来?” “那会让皇上不务正事,还是别挣这种钱好。你说,辛苦子的俸禄呢?” 齐鲁女拉长了脸:“没辛苦子的俸禄,单靠你执戟郎的那点钱,全家人早饿死 了!再说,辛苦子都二十多了,他的婚事,你不操心,我可要替他想着。他的薪俸, 我每次都留下一半,不许动。” 东方朔不愿和夫人再争,便让步说:“夫人,我们先忍一下,总会有办法。” “咱大人可以忍,可两个孩子,你也要他忍?蟹儿越来越能吃,珠儿的嘴刁着 呢!” 东方朔这回乐了:“哈哈哈哈!没想到我东方朔,也有忍饥挨饿的时候!” 次日一大早,武帝便让杨得意召众大臣上朝。 众大臣纷纷赶着早凉来到,可是,武帝却迟迟未能露面。 未央宫大殿的最外边,放着一只刚杀的牛。牛肉特别新鲜。红润润的。然而, 随着烈日升空,许多人却心急起来。 武帝此刻正在宫中,与几位美人投壶,他一连投了好多次,却不如一个邢夫人 中得多。于是他忘记了上朝时间,非要压倒她不可。杨得意几次提醒他,他都挥手 不让说,弄得杨得意不敢再吭声。 骄阳似火。未央宫的大臣们,不再为皇上来不来而着急,而是担心起殿上的肉 来。 张汤怂恿李蔡:“丞相,皇上要是还不来,这肉不就坏了吗!你是丞相,你就 做主,分了吧。” 李蔡却说:“大人,皇上把肉放在这儿,是赏赐给诸位的,皇上不来,谁敢动?” 杜周跟着起哄:“哎──,这么好的肉,再不分,就臭了。丞相,你该做主呀!” 李蔡却严守规矩:“宁愿让肉臭了,我们也不能动!这是礼法。” 站在一边执戟的东方朔正饥肠辘辘。此刻他的脑海中幻出了珠儿馋得流口水的 样子。想到这儿,他把戟往身边的人手里一交,走了过来。“哎──我说丞相,诸 位大人,这条牛可要三五年才能长大,吃的草也有这么高一堆啊!肉放坏了,你们 就不心疼吗?” 李蔡不愿惹他,就忙应承道:“东方大人,我也这么想啊。可是皇上他不出来 ……。” 东方朔走到案边,拿起牛肉旁的那把刀,拣最好的一大块,足足有十多斤重, 割了下来。他将肉往李蔡面前一送:“丞相,你要吗?” 李蔡急忙往后躲。 他又将肉往张汤怀里推:“张大人,你拿着回家喂老鼠啊!” 张汤急忙闪开,正经地说:“东方大人,我可不跟你开玩笑。”自从上次告发 东方朔之后,张汤暗地里怂恿皇上难为东方朔,表面上却对他客客气气。 东方朔将肉举得高高的。“嗨嗨──,这么好的肉竟没人要?这不是暴殄天物 嘛!那好,你们不要,我拿着!”说完,他提起肉就走,边走边说:“这一回,老 婆可就高兴喽!” 日午时分,武帝终于战胜了邢夫人,这才想到朝廷上有那么多大臣在等他。于 是他急急忙忙来到殿上。 此时牛肉上面已是苍蝇飞舞。 武帝自己也有点茫然:“众位爱卿,你们站着干啥?朕不是要赐你们牛肉吗?” 李蔡说:“皇上,您不下旨,没人敢动啊!” “朕不是来了吗?动手吧!” 李蔡走到肉前,嗅了一嗅,急忙用手捂着鼻子。“皇上,这肉……。” 武帝自己也走过来一闻:“唔,是有味了。哎──,怎么这儿少了一大块?” 张汤幸灾乐祸地:“皇上,不仅肉少了,您看看,人也少了一个人呢!” 武帝回头一看,执戟郎队伍靠近自己龙椅的地方,有个壮士,一个人怀中拿着 两把戟!而那个身高九尺的东方朔,却没了影子!武帝心中暗自高兴,让众人久等 的歉意突然间没了,因为他找到了一个转移视线的理由。“哈哈哈哈!我明白了。 终于有人按捺不住了。得意!” “奴才在。” 武帝一脸严肃地说:“快把那个不守礼法、擅自割肉的东方朔,给我叫来!” 杨得意这一吓,非同小可,声音都有点哆嗦:“是!” 武帝还急着催他:“快!骑上快马,叫他立刻前来见朕!” 此刻东方朔一家人,正围着一只大锅,吃那些又嫩又香的牛肉。 珠儿已有三岁的年龄,正是讨人喜欢的时候。“爹爹,这牛肉可真好吃!”说 完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 “爹,能送点给我娘吗?”五六岁的蟹儿说得很认真。 东方朔点点头:“蟹儿真是孝子。行!一会儿,让道儿领你上山!” 齐鲁女今天别提多高兴了。“你们使劲吃,吃不完,明天就坏了!” 正在这时,杨得意进来了。他的视线一下子就落到了桌子上,嗬!好大的一锅 牛肉!此刻杨得意也饿了,可他心里急得更厉害,便咽了一口唾沫,撇了撇嘴。说: “东方大人,别吃了,皇上叫你哪!” 齐鲁女这才发现杨得意已到门前。好在他不是外人,用不着客气。便不高兴地 说:“这皇上也是,好不容易赏人家一回牛肉,也不让人吃个痛快!” 杨得意却意味深长地说:“夫人,恐怕这一回,你老公是吃不完,还要兜着走 呢!” 齐鲁女将筷子一放:“啊?” 东方朔却说:“别听他的,你们吃!皇上可能还要赏我呢!” 说完便急急地随着得意走开了。 日已过午,大殿上,武帝与众人大汗淋漓。杨得意来到,浑身汗水已透。 武帝见得意后面没有东方朔的影子,不禁怒道:“怎么?朕和大臣们都在等着, 东方朔竟敢不来?” 杨得意气喘吁吁地回答:“皇上,你忘了,奴才骑马,可东方朔是骑驴的啊。” 武帝又禁不住笑了。“噢!朕没想起来,原来他是个骑驴执戟郎!” 早已是腹中空空的大臣们,此时跟着笑了起来。 好半天,东方朔才气喘吁吁地跑上殿来,他想先入列,然后拿戟。不过一转念, 还是先给武帝作了一揖:“皇上,东方执戟郎拜见皇上。” 武帝非常严肃地喝道:“大胆东方朔!朕还没来,你竟敢擅自动刀割肉,无视 礼法,该当何罪?” 东方朔不紧不慢地说:“皇上,那牛肉,本来就是吃的啊!” 武帝却改口了:“胡说!朕是用它来祭祀的!” 这一下可是非同小可!如果那牛肉是祭祀用的,不管是祭天地,还是祭祖宗, 任何人可不能动一动! 众人都不吭声,一边流着汗,一边把眼睛盯住东方朔。 东方朔看了皇上一眼,却对着李蔡大叫起来:“哎呀!丞相,这下你可犯了大 罪啦。” 李蔡害怕地后退两步:“这……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东方朔跟上前来:“皇上说了,这牛肉是祭祀用的。丞相,祭祀用的牛肉,你 不往天坛里放,是得罪了天;没往地坛里放,是得罪了地;如果是祭祖宗的,放在 这儿臭了,你可就……。” 李蔡大吃一惊:“皇上!臣是对他们说,是皇上……准备赏赐……众臣吃的… …。” 武帝见这一招吓不倒东方朔,也就只好改口。“就算是朕赐给众位爱卿吃的, 可朕未到,众位爱卿都没动手,你怎么就先割肉回家了呢!” 东方朔慢慢道来:“皇上!您赐给臣等牛肉,是体恤下臣的仁德之心。这肉鲜 的时候,让臣等吃了,才能体现您的仁德。这会儿,您看,眼下这肉,恐怕连狗都 不吃了呢,”他割下一块腐肉,上面还带着几个苍蝇蛆。他将肉送到张汤面前: “张大人,你尝尝!” 张汤急忙躲避。众人却大笑起来。张汤急得大叫:“皇上,东方朔如此无礼, 该当何罪!” 武帝有点怒了。他高声道:“东方朔!不得无礼!你说,为什么擅自割肉?” 东方朔知道,皇上生这么大的气,是要给自己找回面子。可心里这么想,嘴上 却另说:“皇上!您想一想,这么多肉,本来让众人都来体会皇上恩德的,可是, 他们不感圣恩,不愿意吃。微臣想,不能让皇上一片仁德之心扔到水里去啊!于是 就割了一大块,回家和老婆孩子分享。我夫人刚才还在家中歌颂皇上的恩德呢!” 武帝心想,这倒好,规矩的人倒成了不感皇恩了。他正在想词,张汤在一边气 坏了。 “皇上!他得了便宜,还要卖乖;我等饿到现在,没吃上肉,还落了个不感皇 恩的罪名。皇上,不能饶他!”张汤刚才被东方朔戏弄一阵,面子上火辣辣的。 东方朔说:“既然如此,张汤,你们就把这些肉带回去,和家人一道感一感皇 恩!” 武帝也已经饥肠辘辘,想尽快结束这场闹剧。他一拍案子,佯装大怒地说道: “东方朔,你别闹啦!你无视礼法,朕要重重罚你!好啦,当着众位爱卿的面,你 认真自责。要出自内心,朕才饶你!” 东方朔看了一眼皇上,心想,你还真的要我自责啊? 武帝面色冷峻。众人暗笑起来。 张汤此刻来了劲:“东方大人,快自责吧?自责嘛,可是要边掌嘴,边说出自 己的不是来啊!” 众人大笑。 东方朔翻了他一个白眼,然后举起手来,对自己的脸轻轻拍了起来,边拍边说: “东方朔啊东方朔,你真是千古第一大贤人哪!众人不吃你独吃,独领皇恩是何等 地荣耀!你不让牛肉变了味,又是何等地忠心耿耿啊!你割肉只割一小块,不愿全 部拿回家,你是何等地廉洁自律啊!你割肉回家养老婆,是何等地仁慈啊!你不吃 腐肉吃鲜肉,是何等地智慧啊!你吃了肉后还来禀报美味如何,你是何等地守信用 啊!你吃了皇上赏赐的肉,皇上要你自责你还不生气,是何等地忍辱负重啊!东方 朔啊东方朔,你真是千古第一大贤人哪!你……” 众人早已笑得弯了腰。武帝也是大笑不止:“好了,好了,东方朔,你这哪儿 是自责,分明是说你自己的好。” 东方朔却叫道:“皇上,臣说的句句是实啊!你要臣自责,臣就要自责啊!” 武帝一想,既然你要乐,朕就让你乐到底。“好吧,朕不要你自责了。今天你 耽误了朕和众人这么多时间,朕罚你给朕和大家唱个小曲儿。” 众人鼓掌叫好。 东方朔说:“那好。皇上,臣近日从我大军中听到一首曲子,陛下想听吗?” 武帝说:“军中的曲子?那好啊!朕想听,你唱吧!” 东方朔看了看卫青等人,唱了起来。 秋风萧萧愁煞人──出亦愁,入亦愁。 座中何人?谁不怀忧?令我白头! 胡地多飙风,树木何修修? 离家日趋远,衣带日趋缓。 心思不能言,肠中车轮转…… 一曲唱完,东方朔竟然潸然泪下。卫青等武将,除霍去病外,都悲切地低下了 头。 武帝的心头也是酸酸,他将信将疑地问卫青:“卫爱卿,他唱的,是我军中之 歌?” 卫青前行一步,半跪而答:“启奏陛下,这在我军中,人人会唱。” 武帝叹道:“看来,对匈奴的战争让将士受苦太多啦。” 霍去病这时却挺身而出:“皇上!干爹所唱,是军中之歌。可此歌悲而不伤, 怨而不怒。匈奴不灭,将士们斗志不泯,他们是无怨无悔的!” 武帝看了他一眼:“无怨无悔?我看,是你还要再战吧!哈哈哈哈!” 东方朔看了霍去病一眼,又说道:“皇上,臣还从匈奴的降军中,听到一首匈 奴人的曲子。” 武帝眼睛一亮。“匈奴人的曲子?朕还从来没听过匈奴人的歌。你再唱来!” 东方朔面部更为悲痛。武帝和众人不知所措,愣愣地看着他。东方朔低声地唱 道: 亡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 群臣鸦雀无声。就连那霍去病,也只是看了他干爹一眼,没有吭声。 武帝沉思片刻,说道:“看来,这歌是在表达民意啊!” 东方朔抓住机会,大声陈辞。“皇上!民间歌谣往往唱的就是民心。自周朝以 来,就设采诗之官,征集民间之乐,不弃郑卫之声,于是才有诗三百篇。臣以为, 陛下应设乐府一职,专门搜集民歌谣谚,以正视听。” 武帝从来都是喜欢诗赋的,于是加以认可:“东方爱卿,你说的对。朕让你当 乐府令,专门负责此事,如何?” 东方朔却说:“皇上!臣当执戟郎,在皇上身边很好。这乐府令嘛,臣为您留 意就是啦。” 武帝点点头:“嗯。那,你不必整天在这儿执戟,高兴了,你就来;不高兴, 就骑上你的小毛驴,给朕搜集小曲,直到给朕找到乐府令!” 东方朔双手合起,深深一揖:“臣遵旨!” 长安城中,小商小贩们都起得很早。尤其是盛夏酷暑,种菜的早早地将挑子担 上街头,为的是蔬菜新鲜,多卖几个钱。而长安市民,自然也爱起早买个新鲜,凑 个热闹。 突然有几辆军车,从远处横冲而来。这些从大漠上来到长安的马匹,由于经常 被关在笼子里,又闷又躁,一被放出来,就撒开四蹄乱窜起来。车上的士兵,一来 仗着市民尊重,二来仗着皇上的恩宠,比那些马儿更能撒野。这不,刚出营门的几 辆马车,在长安街上横冲直撞,有几个小贩来不及躲闪,被撞得满地都是瓜桃梨枣。 一个老翁弯着腰,费力地将地下还完整的几个瓜捡起来。刚刚摆放停当,几个 头带羽毛的军人走了过来,毫不客气地拿过瓜来,“嘭”地一声,用拳捶成数半, 几个人一分,边吃边走。 卫青和东方朔都穿着布衣,从远处走来,看到这个情景,两人对视着,边走边 摇头。 卫青来到卖瓜老人面前,问道:“老人家,他们就这么白吃你?” 那老人平静地说:“大人,这可是羽林军!他们在战场上拼着性命打匈奴,不 容易!就让他们吃吧!” 东方朔走到另一边,问一个女商贩。“大嫂,刚才那车冲撞了你,没伤着吧?” 女商贩两手一摊:“老爷,那是御林军的车,整天这么冲来冲去,谁敢管呢?” 东方朔看了卫青一眼,摇了摇头。 霍去病的大司马府,豪华气派,比卫青的大将军府有过之而无不及。霍去病正 在那里练剑,已有十多个士兵,被他打翻在地上。正在这时,霍光走了过来。 “兄长,小弟有事,要与兄长谈谈。” 霍去病停下来,走到一边:“有什么事?就在这儿说嘛!” “不行。兄长,既是议事,须到议事厅中。”霍光说完,自己先走开了。 霍去病摇摇头:“这书呆子!你们先歇一会儿,本将军去去就来!” 等他来到议事厅中,霍光已经端坐于堂。 霍去病说:“我说弟弟,你这么正儿八经的做啥?在家里就随便一点。” “大司马既让霍光参赞军务,霍光就要尽职尽责。今有一事,本参军非参不可 了。” “什么事?快说!” “大司马!你的羽林军在长安四处横行,骄奢淫逸,你再不管,会惹得民怨沸 腾的!” 霍去病不以为然:“咳!不就是这帮当兵的撒了一点野嘛。兄弟,你是随我去 了战场的,你应知道,他们在沙场上九死一生,多不容易啊!回到长安,就让他们 放纵放纵,没事。” 霍光义正辞严地说:“不行。李广将军之所以常胜,是他治军严谨,爱护士卒, 对士兵如同儿女……” “好啦好啦,你一提李广的儿子,我心里就烦。”霍去病没有好气。 霍光毫不相让:“你射杀李敢,心中有愧,当然会烦!” 霍去病一跃而起,拍案想发作。但他看了看霍光一动不动,便只好又坐了下来。 “好啦,好啦,我说不过你。那你说,如何处置他们?” 霍光说:“那你快去整饬你的军队,尤其是羽林军,不许他们再这样胡作非为。” 霍去病眼睛一转,计上心来:“兄弟,你又有两天没到终南山看云儿姐姐了, 是不是?” “霍光会去的。不过,要等大司马整饬军队之后。” 霍去病没辙了:“这……。” 传令兵从外边走了进来,想和霍去病说话。霍去病怒火旁移:“什么事?没见 我正烦嘛!” 那士兵习以为常,只是静静地说:“大司马,卫青大将军请你马上到他府上。” 霍去病找到了借口:“兄弟,我先去大将军那里,回头再说。” 霍光却说:“大将军肯定也是要你整饬羽林军!” 霍去病边走边说:“你快去吧,代我看看云儿姐姐,多拿些好吃的东西!” 霍去病来到大将军府,便被卫青喝斥跪下。霍去病不敢不跪,若在平时,这也 无所谓,可今天他一跪下,脸就红了起来。 原来卫青的身边站着平阳公主;平阳公主身边,是武帝的大女儿卫长公主。那 卫长公主芳龄十五岁,和卫子夫年轻时长得一模一样。见到霍去病一来便被舅舅呵 叱跪下,卫长公主首先不安起来,她急切地看着自己的姑妈。 平阳公主不是头一回看到此景,可今天有卫长公主在面前,就觉得有些不妥。 她小声地对卫青说:“大将军,去病他也是个大司马,你给他一点面子吧。” 卫青却气呼呼地:“大司马更要罚!打了胜仗,就能让部下胡作非为么!” 平阳公主又上来劝霍去病:“去病,你就说声错了,他是你舅舅!” 霍去病并不起身,嘴中却嚷嚷道:“舅舅!哼,李敢打他,他不还手;我杀了 李敢,他却治我的罪!现在我打了胜仗,他还说我的不是!” 卫青站了起来“你到长安大街上看看去,你的军车,到处横冲直撞;你的羽林 军,吃东西都不给钱。你的军队打到祁连山,匈奴便到处唱道:”使我妇女无颜色! ‘“ 霍去病小声嘟囔着:“舅舅,你和干爹一样,都成了妇人心肠了?” “什么?你说什么?” “舅舅!”霍去病辩解道:“匈奴未灭,他们还会来侵犯骚扰我们的!匈奴还 没有彻底消灭,你们怎么能起慈悲之心?” 卫青认为他说得也有理,便松了口气。“那也不能过于残暴!老百姓是人,匈 奴也是人,女人更是人!” 卫长公主见舅舅已经息怒,便含情脉脉地,有点伤心地对霍去病说:“表哥! 你还不认错?” 霍去病嘴还挺硬:“舅舅,我是看着表妹的面子,先给你认个错。不过,我要 去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在胡作非为!” 卫青说:“那好,你穿上便装,不动声色地走一走。对了,最好跟你干爹一快, 出去走走!” 霍去病一身便装,和辛苦子一道,向辛苦子家中走来。 霍去病心有余悸地说:“辛苦子,要是干爹骂我,你可要拦住啊!” 辛苦子却说:“你就放心吧,我爹对你,比对我还好呢!” 两个时辰以后,他们二人拥着老爹东方朔,来到长安市郊。三人都是布衣,只 有东方朔,骑着驴,霍去病和辛苦子二人,徒步跟着走。郊野不仅风光很美,许多 事情都让这两个出宫入府的年轻人感到新鲜。 霍去病说:“干爹,我都好几年没这么走路了。” 东方朔答道:“是啊,你在高头大马上,可看不到那么多的东西!” 这时突然有一辆军车,横冲过来。三人急忙躲避,搞得满身尘土。车上的人哈 哈大笑,扬长而去。霍去病刚要发怒,东方朔劝阻住他,继续前行。 他们来到一片小店集中之地。两个头带羽毛的军人,在肉摊上拿过狗肉就吃。 卖狗肉的中年人跟他要钱,他拔出剑来。中年人急急跪下求饶。 霍去病怔怔地说:“干爹,没想到这些兵士这么无赖!” 东方朔不无讥讽:“大司马,这回你服气了吧!” 霍去病还要为自己开脱:“可是,干爹,刚才冲撞咱们的那辆车,可不是羽林 军的啊!” 东方朔“哼”地一声:“有你们羽林军带头,哪个军的车都敢这么横冲直撞!” 路边有个摊子,一个拉面的人手中摆弄着一块面团,两手一扯,拉得好长,然 后反复拉扯,竟将那面,拉得细细如线,非常均匀,然后向锅中一抛。 霍去病和辛苦子两个,看得眼直愣。霍去病情不自禁地说:“真够绝的。” 东方朔笑了起来。他从身后的背囊里,拿出几块竹简,上面有几行字,递给霍 去病。 霍去病一看那竹简上的字,不禁面红耳赤。 辛苦子说:“爹,前面有家酒馆,我们何不去坐下来看,再吃点东西?” 东方朔连声叫好。“对,既然出来了,就开开荤!我被你妈管得都不知酒是什 么滋味了。再说,反正有大司马请客,对吧,去病。” 霍去病收拢竹简,晃了晃钱袋,“干爹,你就直管喝吧。” 三人走进一家酒馆,坐下来。堂倌献茶。霍去病却把那竹简打开,开始念那上 面的字: 干将、莫邪,天下之利剑也,水断鸿雁,陆断牛马;将以补履,曾不如一钱之 锥。骐骥、绿耳、飞鸿、骅骝,天下之良马也,将以捕鼠于深宫之中,曾不如跛猫。 辛苦子问道:“爹,你给去病哥哥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 “谁让你不爱读书?连这几句话都不明白,就会打打杀杀!”东方朔明里责怪 儿子,实则指霍去病。 霍去病却不愿被旁敲侧击,他忙说:“干爹,你别小看我啦。你这几句话的意 思,我全明白。” “明白了好,你说出来,让我听听?” “您是说,天下第一流的宝剑,能杀水中飞禽,陆上走兽;可要是用它来补鞋 子,肯定不如一铢钱就买到的锥子;这下一句说:人间最好的骏马,日行千里,但 要叫他到房中去捉老鼠,保管它还不如一只瘸腿的猫。——您的意思是,这世间的 人各有其长处,不能因为自己哪一项出人头地,就飘飘然忘乎所以,把天下人都给 看扁了。” “好小子,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哪!”东方朔颇为吃惊。 “不瞒干爹,去病这两年有霍光在身边,还真读了一些书。你刚才说的,霍光 他老给我念叨呢。” “霍光还教你些什么?” “这小书虫子,什么书都读。有一次我说,你别读了,你比我的见识强多了! 干爹,您猜他怎么说?” “这个霍光,他说什么?” “他说,比你见识强,那有什么用?什么时候,我能和皇上比一比,再能和东 方干爹比一比,那才叫有本事!” 东方朔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他没有想到,霍光会有如此大的志向。 跑堂的端进饭菜,东方朔三人打开酒坛子,痛痛快快地喝了起来。刚喝一会儿, 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他的怀中还抱着一把琴。 拿琴人说:“三位老爷,小人给你唱只曲儿助助兴,好不好?” 东方朔乐了:“唱曲子?好,你唱吧,好听了,老爷给钱,不好听,老爷可是 一个子也不给!” 拿琴人倒是非常自信:“老爷,你听好了!” 跑堂的又送上一坛酒。三人边喝酒,边听歌。 拿琴人拨弄两下琴,唱起了司马相如的《凤求凰》。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通遇无所将,何悟今夕升斯堂……。 东方朔用筷子敲着桌子:“好啦,好啦,别‘升斯堂’啦!这曲子是老爷我的 徒弟自编自唱的,你唱的那个酸劲,让老爷的牙都快倒光了!” 拿琴人大吃一惊:“老爷!原来你是司马才子的老师?” 东方朔不理他:“辛苦子,给他点钱,让他走!” 拿琴人却不愿走:“老爷!小人再唱点别的,您老给点拨点拨?” 东方朔说:“那就唱点里巷小曲吧。” “老爷!小人自小在这条巷子里长大,就是会唱里巷歌谣。老爷爱听,我就给 您唱!” 他拿起琴来,弹了两下,唱道: 孤儿生,孤儿遇生,命独当苦! 父母在时,乘坚车,驾驷马。 父母已去,兄嫂令我行贾。 南到九江,东到齐与鲁。 腊月来归,不敢自言苦。 头上多虮虱,面目多尘土。…… 那拿琴人一边唱着,一边流出泪水来。 东方朔也为之动情:“这是唱你自己的身世吗?” 拿琴人哽咽地说:“是的,老爷!” “你会唱点别人苦的歌吗? “老爷,延年可以给你唱出一百首来!” 他又弹起琴来,唱道: 出了东门,不想回归。 来到家门,满心伤悲。 罐中没有一升米,架上没有可穿衣。 拔剑要出东门去,舍中病妻牵衣啼。 他家富贵让他去,贱妾与君共哺糜。 上有一片青苍天,下有一群黄口儿,哪个的命都要紧。 凭什么,天下这么大,就没有我们活着的理? 东方朔大叫:“好!唱得好!来,刚才你说你叫什么名字?” “老爷!小人叫延年。” “那你姓什么?” “小人没姓。哥嫂不让小人跟他们姓。” 东方朔心里不禁怜悯起他来。自己小的时候,也是没了父母的,可是自己幸运 得很,有如同父母一般的哥哥嫂嫂。如果哥嫂也将我逐出家门,岂不和这个叫花子 一样,沿街乞讨,卖唱为生?想到这儿,他同情地看了延年一眼。 霍去病却没想这么多,他一边喝酒,一边对辛苦子说:“辛苦子,他跟你一样, 光叫名字不叫姓。” 自称叫延年的拿琴人见东方朔可怜他,便进一步讨好说:“老爷,您要是愿意 指点小人,小人就跟您的姓。” 东方朔笑了:“哈哈!要跟我的姓?你猜老爷我姓什么?猜出来就让你跟我姓!” 拿琴人自以为聪明:“老爷您姓‘新’!因为我看这位小哥像是你的儿子,刚 才我听那位大哥管这小哥叫‘新裤子’!” 这句话把东方朔乐的,满口的酒全喷了出来。霍去病也笑得前仰后合。 辛苦子不干了:“你他妈的还叫旧裤衩呢!” 拿琴人不知所措,只好指了指霍去病:“小爷,是他刚才叫你‘新裤子’的!” “小爷我是‘辛苦子’,不是你娘的新裤子!”辛苦子一边骂,一边说。这辛 苦子的脑瓜来得也快,“哎——对啦,你不是要随我家的姓吗?对!我是姓辛!从 今天起,你就跟着我的姓,改叫辛延年,先跟我学好了艺,再让老爷收你,怎么样?” 拿琴人一听甚为高兴:“小爷,那小人就拜你为师,小人也跟你姓,从今天起, 小人就是辛延年了!”说完又向东方朔跪下:“小人辛延年拜见祖爷!” 东方朔说:“哎呀!你真的跟着辛苦子姓辛啦!” 拿琴人说:“小人自幼命苦,用辛苦的辛为姓,正是小人的心愿。” 东方朔也乐了:“好吧!就冲着这一点,就让我儿子先收下你。能不能当他的 徒弟,由他来定。” 拿琴人说:“辛延年谢过老爷,请老爷放心,一定听话!” 东方朔转过头来问霍去病他们:“去病,辛苦子,你们听了这些歌,觉得怎么 样?” 辛苦子说:“爹!我小时候在平原老家,听得多了!” 霍去病也说:“是啊,干爹,我小时候不也和他一样,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不 是干爹你把我们接走,现在,说不定跟这辛……辛延年一个样子呢!” 东方朔打趣地说:“现在你倒有吃的,可我这个当爹的,都快吃了上顿没下顿 了!” 霍去病非常惊讶:“干爹,此话当真?” 辛苦子说:“那还有假?皇上只要爹当执戟郎,家中还有蟹儿和珠儿!” 霍去病认真地说:“干爹,都是去病不好,去病只想到云儿姐姐了,从来没想 到干爹会……” 东方朔开心地说:“好啦,好啦!有你大司马这句话,干爹也就高兴啦!” 辛延年一直在一旁吃惊,他自言自语地说:“大司马?皇上?原来你们是……” 辛苦子将手放到嘴边:“嘘──不许出声!你小子以后就得听我的!” 辛延年异常兴奋地:“是!小人听你的!” “那好,你这就搬个凳子,坐过来,陪老爷喝一杯!” 那个辛延年可真够馋的,上来就把桌上的酒菜吃个一干二净。霍去病觉得很好 玩,便又叫来许多,让他索性吃个够。四人有的吃,有的看,各得其所。 突然,门前一阵骚乱,连店小二也纷纷跑出去看热闹。那个辛延年,虽说没往 外跑,可是脖子伸得长而又长,让东方朔他们三个,觉得莫名其妙。 “哎,哎”,辛苦子叫道:“我说徒儿,有什么好看的,连你的师傅和老爷都 不顾了?” “师傅,老爷!你们可不知道,这条街里有个秦老头,人长得像个驴粪蛋蛋, 可他却娶了个姓胡的老婆,特美!这还不算,那胡氏帮他开了个酒楼,生意兴隆着 呢!胡氏还给他生了一个女儿,那个美哟,和天仙差不多!街上的人都说,真是两 朵鲜花,全部插在牛粪上!” “什么驴粪牛粪的,在老爷面前,不能这么说话!”辛苦子呵叱道。 “是,是,小的不那么说了。不过,师傅,你和这位小爷要是还没娶媳妇,不 妨跟着去看看。 秦家这女儿啊,就爱喂蚕采桑。她一出去采桑,屁股后头就跟出一大串的人。 这不是?她刚才从这门前走过去,一条街的人,魂全被她勾走了!“ “桑园离这儿远么?”辛苦子问。 “不远,不远,前头转个弯就是。” “爹,我们也看看去吧。”辛苦子有些动心。 要是平常,东方朔肯定不让去。可是今天,不知是他的酒喝得多了,还是想看 儿子有没有缘分,竟然点点头,跟着两个年轻人,在辛延年的带领下,牵着毛驴, 一路直奔桑园去了。第二十一章 陌 上 桑天上的云彩很多,却又很薄,白白 的如同片片棉絮,连缀在一起。日光偶尔从棉絮的缝隙中伸出脚来,洒下几道黑白 相间且带有棱角的光柱,让人看了心旷神怡。 然而此刻,没有人去观赏太阳光线与云彩的合作。在一片浓绿的桑园之中,几 朵游动的花朵攫走了所有人的目光。一阵歌声从这游动的花朵中传来: 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 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 罗敷喜蚕桑,采桑城南隅。 青丝为笼系,桂枝为笼头。 头上倭堕髻,耳中明月珠。 缃绮为下裙,紫绮为上襦。…… 东方朔和霍去病、辛苦子三人,随着辛延年来到桑园,首先他们被这美丽的歌 声迷住了。随着距离的缩小,他们看到绿园中的几朵花变成了五个美丽的少女,都 在十六、七岁的年龄,她们身穿薄薄的缃绮所织之裙,个个身材苗条,阿娜多姿。 四个身着紫红的,分布在身着朱红色衣裳的姑娘的周围,显然歌中唱到的罗敷姑娘, 便是那个朱红色的亮点。 他们再向前行,渐渐地可以看到姑娘们的面孔。然而令他们吃惊的还不是姑娘 们如何,而是在姑娘们周围的旁观者。桑园边上有几个耕地的人,他们或举着鞭子, 或靠着犁耙,或坐在地上,都不再耕作,任着他们的牛儿吃地里的庄稼;正在锄地 的两兄弟,一人把锄头高高举起,不知落下,另一个把锄倚在腋下,都是两眼傻傻 地看着罗敷。……而从酒店附近赶来专门看罗敷的少年们,三五成群,或躲在树林 中,或远在阡陌上,一个个都是目瞪口呆。 东方朔停了下来,捋着自己的胡须,边看边点头称好。他向自己的周围看了一 下,只见辛苦子已把头上的布帽子拿下来,露出了他那长长的、黑黑的、漂亮的头 发,惹得罗敷看了几眼,眉目颇为传情。不知是自己晕了头,还是不愿前行打搅姑 娘们,辛苦子当即坐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两只眼睛也像被钉住了一般,直直地视 着那罗敷。霍去病同样呆坐在那里,眼睛只管看这五位女子,不知如何是好。而那 个辛延年,却流出了口水,直咽唾沫! 一曲既罢,姑娘们见周围的人太多了,就不再唱歌,急忙采桑。一会儿,各自 手中的小篮子,便已采满。 这时,被凝固了的旁观者开始动弹。首先是靠着锄休息的哥哥,他推了弟弟一 把,说道:“干活啦,看你那锄,落下来,砸着自己,怎么办?” 弟弟也不相让:“还说我呢,你不也是傻呆了半天?” 一个年纪大一些的耕地人,此刻恍然大悟:“哎呀,我的老牛,你把我的芝麻 全吃光了!驾!” 另外几个犁地人也发现了自己的牛在吃庄稼,急忙勒紧缰绳,或举起鞭子。 旁观的众人大笑起来。 东方朔看霍去病还在犯傻,就用脚轻轻地踢了他一下。霍去病一转脸,先是难 为情,然后却指了指辛苦子:“干爹,你看,辛苦子还在晾他的头发呢!” 辛延年用袖子抹了抹嘴:“是的,老爷,刚才,罗敷还看了他几眼呢。” 辛苦子高兴地脸都红了。“谁说的?你们看到了?” 东方朔也乐了。“傻儿子,你的魂,别让她给勾走啦!” 此时传来马蹄声。众人回头,只见有六个骑着高头大马的校尉,向这边纵马而 来。如此大的动静,也惊动了树上采桑的姑娘们,她们停了下来,瞪大了眼睛,向 来者看去。 骑马的校尉们头上都插着羽毛,一看便知道是霍去病的羽林军。为首的那个三 十来岁,满脸横肉,皮笑肉不笑地下了马来,向着罗敷走去,两眼盯着她,直勾勾 地看着。 辛苦子拍了霍去病一下,小声说:“喂,可是你的人啊!” 霍去病点了点头:“是的,他叫冯子都,是个校尉。” 东方朔知道,这小子肯定没安好心。那好,就让去病他看看吧。于是他关照两 个年轻人:“你们都不许露面,看他要干什么?” 冯子都此时已走近罗敷。他涎着脸,搭话道:“喂,小娘子,你的歌唱得真好 哇!” 罗敷白了他一眼,理都不理,手中继续采摘桑叶。 冯子都凑了上来:“小娘子,怎么不理我啊!你的脸蛋可真漂亮哇!” 罗敷转过脸去,刚烈地叫了一声:“滚!” 冯子都转过脸来,对后边的随从说:“哟嗬!你们看哪!本将军跟着大司马冲 杀了好多年,还没人敢对我说个‘滚’字,这小娘子,要让我滚!” 霍去病想上前制止,却被东方朔拦住。 一个矮胖子士兵走上来,油腔滑调地说:“小娘子,我们冯爷可是霍将军家的 红人。要滚,你可得陪冯爷到床上滚一滚哟?” 罗敷将手中的采桑篮子一甩,打他一个趔趄。“滚开,你们这些无赖!” 另一个高且瘦的士兵也走过来:“好!骂得好!冯爷,咱们在匈奴窝里,搞了 那么多女子,还没一个敢动手打我们的。她都骂咱们了,还打了我,还不把她弄走?” 冯子都索性把那张肉饼一样的脸凑向罗敷:“小娘子,是你自己上我的马呢? 还是要我动手?” 罗敷叫道:“你们这些无赖,再纠缠,本姑娘叫人啦!” 冯子都大笑。“哈哈哈哈!你叫?你就是叫到天上,本将军也不怕!”他一招 手,“来,把她给我弄走!” 霍去病和辛苦子大怒,立即从地上站起,要冲上去。东方朔将二人都拦住,向 后一拉,自己向辛延年递个眼色。辛延年当然明白,便和他一道,从人群中走了出 来。 东方朔走到冯子都面前,冷冷地说:“光天化日之下,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 抢劫民女?” 冯子都看了他一眼,气愤地说:“你吃饱了撑的,还是活腻啦!哼,还要管本 将军的事?” 东方朔倒不和他争。“我说将军啊,你要是看上了这个女子,可以到她家去, 送上贺礼,明媒正娶,何必做出这种粗事来?强扭的瓜不甜啊!” 冯子都觉得这老头儿说得有理,就问道:“你是说,我送上礼物,到她家中说 媒,然后娶她当夫人?” “是啊,这样才光彩,堂堂一个将军,何必要做鸡鸣狗盗的事呢?” 听他这么一说,冯子都马上变了脸色。可他转念一想,和这个人争又什么用? 我要的是这女子!于是他露出笑脸,对东方朔说:“先生,您说,我这五匹西域良 马,作为聘礼,是不是可以啦?” 东方朔说:“这可是厚礼啊!西域良马,每匹千金哪!” 冯子都转向罗敷,卖个媚笑:“小娘子,你家在哪儿?我找你爹妈,下聘礼去!” 罗敷白了他一眼,不理他。众人大笑。 东方朔用手捅了捅辛延年,辛延年机灵得很,走过去对冯子都说:“将军,她 的家,小人知道。要是你赏我十缗钱,我就带你去。” 冯子都马上摸出一串钱:“都拿去!小娘子,我可要在你家里等着你了!”说 完,将钱往辛延年手中一扔,拉着他就走。 东方朔说:“我说将军,你也找个地方,打扮一下。就这样灰头土脸的,不是 把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吗?” 冯子都不太明白:“牛粪?这儿有牛粪吗?” 众人大笑起来,包括他的部下,也都不禁大笑。 冯子都看了一下自己,对部下发怒:“混蛋,你们看什么?笑什么?还不快回 去,给我拿几件好衣服来!” 东方朔向辛延年示意,让他先将冯子都几个带走。 罗敷从桑林中走出来,仪态万方地向东方朔施了一礼:“小女子谢谢先生。” 东方朔问:“姑娘,那个将军,要欺负你,你不怕?” 罗敷说:“怕他做什么?他还真抢我不成?” “要是他真的抢走你呢?” “小女子,就和他拼命!” 东方朔笑着点点头:“哼,还真行。你今年十几啦?” “一十六岁。” “有没有许配人家啊?” 罗敷大大方方:“父母为我选了许多,小女子,一个都没看上。” 东方朔乐了。“哈哈!你倒会挑剔,啊?”他从人群中拉出霍去病和辛苦子: “你看,这两位小伙子,可都是千里挑一啊,你喜欢哪一个?” 罗敷看了看霍去病和辛苦子,笑得灿若桃花。“这个好魁梧,那个真精神。” 东方朔说:“啊!不能两个都看上啊!” 霍去病和辛苦子都是不知所措,在一边傻笑。 罗敷却说:“小女子不敢做主,还要回家问我爹娘。” “那好,老夫送你回家,省得那个将军,一会儿在你家里逞凶!”东方朔说。 罗敷大叫:“哎呀!那个鬼东西在我家?我不回去,他会把我吓傻的!” 东方朔向她摆了摆手。“怎么又怕了?别怕,那位面饼子将军,要是遇到这位 魁梧的小伙子,保准像老鼠见到猫一样!” 罗敷高兴得直叫:“太好啦,等一下,我们一块儿走!” 秦家酒店就在中午东方朔三人吃酒的地方不远。这个酒店颇有规模,上下两层, 堂面颇大。 罗敷之母胡氏,正在门口当垆卖酒。酒楼之上,罗敷之父秦全保,一个黑瘦的 小老头儿,正在陪东方朔和霍去病、辛苦子三人说话,罗敷立在一边,给他们倒茶。 别看秦全保其貌不扬,话里却透着精明。“多谢大人送小女回家。小女平时随 意得很,时常惹是生非,今天给三位大人添麻烦了。” 东方朔和气地答道:“别客气啊,店主!我们也是赶上了,就把她送回来了。 这两位年轻人,在京城里当侍卫,是皇上身边的。他们看到你家的罗敷啊,也都看 傻了。看来,他哥俩,在你这儿,都不想走了呢!”听了这话,霍去病转过头来, 而辛苦子却不回避,瞪着眼睛向罗敷看。罗敷却给他一个白眼。 秦全保把这些都看在眼里,高兴地说:“是的,是的。小女已经长大,我和她 母亲,整天给她找人家,可她一个都看不上。今天这两个,可都是天下难找的好男 子,敷儿,你说哪个好?” 罗敷却嗲嗲地说:“爹!依女儿看,哪个都不错。可女儿还不知道,他们哪一 个,与女儿有缘分哪!” 秦全保对东方朔说:“哟!她还要缘分!先生,你看,我这女儿,早就不由爹 娘了,主意可大着呢!” 他们说着说着,听到楼下闹了起来。秦全保急忙下楼。霍去病和辛苦子也想下 去,东方朔却要他们不急,指了指耳朵,意思是先用耳朵听就行。 冯子都带着四个士兵,在辛延年的率领下已经来到。冯子都穿个大红锦衣,在 那张肿脸的映衬下,更像油煎大饼,放在被窝里。 秦全保到夫人耳边,说了几句,夫人高兴地点点头。 冯子都嚷嚷起来:“喂!这里是罗敷的家吧!” 秦全保答道:“是啊,客官,你是喝酒?还是吃饭?” 冯子都却说:“我一不吃饭,二不喝酒。你看,这是几匹锦缎,外边还有五匹 西域良马,那可是价值连城啊!这些,本将军都送给你们啦!” 秦全保吃惊地说:“客官,小人无功受禄,这怎么行?” 冯子都也瞪大了眼:“哟嗬!还无功受禄?天上还掉馅饼哪!我是把这些东西, 作为聘礼。 本将军要娶你的女儿,做夫人!“ 秦胡氏大惊,叫道:“哟!客官!有你这么求亲的吗?对着老岳父,就扯着嗓 子嚷嚷?” 冯子都说:“岳父?岳父又怎么样?本将军在祁连山,连抢了三个匈奴女子, 她们的爹,全让本将军给……。” 秦全保大吃一惊:“啊?” 秦胡氏张口就骂:“原来是这么个东西!” 冯子都也吃了一惊:“啊?你说谁?” 秦胡氏见他火了,就急忙改口:“我说你,原来不知道南北东西!” 冯子都不明白:“什么是南北东西?” 秦胡氏来了劲:“你看看,说你不知道南北东西,你还真不知道南北东西。我 的女儿啊,南北东西,都有人来说媒,送贺礼!” 冯子都狂傲无比:“哼!有谁能送得像我这样多,这样珍贵?” 秦胡氏说:“有啊!刚才有位小伙子,比你长得帅气多啦,他送来的东西,把 我家后边的院子,都装满啦!” 冯子都眼睛都快跳出眼眶来:“哼!老爷我不信!你说说,他是什么人,送了 些什么东西?” 秦胡氏说:“咳!这小伙子,你就别提啦!他呀,在长安千军万马中,老走在 头里。” 冯子都大惊:“噢?” 秦胡氏接着说:“他骑着大白马,马鞍子是黄金做的;他背的宝剑,是皇上赐 给的,那才叫价值连城,无价之宝呢!” 冯子都的嘴巴已经歪了:“哇!” 秦胡氏的嘴,如同连珠:“他十五岁就成了将军,十七岁就立功封侯,二十岁 就当上大司马啦!” 冯子都一听这话,这不是指我们大将军、大司马霍去病吗?他又笑了。“啊哈! 你说的是我们大司马,霍大将军!哼!别骗我啦!我是他的属下,还不知道这个? 我们霍将军,早被皇上的大女儿,卫长公主看上了,他们好着呢,还会要你家的女 儿?” 听了这话,楼上的几个人,尤其是罗敷,都吃了一惊。辛苦子看了她一眼,倒 暗暗得意起来。 秦胡氏说:“你胡说!我家女儿,皇上看了都会动心的!我的夫婿,比你可要 强多啦!” 冯子都大怒:“哈哈!你这个老母牛,你是在骗本将军!快把女儿交出来!” 秦胡氏也不相让:“你这个大饼将军,我女儿老在家里,也不嫁给你!” 冯子都冷笑一声:“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放着丈母娘不当,要当冤大头!来, 给我搜!” 那四个士兵刚要往里冲,东方朔带着霍去病、辛苦子,从楼上走了下来。众军 士大惊。 冯子都的霸道之气,蛮横劲儿,突然间随着他的魂儿一道,飞到了九天云外。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霍大将军,大司马,你真的在……在……在里头!” 霍去病大怒:“冯子都,你这狗奴才!” 冯子都左右开弓,打自己的嘴巴:“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奴才有眼不识泰山, 大将军饶命,大司马饶命!” 秦胡氏走上前来,踢了冯子都一脚:“你这个大饼头,跟我们家的猪差不多! 瘌蛤蟆还想吃天鹅肉!” 冯子都又向秦胡氏跪下:“老娘饶命,老娘饶命!奴才是猪,是瘌蛤蟆,奴才 看也不敢再看天鹅肉啦!” 霍去病对士兵们说:“把他给我绑了,回府再说!” 那四位士兵二话没说,反过来把冯子都给绑了。 辛延年走向前来,惊奇地说:“原来你是霍大将军,大司马?啊!大司马,我 师傅他,他是……?” 霍去病说:“这位是东方大人,东方朔!” 辛延年吃惊地说:“原来你是名满天下的智慧之星东方朔东方大人!?那我不 姓辛啦,让我姓霍,叫霍延年,或者,姓东方,东方延年……。” 东方朔心想,谁的官大,你就要跟谁姓?到了京城,你还要姓卫,姓张,甚至 要姓刘哪!他冷笑一声:“你已经认了师傅,改了姓,没两个时辰,就要变卦?” 辛苦子提着辛延年的耳朵:“你就乖乖的跟我姓辛,再辛苦上几天吧!不然, 你就在这卖唱,别跟我们走!” 辛延年点头称是:“是,是!我要跟你们走,我姓辛,我就叫辛延年,那还不 成?” 东方朔和霍去病、辛苦子哈哈大笑。 太阳升得好高,万里无云。又是一个酷热的天气。 东方朔在院内树下,在竹简上记录他听到的乐府诗。那边一捆,上面写着《出 其东门行》,自己手中,叫做《孤儿行》。他正写着,辛苦子急忙回到家中。 辛苦子叫道:“爹,快点,皇上叫你哪!” “什么事?” “皇上在建章宫,正和皇后及众位大臣,观看歌舞。他让你去,八成是乐府的 事!” 听到这里,东方朔忙将竹简收起。“那好,你让皇上等着,我叫辛延年去!” 辛苦子笑着说:“爹,那是你的孙子,该我去叫。你快点!” 东方朔也一笑:“那好。你告诉皇上,我今天要让毛驴拉着车,进宫见皇上!” 辛苦子不干了。“我说老爹,骑毛驴就够慢的了,你还让它拉着车?” 东方朔说:“我要让它拉上乐府诗啊!你就别管啦!你告诉皇上,说我坐着驴 车去的,就行啦!” 建章宫中。武帝和卫皇后在一起,与众大臣观看歌舞。卫子夫的身边,坐着卫 长公主,她打扮得特别漂亮,比母亲还要引人注目。已有十来岁的小太子刘据,也 像大人似的坐在武帝和皇后中间。后边一排,是朝中大臣,依然是李蔡、张汤等文 臣在左,卫青、霍去病等武将在右。 众舞女跳的是《霓裳舞》,在武帝看来,陈旧而乏味。所以一曲既罢,他便挥 了挥手,让他们离去。此时辛苦子率领穿着一新的辛延年,走了上来。 武帝问:“辛苦子,你带的是何人?” 辛苦子说:“皇上,臣带的,是我爹新找来的唱乐府诗的,叫辛延年。” 武帝:“辛延年?怎么和你的名字差不多啊。” “禀皇上,他本来只叫延年,可他听到我爹叫我辛苦子,就以为我和我爹都姓 辛,于是,他自己要改成辛延年,说是跟我姓。” 武帝笑了。“哈哈,你小子,媳妇还没娶,就有这么大的儿子?” 辛苦子也很幽默:“皇上,他比我还大,要是儿子,也只能是干儿子。” 众人大笑。 武帝问:“辛延年,你会唱什么曲子?” “回皇上,小人会唱许多,这几天,我刚跟东方大人排练几次,我也不知该唱 什么。” 武帝转过头来:“辛苦子,你爹怎么还没到?” 辛苦子想起老爹的吩咐:“皇上,我爹他今天是让小毛驴拉着车,他坐车来的!” 武帝:“噢?东方朔坐上驴车啦?哈哈哈哈!” 此时,东方朔一瘸一拐地出现在众人面前。众人都在笑。 武帝说:“东方爱卿,听说你坐上驴车啦?怎么,摔了一下?” 东方朔气急败坏地:“皇上,您别提啦!” 武帝吃了一惊:“怎么啦?驴子也想害你?” “可不是吗!这年头,我老被驴子害!”说完,他看了张汤一眼。 张汤把眼睛转向一边。 武帝明白其意,想把话题引到一边。“东方爱卿,你倒是说说,今天,这驴子 怎么害你啦?” 东方朔认真起来:“皇上您想听?” “朕当然想听。” “既然皇上想听,我就说了。今天早上,皇上召我进宫,我刚要骑上它,它却 跑了。一下子,就把我的脚给崴着了。我想,你让我不能骑,我就让你拉着我,于 是,给它套上一辆车。坐上驴车,还挺舒服的!走在平整的长安大街上,一点也不 颠,比骑马还舒服。走着走着,我就睡着了。” 武帝听得有趣,便问:“后来呢?” 东方朔接着说:“等我醒来啊,车不走了!我一看,天哪!皇上,这驴子到了 宫门口不远,把摆在那儿供皇上观赏的一堆花草,给吃啦!” 武帝笑了笑:“吃了就吃了呗,那怎么办?” 东方朔说:“不行啊!门口的卫兵不干啊!他让我掏出钱来,让他去买。皇上 您想,我现在是执戟郎,一个钱都是好的。可那也不能不赔啊!这越想,就越气, 我就教训了驴子两下。” 武帝问:“你怎么教训它?” 东方朔说:“我拿着鞭子,抽了它两下,骂道:”你以为你是谁啊?你以为你 是将军?随便到哪儿,吃什么都不要钱?你是功臣?你是吃皇粮的?逮着什么吃什 么,没人跟你要钱?老子可是要给你付钱的!‘“ 武帝和众人大笑起来。霍去病也跟着大笑,不过他的脸却是很红很红。 东方朔还有故事呢。“可是皇上,那驴子不听话,我打它,它就往巷子里钻。 我拉着它,往大道上走,呃!它就是不回头,还对着我直叫,分明是对我嚷嚷!” 张汤的位置离武帝很近。他还为不久前割牛肉的事对东方朔愤愤不平呢,此时 见有了机会,便对武帝说:“皇上,东方朔懂驴话,问问他驴叫嚷什么?” 东方朔随即而应:“哎,驴这话,不仅我能懂,大伙儿还都懂了。” 众人大笑,张汤无奈地摇头。 武帝说:“东方爱卿,你倒是说说你那头驴子,它为什么对你叫?” 东方朔却说:“皇上,它不是在叫,它是在嚷嚷!” 武帝顺着他说:“那你说,它对你嚷嚷什么?” “皇上,我不是先骂它了嘛?说它不是当官的,不能白吃嘛!可它回过头来, 跟我嚷嚷道:我不走!我又不是军车,想走哪儿就走哪儿!” 众人笑得前仰后合,连卫子夫和儿女们都笑出了眼泪。 卫青首先止住了笑声,从座上走到武帝面前,郑重其事地向武帝跪下。众人止 住了笑声。 武帝大惊。“卫爱卿,你这是怎么了?” “皇上,东方大人所讽刺的,都是实情。近来羽林军和西北战场得胜之师,在 长安为所欲为,是臣等约束不力,给百姓带来不便,怨言四起。臣请皇上治罪。” 武帝却说:“大将军,羽林军管得不好,恐怕不是爱卿的事吧。” 霍去病急忙上前,在卫青之后跪下:“皇上,都是臣治军无方,才使他们在长 安横行霸道,臣请皇上治罪。” 武帝点了点头。“去病,你不仅要知道爱兵,还要知道爱民,朕才能放心啊。 军队是两位爱卿所管,朕不多言。你们看着办吧。” 卫青随即立起,对公孙敖等将军说:“传我的令,军队车马,严加管束。再有 吃拿百姓钱物不付钱者,打一百军棍,除去军籍;有横行街市,伤人命者,立斩不 饶!” 众位将军听此,无不悚然,纷纷应道:“是!” 霍去病这时也爬起来,叫道:“辛苦子,传我的令:今后羽林军中,有违犯大 将军之令者,除按大将军所定之法处罚外,罪加一等!” 辛苦子应道:“是!” “还有!把那个强占民女的冯子都,给他阉了!” 辛苦子听了直乐:“那他不就……” 霍去病说:“这种人,就是让他不能再残害民女!以后再有驾车在京城里面横 冲直撞的,统统给我阉掉,然后交宫中太监管辖!” 辛苦子高声叫道:“是!” 众士兵严肃地退下。 众大臣也是鸦雀无声。 武帝非常满意。他看了看东方朔:“东方爱卿,这回,你满意了吧!” 东方朔向前一揖:“臣东方朔谢皇上隆恩,也代京城百姓,谢谢两位大将军!” 卫青急忙还礼,而霍去病,则站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 武帝忙将话题岔开:“东方爱卿,下面,该听你的乐府新曲啦?” 东方朔起来,招呼辛延年说:“好!辛延年,唱起来,先来一段《战城南》!” 音乐声起,舞女环列。辛延年站到高台上,扯起嗓子,用回环重复的方式,唱 起了《战城南》: 战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乌可食。 ………… 只听这第一句,武帝便知道,这是一首厌战的歌曲。他的心中不禁烦了起来, 立即叫道:“停下!” 东方朔说:“皇上,这……” 武帝却不生气。“东方爱卿,今天皇后和公主都在这里,你就不能让他唱点高 兴的歌吗?” 东方朔却说:“皇上,乐府乐府,民生疾苦。皇上,您花了那么多钱粮,养了 成百上千写空头文章,弹琴唱曲儿的,如果他们连民生疾苦都不知道,不能替老百 姓说一句话,那不等于养了一群白痴吗?” 武帝却不管他那么多:“朕就让他们白吃!朕今天啊,反正要听快乐一些的歌。” 东方朔说:“皇上,要想乐,那可以,臣可有一个请求啊。” 武帝笑了。“你终于有了请求。什么请求?是不是要朕给你官复原职?只要你 说,朕就准你!” “臣谢皇上!” “你请求什么,还没说呢,你怎么就谢朕啦。” 东方朔说:“臣这一请,就知道吾皇肯定恩准。臣不为本人自请,臣只请皇上 让汲黯汲大人他官复原职,臣当个执戟郎,也就够了。” 武帝吃惊地问:“什么?你不为自己请求,只满足于当个执戟郎就行啦?” “臣东方朔只要能在皇上身边,也就够了。” “你要汲黯官复原职,让他再来跟朕嚷嚷?” “皇上,汲黯这种人,可就是朝中的乐府啊!” 武帝想了一想,心里明白,汲黯这种人,是天下第一号正直的人物,朕可不能 没有他。冷落了他这么长时间,汲黯本人,应该长记性了,众位大臣,也受到了警 戒,是该让他出来了。 “好,朕准啦,让汲黯官复原职。不过,你还是个执戟郎,兼管乐府。” 东方朔马上一揖:“臣谢皇上!不过,”他转向霍去病:“霍大将军,这首新 歌,唱的可是你羽林军的事,你可要受得住哇。” 霍去病爽快地说:“干爹,皇上都能从善如流,小子更该知错改错。何况我名 字就叫去病呢?!” 武帝和皇后,以及卫青、卫长公主,听到这话,都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 东方朔大声叫好:“好!辛延年,就唱《羽林郎》!” 音乐再起,舞女又上。辛延年再度出列,欢快地唱道: 昔有霍家奴,姓冯名子都。 依倚将军势,调笑酒家胡。 这几声歌词,唱到高亢婉转,滑稽有趣,众人有的看了霍去病一眼,霍去病毫 不介意。大家又被下面的歌词所吸引: 胡姬年十五,春日独当垆。 长裾连理带,广袖合欢襦。 头上蓝田玉,耳后大秦珠。 两鬟何窈窕,一世良所无。 一鬟五百万,两鬟千万余。 唱到这里,武帝和众人都为他那优美的歌喉,和歌中优美的人物所吸引。霍去 病与辛苦子,更是回味那天的情景,沉浸在醉意之中。突然,音乐节奏转快,辛延 年接着唱道: 不意金吾子,娉婷过我庐。 银鞍何煜耀,翠盖空踟蹰。 就我求清酒,丝绳提玉壶。 就我求珍肴,金盘脍鲤鱼。 贻我青铜镜,结我红罗裾。 唱到此时,众人全部进入歌的情景之中,为其所动。卫长公主不时地偷看霍去 病,看他也入情中,不禁有些不快。 此时,辛延年歌喉一转,再唱: 胡姬前置辞,使君一何愚。 使君自有妇,胡姬自有夫。 东方千余骑,夫婿居上头。 何用识夫婿,白马从骊驹。 青丝系马尾,黄金络马头。 腰中鹿卢剑,可值千万余。 十五府小吏,二十朝大夫。 今为大司马,专领羽林军。 为人洁白皙,髯髯颇有须。 盈盈公府步,冉冉府中趋。 坐中数千人,皆言夫婿殊。 武帝先是沉溺于歌曲的优美和人物的情景中,一曲唱完,龙颜大悦。他大叫道: “唱得好,唱得好!” 此时卫长公主却不干了,她红着脸,泪流满面地冲到霍去病跟前,用那一双稚 嫩的小手,像擂鼓一样,击打着霍去病的肩膀,边打边哭,嘴里还嚷嚷:“我恨你! 我恨你!” 霍去病躲也不躲,任她双拳如雨点一般落下来。 武帝和皇后,更是茫然不知所措…… 第二十二章 白〓鹿〓币卫子夫的钟粹宫,这些年来一直是孩子的乐园。卫 长公主和比她小两岁的平原公主,原住在卫子夫寝宫左侧的一个大房子内,而太子 刘据则住在右边的一个小间,后来为了太子的学习,武帝专在距离钟粹宫不远的地 方,新建一个旭阳宫,希望太子能像初日东升的朝阳,日渐长进;并命公孙贺为太 子太傅,除教他读书外,还把练武也作为太子的一项要务。太子原来住的地方归了 平原公主,卫长公主一个人,便拥有了更大的生活空间。 这几天,武帝经常到钟粹宫来,不是为了更多地宠幸皇后,而是为了他心爱的 女儿卫长公主。 在前几天那次乐府歌会上,武帝和皇后才第一次发现,他们的女儿爱上了表哥 霍去病。可她还是孩子,才刚满十五岁啊!但武帝与卫子夫在一起,细细想一下, 女儿从小到现在,所接触的男人里头,首先是自己的弟弟,然后就是父皇,卫青舅 舅,再其次就是表哥霍去病了。 再说那霍去病,虽然比自己的女儿大了整整十岁,可不论是人品,还是用兵勇 武之才,都是天下一流的人物,何况他立下“匈奴未灭,无以家为”之大志,至今 一直未曾婚配。 武帝再一细想,发现霍去病其实早就暗恋着自己的女儿。两年前,武帝、卫青 和霍去病谈到给他娶媳妇的事情,那时霍去病已是二十三岁,刚封冠军侯。可霍去 病脱口便说出“匈奴未灭,无以家为”一句誓言。当时武帝还为他这种将国家要务 置于首位,个人婚嫁放在脑后的壮举激动不已,却未曾想到,自己十二、三岁的小 女儿,早是霍去病心上的人儿。皇后卫子夫心里更是明白,他们两个虽说不是青梅 竹马,两小无猜,但霍去病是看着小表妹长大的,小的时候他就抱着她,而且一直 抱到七八岁,直到有一天,皇后说她长大了,男孩子不能随便抱。可那时霍去病已 经十七八岁了,于是他便在心里埋下了“非表妹不娶”的种子。而后多年,霍去病 每次征战沙场回来,总要先看看小表妹,给她和她的弟弟妹妹带来战场上得到的好 东西。而小表妹也在终日盼他来看自己,尤其是战场上烽烟叠起之时,心神更是焦 躁不安。卫子夫想,不管怎样,也要等女儿十六岁时,再向皇上明说此事,没想到, 辛延年的一曲《羽林郎》,将霍去病与公主的事情向朝野公开了。 武帝对这桩亲事,从心眼里高兴。这是他与卫家的第三次联姻。想到自己和皇 后两个互相信任,皇后对自己又特别体谅,他的心里充满感激之情。再想到卫青和 平阳公主互敬互爱的情景,他不禁会心一笑。这两天,趁着劝说女儿的机会,他居 然情意绵绵地和卫子夫重温起旧梦。 然而,皇后好像没他那么乐观。卫子夫心里总是觉得,卫家出身贫贱,如今又 是皇后,又是大将军、大司马的,够风光无限的了。她总觉得自己这些福分都是意 料之外的,冥冥之中好像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不,有时是千万只眼睛在盯着自 己,以至于到了晚上,她看到天上的星星,心里都有些发怵。见到女儿死心塌地爱 着霍去病,她的心里又多了些忧伤,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心头萦绕。 当然,眼下让皇上和皇后最头疼的是那一首《羽林郎》,他们的女儿,误以为 霍去病和那个罗敷好上了,几天来,一直哭哭啼啼,不愿理睬霍去病。而霍去病也 是心神不定,几次进宫想探望卫长公主,都被她拒绝了! 这天午后,武帝又来到钟粹宫中,和皇后一起,看望女儿。都五、六天了,女 儿还是满面委屈的样子。武帝心里不仅心疼女儿,他还在心疼霍去病。这个小伙子, 这几天还不知是怎么度过的呢! 想到这儿,武帝就笑着对女儿说:“哎呀!辛延年那是编歌儿,那女子也是拿 你表哥去吓吓冯子都,去病他一点都没有要娶罗敷的意思!” 一听这话,卫长公主又流出了泪水:“不行!父皇,你要是让表哥娶了别人, 女儿就不活了。” 武帝禁不住笑了。“皇后,你也劝劝女儿嘛!” 卫子夫这几天看到女儿是如此痴情,不知怎的,她的心情特别忧伤。听了皇上 这话,她便上前轻轻在抱着女儿的肩,但没说话。 卫长公主扑到母亲怀里,边哭边说:“母后,表哥是我的,不能让他娶了别人!” 卫子夫忧郁地问:“儿啊,天下的男人多的是,为什么偏要缠住你表哥呢?” 卫长公主大为惊讶:“母后,这天下的好男人,除了父皇,就是舅舅,还有表 哥。我要是不嫁给表哥,还有什么意思呢?” 卫子夫说:“你表哥都二十五岁了,他比你大十岁啊!” 卫长公主却说:“大十岁怕什么?” “你还小啊!” 卫长公主不干了:“小什么,父皇说,他十三岁时就娶媳妇了。” 武帝苦笑了一下:“父皇那也是无奈,不娶不行啊!父皇后来后悔着呢!” 卫长公主的小嘴翘得好高:“反正我不许你们让表哥娶别人,也不许表哥和别 人好!” 武帝心想,我这个女儿,用情专一,像她母亲;可生性有些妒忌,倒有点像阿 娇了!霍去病要是将来想娶一两个偏室,或者在外有两个相好的,她会气死的。心 虽这么想。可他嘴里却说:“好啦,好啦,父皇答应你还不行?” 卫长公主还是不依:“光嘴答应不行!” 武帝惊奇了:“那你说,还要父皇做什么?把表哥绑在你身边?” 出乎武帝和卫子夫的意料,卫长公主提出了这么个要求:“父皇,女儿求你, 把那罗敷给嫁出去!” 卫子夫不高兴了:“女儿,你爱你表哥,与人家有什么关系?” 卫长公主撒起娇来:“就是不行嘛!表哥听到罗敷,就心神不定的;女儿听罗 敷,就更吃不下,睡不着!” 武帝自言自语:“看来,你这一点,不像你母亲,倒有点像阿……” 卫子夫急忙拦住:“皇上,你说什么啊!” 武帝知道失口,急忙改过来:“好啦,好啦,朕不说啦,朕答应你,把人家的 女儿先嫁出去,把好的女婿留给朕的女儿!” 卫长公主高兴地叫了声:“爹!”然后扑进他的怀里。 武帝高兴地直拍女儿那瘦削的肩膀:“哎──,这才对,不叫父皇,叫爹,朕 才高兴哪!” 御花园内,霍去病终于和卫长公主见了面。别看不见面时,两个人一个哭。一 个跳的,到了一起,只要对视片刻,一切烟云片刻就被风儿吹散。 卫长公主背对着霍去病,把头靠在他的肩头:“表哥,你生我的气吗?父皇说, 我不让别人跟你好,是妒忌。” 霍去病看着她那双充满乞求的眼睛,说道:“表妹,我这么一个大粗人,只知 道打打杀杀的,真怕对不起你。” 卫长公主眼睛动了一下:“怎么会呢?从小你就抱我,带我玩的啊!表哥,我 要你答应我,永远要和我在一起。” 霍去病点点头:“表哥答应你,等我把匈奴灭了,就回到长安,哪儿也不去, 整天和你在一起。” 卫长公主转过身来,面对着他,拉开了一点距离。她吃惊地问:“为什么非要 把匈奴给灭了呢?” 霍去病摇摇头,认真地说:“你不知道,那匈奴从有大汉那天起,就整天跟我 们过不去。不是表哥非要灭匈奴,皇上也是啊!” “为什么不和他们和好,谁都不为难谁呢?” 霍去病一副没办法的样子:“咳!这事,给你们女人说不清楚。” 卫长公主却高兴地问:“什么?表哥,你说我是女人了么?” 霍去病定睛看了看她,然后点点头:“嗯。昨天你还是女孩,今天,好像你已 经是女人了。” 卫长公主激动地抱住他的脖子。“那,你就快点把我娶走,娶出这皇宫,到你 的将军府,像舅舅和姑姑那样……。” 霍去病点着她的额头:“傻瓜,那也要皇上恩准啊!” 卫长公主说:“父皇他会很快恩准的。哎,父皇昨天恩准了我的一件事。” 霍去病问:“什么事?” 卫长公主嗫嚅地:“说出来,你可不准生气。”霍去病笑了:“不会。我生气 干嘛?” 卫长公主笑着说:“我让父皇把那个罗敷嫁给别的人。” 霍去病一惊:“嫁给了谁?” “只要不是你,嫁给谁都行!” 霍去病一点也不生气。他紧紧地抱着卫长公主,说:“表哥有了你,这辈子谁 都不要。” 卫长公主瞪大了眼睛:“表哥,你说的是真心话?” 霍去病发誓道:“如不是真心,表哥就在战场上被……” “不许你说!”卫长公主忙将他的嘴给堵住。 霍去病慢慢转开她的手,让自己的嘴亲吻着她的手背。过了一会儿,他才说: “不过,那罗敷,不能让皇上随便将她嫁给别人,最好嫁给另外一个人。” 卫长公主问:“谁?” 霍去病说:“一个姓辛的。” “辛延年?那个唱歌的?”卫长公主对他记忆犹深。 “去,去!那个穷酸,八辈子也娶不到老婆。”霍去病笑道。 卫长公主恍然大悟:“噢,我知道了,你是说,把她嫁给辛苦子!” “对!辛苦子可喜欢罗敷啦!那天,他把帽子摘下来,露出一头好看的长发, 罗敷还真的瞧了几眼呢!” 卫长公主高兴起来,拉着霍去病就走:“那好,我们这就去找父皇,让他做主, 把罗敷嫁给辛苦子!” 霍去病同样是兴高采烈:“走!” 建章宫中。武帝正与张汤在一起,议论钱币改革之事。 “皇上,我大汉开国之时,任由各国铸造钱币。高祖时流行榆荚钱,吕后时又 铸三铢钱,文帝时改铸四铢钱。文帝之朝,铸钱最乱,私人铸币,竟然成风。蜀郡 的邓通,个人便可以任意铸币,货币之害,起于此时啊!”张汤近来对汉代开国以 来的币制,作了很深入的研究。 武帝插话说:“是不是那个曾给先皇吸去疮毒的邓通?” 张汤说:“是啊!所以他才能得到铸币权啊!” 武帝恨恨地说:“这种奸佞之贼,父皇杀他,是便宜了他!” 张汤跟着说:“要是现在,皇上您不剐了他,臣也要剐了他!” 武帝放下这个话题,又问:“接着说,这钱币怎么办?” 张汤说:“皇上,您刚临大位时,曾经将钱改制为三铢钱;建元五年,又改为 半两钱。两种钱都通行天下,盗铸的人,想铸啥就铸啥,天下的物价,也被不法之 徒,搅得非常混乱。” 武帝说:“朕早就想将铸币权从郡国收回了!” “对啊!皇上!不仅要独断造币权,还要把币制改一下,分为三种。”张汤马 上献策。 武帝惊问:“分为三种?这么多?” “皇上,自从去年钱粮吃紧以来,臣就奉圣意,琢磨钱币问题。臣想,如果天 下的钱,都在皇上手中握着,想用多少,就铸多少,那多好哇!” 这句话又说到了武帝的心上。然而他还是担心:“是啊!不过……钱太多了, 物价就会涨起来啊。” 张汤再激一句:“皇上,您铸得再多,也比天下郡国都来铸要少得多啊!” 武帝觉得他说的在理,但他心头最担心的盗铸钱币总是还没解决。“可是,如 果只有朝廷才能铸钱,而朕又铸不过来,天下的钱不够用的时候,钱更值钱了,就 会有更多的人去铤而走险,盗铸钱币吗? 张汤自有办法:“皇上,臣有一计,既能让天下钱币都出自京师,又能让它足 够用的。” 武帝大喜。“噢?那你说。” 张汤拿出了他的计划。“皇上,臣已想好,应把钱币分为三种。老百姓用的, 还是铜币,还用皇上您一即位时做的三铢钱。这样节省铜的材料。” 武帝点点头:“那第二种呢?” “第二种,叫白金币,由银子加点锡来铸成,可分上中下三品;上品重八两, 上面雕龙,面值三千钱;中品重六两,上面雕天马,面值五百钱;下品重四两,上 面雕个乌龟,面值三百钱。这些钱只能由皇上在上林苑的铸币坊铸出。” 武帝高兴地说:“四两便抵三百个钱,六两的抵五百钱,八两的抵三千个铜币, 好!好!这样就简便多了!朕再赏赐匈奴降臣,一次给一个白金币就行了,再也不 必用车拉喽!” 张汤见武帝高兴,就把第三种也说了出来:“皇上,这第三种更简便,一个就 抵四十万!” 武帝大为惊奇:“四十万?什么币呀,要是被伪造了,那还得了?” 张汤笑了:“皇上,臣设计的这种币啊,谁也伪造不了,叫做白鹿币。” “白鹿币?” “对,皇上,是白鹿币。这白鹿,只有仙人才骑。白鹿的皮呢,只有仙人和皇 上才有。” 武帝怀疑地问:“朕有白鹿吗?朕没有啊!” 张汤笑了,笑得很得意。“皇上,您还记得,四年前,臣在上林苑中发现的白 麟吧?” 武帝:“知道啊?有此祥瑞,朕才改元的啊。” “皇上,臣那时动了个脑筋,让卜式用那白麟和他的羊交配,皇上,您猜怎么 着?” 武帝急问:“怎么样?” “那羊,生出来的全是白鹿!” 武帝大喜:“全是白鹿?有多少?” 张汤说:“到现在,至少已有三百只!” 武帝惊喜地问:“啊?这些白鹿呢?别人知道吗?” 张汤得意地说:“皇上,自从卜式被您差到河南郡当郡守后,这些白鹿,臣就 让廷尉府派人专门饲养,任何外人不准接触,一个鹿种都不让漏出去。” 武帝高兴地走过去,拍了拍张汤的肩膀。“张爱卿,你真有办法!说说看,一 张白鹿皮,可造多少币?” 张汤说:“臣算过,一张白鹿皮,可割出二十块白鹿币。二十块,可就是八百 万啊!” 武帝也跟着他算起来:“一只白鹿八百万,十个就是八千万,一百只八万万。” “皇上,三百只白鹿,可就能造出三个八万万啊。皇上,您再打匈奴,万一钱 不够了,多杀几头白鹿,不就什么都有了吗?” 武帝高兴异常:“好!张爱卿,就这么办!不过,也不能乱杀。以后没有朕的 恩准,谁也不许动上林苑的白鹿。” “臣谨遵旨。” “朕正准备再次起兵,把匈奴斩草除根!先杀上一百只白鹿,有八万万,可能 就够了!” 张汤应声而答:“臣遵旨。” 这时霍去病和卫长公主,结伴走了进来武帝对张汤挥挥手:“张爱卿,你去办 吧!” 张汤非常知趣,连忙退下。 武帝和张汤一起,解决了久困于怀的钱币问题,心情特别高兴。见女儿和霍去 病和好了,心情更是愉快。问:“你们两个,找朕何事啊?” 霍去病说:“陛下!臣和公主想请陛下……” “慢。去病哪,你们两个,今天该齐声叫朕一声爹,再和朕说话。” 霍去病看了看长公主:“这……。” 卫长公主心想,皇上这不是恩准了我们的婚事吗?她高兴得很,连忙催促霍去 病:“快叫啊!” 霍去病走到卫长公主一起,站齐了,同时叫一声:“爹!” 武帝高兴地大声答应:“哎──!哈哈哈哈。去病,说罢!” 霍去病说:“陛下,臣与公主商量,想请陛下将那罗敷……。” “噢?你们要朕将那罗敷怎么样?” “陛下,臣和公主想求您,以一道圣谕,叫辛苦子去迎娶罗敷姑娘。” 武帝大笑:“原来是这样!这样,我女儿就放心喽?” 卫长公主难为情地说:“爹……!” 武帝见她那个样子,心里更乐。“好!好!朕这就下旨!辛苦子呢?辛苦子?” 他大叫了起来。 辛苦子从远远的殿外跑进来:“皇上,臣辛苦子听令!” 武帝说:“辛苦子,你小子好福气啊!公主和霍去病替你请求,让朕下旨,要 你去迎娶罗敷!” 辛苦子听了此话,嘴大大地咧开,高兴地躺到了地上。 武帝大笑:“哈哈哈哈!朕还没见过人可以高兴成这样的!” 辛苦子爬起来,边跪边谢:“臣辛苦子,谢谢陛下,谢谢公主,谢谢大司马!” 武帝又说:“回去告诉你爹,说朕把天下最美的女子嫁给了你,别看只让他上 朝时执戟,朕的心里,总在想着他!” 辛苦子说:“是!臣辛苦子,一定转达陛下的圣意。” 武帝把目光转向霍去病和公主。“去病,你们两个什么时候想完婚啊?” 卫长公主没想到父皇比她还急,便叫道:“爹……!” 霍去病却还坚持他的理念:“皇上!臣以为,臣的天职,首先是陛下的天下大 统之伟业。匈奴还在,陛下不安,臣更不安。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武帝感慨地说道:“去病,你真是太理解朕的心思啦!” 霍去病说:“陛下!臣想请兵将匈奴彻底荡平,然后再与公主,永结百年之好, 生死不离!” 武帝走过来,将霍去病的头抱在胸前。“好哇!去病,你真是朕的千里马,朕 的儿!朕已经为你准备了足够的钱粮,这次朕要卫青大将军和你一同出兵,把匈奴 彻底荡平!朕在长安给你准备好婚嫁盛宴,和公主一起迎接你的归来!” 霍去病挣脱武帝的怀抱,跪在地上,抱着武帝的双脚:“臣谢陛下!” 卫长公主看着他们两个,眼中流出了泪水。 东方朔刚刚从朝中回来,汲黯便前来拜访。 两位老朋友,两心相通,所以走动得也就不多,平时让孩子或者家人捎个信来, 互报平安就足够了。他们自己认为,君子之交淡如水,心里有对方就是最好的朋友 了。当然,东方朔的路子比汲黯要多一些,只要有什么好吃的东西,可用的玩意儿, 常常给汲黯送上一点儿。而汲黯则坦然受之,从来不露一个谢字。 今天汲黯登门,显然是要谢东方朔不谋求自己官复原职,而让老朋友重新回朝 这件事了。见到汲黯,东方朔便有说不出的高兴;可是一想到汲黯来谢自己,又觉 得很不舒服。“汲大人,你从来不谢别人,连卫青当了大将军,你不仅不致贺,还 会给他点颜色看看,今天何必来谢我这个执戟郎呢。” 汲黯乐了。“东方朔啊东方朔,你要还是在二品官上,解救汲黯,汲黯决不会 前来致谢。可你自己沦为个执戟郎,还要想法让我先官复原职,老夫不谢,心中不 忍啊。” 东方朔可不这么认为:“咳!汲大人,只要能在皇上身边有机会匡正他的行为, 给你个执戟郎,你也干啊!” 汲黯点头称是:“这话倒不假。你以为老夫今天登门拜访,除了致谢,没有他 事?” 东方朔想了想,说:“犬子近日蒙皇上赐婚,要迎娶采桑女罗敷,大人莫非先 来致贺?” 汲黯不和他# 嗦:“好一个东方朔,你还蒙在鼓里!” 东方朔惊奇了:“大人,究竟出了什么事?” 汲黯一语点破来由:“哎呀!最近,张汤主持制造新币,一个白金币就是三千, 一块白鹿皮,价值四十万!满街飞的都是钱,物价飞涨,民不聊生啊!” 东方朔心想,我还以为什么事呢。不就是改革币制嘛!“汲大人,你以为币制 改了不好?可我倒是觉得过去的币制太乱了,这改一改,说不定有些好处。” 这回是汲黯惊讶了。“好处?八成你的两车书中,也说了改币的好处了吧!你 到大街上,去看一看吧,旧币没有废除,新币满处都是。过去私铸钱的,要炼铜烧 火,还很辛苦;如今他们专造百钱以上的大币,轻松得很!这个张汤,先是卖官鬻 爵,又是算缗告缗,再来一次货币贬值,依我看,他不把老百姓给榨干了,不把我 大汉给搞完了,他就不会安生!” 东方朔说:“这也是皇上的旨意啊。” 汲黯直言不讳:“皇上愈来愈好大喜功!他不仅要灭匈奴,还要除南越,收夜 郎,归鲜卑,打肃慎,近来他在上林苑修了昆明池,说是为了熟悉滇国大理的水战!” 东方朔说:“皇上要把中国给大一统了,这也是必需啊!” 汲黯气愤地说:“大一统,大一统,是不是你东方朔那三千破竹简中,都在说 大一统!大汉一统了,要民富国强才行。如果搞得民穷国衰,统了也会出乱子,有 什么好处?!” 东方朔见他的火气这么大,也有点不解。“汲大人,你在家中呆得太久了,憋 的气也太多了,怎么把我当作出气筒?你就是对着我嚷嚷,把气都灌到我东方朔肚 子里,成了一个吹了气的死猪,又有什么用?” 汲黯却让矛头直接对他而来:“东方朔啊东方朔,自从那次你吃了三个大药丸 以后,你就没有从前那么理直气壮了!你要我汲黯出来,跟皇上对着干,可你,为 什么不跟皇上顶,为什么不设法灭了张汤那奸贼?” 东方朔心里也火了。原来你不是来谢我的,而是来骂我的!我自己家中衣食不 继,却先设法让你出来,而你反过来却说我是要你汲黯出来跟皇上对着干,自己躲 避在后。汲黯啊汲黯,你对别人不近人情,可对我不能这样啊!想到这儿,东方朔 对汲黯也没好气,他大叫道:“别嚷嚷了!汲黯,我看你有病!皇上已经不是从前 的皇上了,你知道吗?我们再硬着顶,可能就会丧命!” 汲黯冷笑起来。“哈哈!我的大仙人,原来你也怕丧命?汲黯不怕!汲黯既然 上了朝,不仅帽带子是活的,脑袋也从来都是别在腰里头的!” 听了这话,东方朔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汲大人,你以为,你把脑袋丢了, 就对得起大汉江山,就对得起老百姓了?——你错了!别以为自古以来,只有奸臣 才造就昏君,其实,那些犯颜直谏的人,也是昏君的缔造者!” 汲黯大吃一惊。“啊?你说什么?我这种犯颜直谏的人,也会造就昏君?” 东方朔坚定地说:“一点都没错!你有本事,为什么不让君主跟着你的主意走? 一个整天直着脖子叫,硬说君主不是东西的人,他自己就不是东西!君主本来可能 还是个东西,至少能造就成个东西。可他遇到了一个和他一样直通通不拐弯不是东 西的人,他就会索性彻底变成个不是东西的东西!夏桀不是如此么?商纣不是如此 么?比干那拨人,直着嗓门对着君主吼叫,却不料,到头来自己的心肝被剜去了。 他们以为自己尽到责任了,他们的名节完成了,世界上再有什么恶事,与他们无关 了,他们的死,是值得的。可是他们没有想到,还有千千万万个生命,也随着他们 去了!这世界上再出现罪恶的事情,不会再有人来阻止了!昏君就永远昏下去了!” 说到这儿,东方朔心情颇为激动。他放慢了语速,比刚才平静了一点。“汲大人, 你我好容易遇到一个明主,一个既大有作为,又能听得进不同声音的圣君,干吗要 把他逼得发了疯,着了狂?要是你在那个位子上,有人这样逼你,你会比他还狂呢!” 汲黯被他这一席震聋发聩的话,说得有点泄气。他低下声音来:“那,你说, 怎么办吧?” 东方朔也压低了嗓门:“大人,该争的,还要争。你怎么争我不管,只是不要 把事情弄僵。 记住,大人,这做人做事,只要不闹僵,还有回旋余地,那就还有希望!“ 汲黯却又有些不明白。“回旋?怎么个回旋?张汤这种人,你跟他回旋了十几 年了,难道你真的能将他旋回来?” 东方朔气呼呼地说:“那就让他自己旋死!” 汲黯又叫起来:“哼!就怕你我都被他旋死了,他还没事!知道吗?张汤本来 就比我们年轻得多,而他至今不娶妻室,不近女色,他的精神比谁都好,恐怕他才 是个真正长生不死的人呢!他把你我都给熬死了,耗干了,他还安然无恙,照样杀 戮无辜,残害百姓!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说完,他将门一摔,怒而离去。 看着汲黯远去的背影,东方朔长叹一声,气得坐在椅子上。 道儿走进来。“老爷,辛苦子娶媳妇的事,已经安排好了,日子由您来定。” “好啦!就由他妈做主看着办吧!” 道儿却说:“老爷,这么大的事,你?……” 东方朔不搭话茬,却安排起别的事情。“道儿,辛苦你到临淄走一趟。” “让我去看看蒲柳子,接他回来?” “你还记得,我们弄去的那两只白鹿吗?” 道儿瞪大了眼睛:“知道啊!如今,可能有几百只啦!” “你去告诉他,这些白鹿,还关在院子里养,千万不要让别人知道。你去拣大 的杀两百只,然后把鹿皮用快车运到长安!” 道儿这回瞪着眼,不是惊奇,而是着急。“老爷,杀那些白鹿多可惜啊!蒲柳 子不会干的!” 东方朔来不及细说那么多:“你告诉他,不杀白鹿,就会有几百几千几万人要 死掉,杀鹿,是要救人!” 道儿这才觉得事情严重,马上点头应承:“是。我这就动身。” “慢着,明天再走不迟。先去把桑弘羊给我找来。” “是。” 又是一个武帝宣布临朝的日子。东方朔在未央宫大殿执戟。今天,东方朔站得 离大门很近,距皇上稍远。反正那些执戟郎没有把他当作同类看的,大家都知道, 皇上是和东方朔赌气,说不定什么时候东方朔还要当他的二品大员。所以大家平时 看他的眼色行事,只要不得罪皇上就行。 武帝还未临朝,大臣们一个一个地鱼贯而入。东方朔手执长戟,一个一个地看 着他们。果然,汲黯穿着朝服来了。东方朔高兴地把戟往身边士兵怀里一塞,自己 迎了上来。 没想到武帝从后边的门中已经出来。杨得意正要叫喊,却被武帝止住。武帝挥 挥手,让众人都不要吭声,他要看看,东方朔和汲黯之间有什么交易。 汲黯还在生东方朔的气呢,便没好气地问:“东方朔,你不执戟,要做什么?” 东方朔笑了。“汲大人,那天你不是责问我,为什么还沦为个执戟郎吗?” 汲黯不想多言:“是啊,你爱执戟,就执呗。” 东方朔却缠住他不放:“汲大人,这些天,我琢磨着为什么要当执戟郎的事, 就写了一篇文章,想请大人过目。”说完从怀中掏出一卷竹简,递给汲黯。 汲黯只好拿过文章:“好,汲黯回去好好拜读。” 东方朔说:“汲大人,您客气。”说完便回到执戟郎的行列,拿回自己的戟。 这时他用眼睛的余光往里看,才发现武帝已经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武帝向众人看去。只见汲黯在李蔡的背后,在看竹简。 武帝径从皇帝的宝座走下来,走到李蔡面前,双目直盯着汲黯。汲黯却全然不 知,他做梦也没料到,此刻众目睽睽,全在自己身上。 武帝见汲黯全然被东方朔的文章所吸引,就问道:“汲爱卿,朕让你官复原职 后,你还没说一句话呢。怎么?你准备好奏折了?” 汲黯这才惊恐地抬起了头。他跨前一步出列,躬身而答:“回皇上,这不是臣 的奏折,这是东方朔给臣的一篇文章。” 武帝故作惊奇:“噢?东方朔,你当了执戟郎,还在写文章?也不让朕先看?” 东方朔原地不动,哈了哈腰:“皇上,这些都是狗屁文章,我怕你看了,要把 鼻子堵上。” 武帝笑了。“朕就想看你的狗屁文章!汲黯,念给朕听听,他写了什么?难道 又是一篇《离骚》吗?” 汲黯说:“皇上,东方朔写的是《答客难》。” 武帝更为惊奇:“答客难?” 汲黯解释道:“是的,皇上,他是这样写的,有个客人为难他:”人人都说你 东方朔,智能海内无双,尽忠以事皇上,可旷日持久,官不过侍郎,位不过执戟。 这是什么原因呢?‘“ 武帝眉梢向上挑了一挑:“他文章上说什么?” 汲黯展开书简。“陛下,您听,他是这么说的:”他正经地念道: “今则不然。圣帝流德,天下震慑,诸侯宾服,……遵天之道,顺地之理,物 无不得其所;故绥之则安,动之则苦;尊之则为将,卑之则为虏;抗之,则在青云 之上,抑之,则在深泉之下。用之则为虎,不用则为鼠……” 汲黯念得抑扬顿挫,武帝也听得真真切切。这文章既无贬抑皇上的话语,也没 有什么自怨自弃,文章在称赞武帝统一天下、扩大疆土之功时,在用人上说他“尊 之则为将,卑之则为虏;抗之,则在青云之上,抑之,则在深泉之下。用之则为虎, 不用则为鼠……”。武帝心想,在张汤这个治鼠恶人的挤兑情况下我把他当作鼠来 使用,是有些过分了。可是人在较着劲的时候,谁也不能先认输啊!想到这儿他又 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好一篇《答客难》,写得好! 东方爱卿,朕知道,你是一只虎,可朕现在让你做了鼠。那你为什么就甘愿当 只鼠,不求求朕呢?“ 东方朔说:“皇上,臣说‘用之则为虎,不用则为鼠’,下面还有一句没写… …。” “噢?下面一句是什么?”武帝希望他求情。 ‘用之则为虎,不用则为鼠’,下面一句是‘臣却不在乎’……。“ 众人互相对视,心中都在想,这个东方朔,皇上给你台阶了。你还不下来? 武帝听他这么说,满脸泛出苦笑。“好,好,既然你不在乎,朕就更不在乎。” 说完,他走回皇座,向众人环视。 台下鸦雀无声。 武帝四周环视一遍之后,突然高声说:“众位爱卿!近日来,朕命张汤改制货 币,命卫青、霍去病修整兵马。如今新币已成,兵马练就,朕要再伐匈奴,务必斩 草除根,以绝后患。各位以为如何?” 自从公孙弘去世以后,朝内少了一个应声虫,多由张汤随声附和。可今天的事 情,武帝先表彰了张汤,张汤不好先说,便把眼光转向新任宰相李蔡。李蔡总觉得 自己这个相位是张汤推荐的,欠着他好多情,于是也就看着张汤的眼色行事。既然 朝中无人说话,只好由他出来应答了。可是卫青和霍去病两个大司马,他们的态度 是怎样的呢?哦,近来东方朔一直唱休战的调子,大将军和东方朔是结拜兄弟,大 司马又是东方朔的义子,他们肯定是互相通气的。 我也不能得罪他们。 想了这么多之后,李蔡才上前一步,打破了持久的沉闷。“皇上!臣以为,我 朝前番与匈奴交战,多因匈奴骚扰边境,屠杀边民。如今匈奴已经逃到漠北,沙漠 之南,没有一个匈奴的王庭存在。这就可以啦,不必再打啦。” 武帝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丞相!依你看,没事就是安宁,安宁便可无忧。 朕问你,匈奴不除,南海之滨的番禺、儋耳,朕如何招降?还有,西南有个弹丸之 地夜郎国,他们的头领,竟然问我的汉使,是汉朝大呢,还是我夜郎大?听听这没 长心眼的话。还有昆明的大理洱海,朕想去那儿游泳!东北的长白山,鲜卑的天池, 朕要去观光!还有西域的天马,朕要让它们成为我大汉的良驹。再有,朕听张骞说, 昆仑山后边还有个身毒国,朕也想派人去看看哪!” 李蔡没想到,皇上的胃口会有这么大?“这……皇上,那就只好打啦。” 张汤这时见到了说话的机会,便发话道:“皇上天纵之才,必将统领八方,只 要灭了匈奴,便能万寿无疆!” 东方朔在下面小声地说:“啧啧啧啧!我全身发冷,浑身筛糠!” 在他身边听清楚此话的人,都笑了起来。武帝知道他没好话,装作没有听见。 张汤更是不搭理他,继续说道:“皇上,臣已将钱粮准备妥当,保证万无一失!” 武帝从心里称好,他想,汲黯刚刚官复原职,今天第一次上朝,他总不至于反 对朕的这个主意吧!用汲黯,让他去运钱粮,也许会得到更好的效果呢。于是他说: “汲爱卿,朕这次想请你帮助用钱收粮,不知如何啊?” 汲黯出列答道:“皇上,您让臣运送军粮可以,可是要让臣拿着钱买粮,臣可 难以从命。” 武帝不太明白:“此话怎讲?” 汲黯说:“皇上,如今天下钱太多,长安街上随便一抓,就是百十万。可粮食 嘛 ,庄稼地里老不长啊。” 张汤听出了汲黯的弦外之音是讽刺新币。他愤怒而又委屈说:“皇上,这用钱 买粮是天下通理,汲黯这是故意在说新币的坏话。” 汲黯对张汤毫不相让,来个针锋相对:“张汤,你大肆造钱制币,弄得物价飞 涨,民怨沸腾,难道你还想骗皇上?” 武帝一时不知情理,向张汤道:“这……” 张汤急忙接过话来:“皇上,这完全是污蔑!现在我大汉库府钱粮充足,别说 是把匈奴打败,就是把四方蛮夷全部消灭,也不在话下!汲黯这是在反对新法!” 汲黯急得面红耳赤:“皇上!去年黄河大水,今年中原久旱,老百姓缺吃少穿, 度日如年啊!” 听了这些,武帝觉得汲黯在夸大其辞。他震怒地喝道:“胡说!朕前几天,还 和张汤一块儿到洛阳视察,看那里麦子成堆,收成很好啊!” 汲黯再揭张汤老底:“皇上,那是张汤让官吏们把别的地里的麦子都堆到一起, 蒙骗皇上的!” 张汤急忙分辩:“皇上,汲黯他胡说,皇上你亲眼所见,到处都是丰收景象啊!” 汲黯气得脖子都红了起来:“张汤,你这个祸国殃民的贼子,这个杀人不眨眼 的魔王,如今我大汉杀戮四起,白骨遍野,难道你还嫌不够吗?” 这几句话恰恰给张汤抓住了把柄。“皇上,你看,汲黯分明是大骂朝堂,坏我 讨伐匈奴的大业啊!” 汲黯也叫道:“皇上,不能信用张汤这种小人,再信用他,我大汉将无宁日!” 武帝气得站了起来。“混账!一让你说,你就胡说!什么‘杀戮四起,白骨遍 野?’你这是对朕的辱骂!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