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江南 “大江东去,浪涛尽,千古风流人物。”孰人能知,一切争夺都如同泡沫,在 奔泻豪迈的飞浪中,是那样地微不足道呀! 庄周静静地躺在飞舟中,他的心智也抛起了万丈海浪,悠闲独雅的秀美山川, 风云变幻的文明遗迹,从传说中的三皇五帝,到争权夺势的战国七雄,那些所谓的 雄壮与辉煌,不都成了历史的低洼,或许是造物主过于寂寞,或许是生命本身觉得 荒凉,或许一切都是梵天的梦境——唯独滔滔不绝的江水,见证着文明的辉煌与落 寞!庄子也忘了孤舟从何而来,更不了解孤舟将飘向何方,那瘦小的身影似乎和他 一样,出自造物主偶然间的遗失,没有溯源,没有终结,唯独永恒的漂泊,才是生 命的寄托。或许,这又是一道未曾醒悟的梦! 江水依然流逝,孤舟依然行驶,文明依然前进,战乱中还有多少乐园呢? 孤舟顺着大江摇摆起伏,眨眼间便闯入风光旖旎的“小江南”,那儿鸟语花香 空气溢人,玉带般的小江河遍布沃野,虽说时光已开向冬季,可这儿依旧青山绿水, 宛如天神遗落的珍袖丝绸,是北国,还是江南?孤舟把庄子送上岸,孤舟自己却神 奇地消失,孤舟的影子化成一道笑脸,存放在模糊的记忆之中…… 河中野鸭遍布,岸上牛羊成群,辽阔的天地间充满了神奇的魔力,两只神奇的 飞鸟进入庄子的视角,用祥和的眼神打量起庄周,庄周知道眼前并非凡鸟,于是问 到:“这是北国,还是江南呀?” 那只金色的鸟儿说:“北国” 长着银色的鸟儿又说:“江南” 鸟儿说完便莫名其妙地飞走了,庄子很是不解地心头嘀咕到:“北国和江南有 区别吗?若观其人文景致,实乃饱经风雨的北国;若顺其自然风光,又像美丽富饶 的江南。北国,江南,谁是又谁非呢?” ——此地,便是素有“江南北国,北国江南”的楚国光山。 岸边屹立着一道亭阁,古雅端重,又不失自然风度,亭阁内飘来清纯的芳香, 给人一种天然独特的享受,朦胧中走出一个少女,见古怪的老头观望此阁,还以为 是逃荒来的难民,便送上一杯香醇的绿茶说:“这儿是茶楼,老伯也来坐坐吧!” 庄周顿时精神焕发,悠闲地品尝起茶水,然后赞口道:“好茶,好茶,有着北 国的神圣,又不失江南的风韵,而且还藏着芳香的记忆!” “芳香的记忆?”那个妹子觉得不解。 庄子又说:“我年轻的时候南游,天天沉醉于茶香,回到宋国之后,就没那种 口福了,如今故地重游,又尝到如此极品,难道不觉得芳香吗?” 那妹子见老人出口不凡,便谈起茶道来:“品茶也是分境界的,如果用贪婪的 心去品尝,那么这只是一杯普通的茶,给你的却是芳香后的苦涩;如果带着思绪去 品尝,这茶便成了一道安魂汤,让你驰骋的心灵受到慰藉;如果用空灵的心境去品 尝,那么你便与大自然亲合,从纯真中享受到一种天然!” 庄子又说:“品茶实际上就是生活的投影,如果在品茶的时候固守虚境,忘掉 烦忧,忘掉自我,忘掉周围的一切,那么他的收益就远不止一杯茶的醇香,或者一 道精神上的慰藉。真正会品茶的人,是不会关心茶的味道的,他有一种虚无的心境, 却不作任何关于茶的评论;他也有一番独特的茶道,却从不会言及心中的情趣;他 是个没有语言的人,但他却能在无形中给人以禅机;他的内心世界是空虚的,就像 虚无的茶水那样,最终净化成清纯的泡影!” 那个妹子很是惊诧:“您的茶道真是高深呀!” 庄子继续阐明:“这不仅仅是茶道,更是一种自然之道,你知道远古的圣人吗? 他们无意中投生于世间,又顺应自然而运行,死离时却能安之若素;他们平静时跟 阴气一样宁寂,运动时又跟阳气一道波动。不做幸福的先导,也不思祸患的起始。 抛却智巧与事故,遵循自然的常规,因而没有自然的灾害,没有外物的牵累,没有 旁人的非议,没有鬼神的责难。他们生于世间犹如在水面飘浮,死离人世就像疲劳 后的休息。他们不思考,不谋划,睡觉时不做梦,醒来时无所忧患。他们的心神纯 净精粹,他们的魂灵从不疲惫,他们的人生只有虚空和恬淡,一切都安放于自然的 流动——品茶也是一样,只有顺其自然,忘掉一切是非与争辩,才能寻得那份安然, 这不是嘴上的空虚,也不是感观上的空虚,而是一种无知的空虚,一种融入天道的 忘我之境!” 那妹子无语了,如果再研讨下去,可能真的会让茶水变了味,庄子也无心驰骋, 道谢之后便离开了茶楼,然后顺着白露河逆江前行,河面上游荡起点点白帆,成群 的野鸭嬉戏于河间,河中的游鱼更是数不胜数,庄子叹之:“好一个‘鱼米之乡’!” 一个渔民已经满载而归,见到了无俗气的老人,很是高兴地应和到:“老先生 是外地来的吧!为何孤身游往此地?” “此地风景独特,不是江南,胜似江南,我的脚不听使唤呀!”庄子说完又问 :“如今诸侯混乱,为何不见官兵把守?” “多亏了那个神秘的道长,不然也会横尸遍野的!” 庄子有些好奇:“神秘的道长?” 汉子又说:“那一夜,齐楚两国兵戈扰攘,眼看就要血洗光山了,恰好此时刮 过一阵怪风,一个道长从云间跃入此地,感化了混乱的军队,众将士以为天尊下凡, 于是不再干扰这片膏腴之地。那个道长不仅法力高强,还精通天文地理和道术,特 别对五行八卦情有独钟,他教我们如何维护生态平衡,如何在兵荒中保持不受伤害, 如果从苦难中寻求解脱,还传播许多耕作知识给我们,他可是无所不通!” 庄子听后十分纳闷,难道那道长就是老聃吗?不可能呀,老聃可是个隐士,于 是便问:“是个老头吗?” 汉子摇了摇头说:“是个很端重的年轻人,他的面容让人仰慕,他的行动神秘 莫测,他的内心充满哲思,他的为人慈善友爱,他的身后还跟着两只青鸟。” “两只鸟?一只金色的,另一只银色的,对吗?” “对,对,对,就是两只怪鸟,很有灵性。” “他们现在在哪儿呢?” “自从此地安定之后,道长和他的青鸟就销声匿迹,我们寻遍了所有的山川, 所有的沼泽,都未能发觉一丝痕迹,他们就像远古飘来的圣者,是那么地神秘而孤 傲,潇洒而灵秀,奉献之后便隐去身影!” 汉子说完便问:“老先生为何流落此地,难道也是个朝圣者?” 庄子从迷惑中回过神来:“我的身心早已献给自然,我的魂灵也融进了山河, 我的目标是模糊的,我的思想是浑沌的,我不知道什么叫朝圣,也不知晓天文地理, 我只是茫茫尘世的无根之草,见溪流而逝,遇奔马而驰,随轻风而化,无所驻留, 亦无所追逐,一切顺从自然。” 汉子瞪大眼睛:“这么说,老先生成仙啦?” 庄子笑道:“生命没有溯源,宇宙也是无涯的,如果能淡化人为的寄托,把自 我纳入辽阔的自然,便能寻访到至美的时空,每一棵草,每一朵花,每一块山石, 都是生命存放的乐园,这种无住之心,便是仙凡共通的道理——如果为了眼前的利 益而奔波,必然会遗忘最动人的自然,人道皆不复存在,又如何谈得上仙道呢?” 汉子不再说话,庄子也不再说话,汉子走开了,庄子也走开了,唯独成群的野 鸭闹个没完,庄子是个知晓动物语言的人,于是站在河边叫到:“水中的天使们, 渔民们都归航了,你们为何还不回家,难道要在河中过夜?” 一只鸭子回答:“整条大河都是我们的家,整座山谷都是我们的家,整个原野 都是我们的家,哪里都是我们的家,又能归向何处?” “冬天来了,天气也凉了,你们又不穿衣服,受得了吗?”庄子问。 那只鸭子又说:“荒野冷了,河水是温暖的;河水冷了,山林是温暖的;山林 冷了,山洞是温暖的;山洞冷了,我们的心是温暖的。哪里都是温暖,哪里都是乐 园,我们还担心什么呢?” 庄子沉默一会又自语:“动物尚且安于天命,人为何不能顺从自然呢?” 鸭子不再说话,庄子也不再说话,鸭子走开了,庄子也走开了,夜色沉了下来, 视野淡了下来,万物静谧下来,庄子告别了这个世外桃源,继续逆江而行,向着幽 静的原始森林飘去……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