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鸟的欢聚 再疯狂的暴雨,总有雨过天晴的清透;再猛烈的霹雳,也有销声匿迹的寂清, 排山倒海的一夜过去了,天地间又焕发出别样的新奇,在这野味浓郁的山涧间,潜 没的生机又活跃起来了。大自然就是这样神不可测,在你以为萧瑟的时候,给你一 副疯狂的画卷;在你以为混乱的时候,又还你一道祥和的心情,谁又能牵动住无形 的双手呢? 清脆的韵律唤醒了往昔的朝歌,一只喜鹊站在洞口叽喳个不停,庄子的心中又 燃起一道光明,那种光明不仅仅属于庄周,也蕴含着整个自然的奥妙,庄子年少时 有个美丽的愿望,一直幻想着建立起一种和谐,一种投身自然而无所戒备的和谐, 庄子也不明白愿望是否得以实现,或许梦想永远都是梦想,或许梦想就在现实的彼 岸,或许一切都演变成了现实。 庄子用虚静折射出自然的神韵,然后在喜鹊的心中呼唤到:“你为何在洞口欢 笑,为何不与同伴们嬉戏,难道雨后的世界不算美吗?” 喜鹊回答:“清晨,有两个天使告诉我,说洞内有个老神仙,我觉得好奇,所 以就站在洞口张望,难道您就是老神仙吗?” 喜鹊飞到老人的胳膊上,用透明的眼神望着庄周,就像年少时那个可爱的片段 : 四只眼睛相对而视。 庄周从小鸟的眼睛中看到他的眼睛。 小鸟从庄周的眼睛中看到它的眼睛。 庄周从他的眼睛中看到小鸟。 小鸟从它的眼睛中看到庄周。 …… 庄子进入瞬间的回忆,时光在凝固中倒退了六十载,突然刮来一阵劲风,庄周 从沉醉中惊醒,小鸟也从沉醉中惊醒,庄子没有走开,小鸟也没有走开,庄子笑眯 眯地对小鸟说:“我和你一样,都是大自然的精灵,你和小天使一样,也是大自然 的精灵,无论是老神仙,小天使,还是飞鸟,全是大自然的精灵!”说完便问: “能告诉我那两个天使在哪儿吗?” 喜鹊歪着脑袋回答:“小天使们就在外面,您出去准能见到它们!” 庄子兴奋地走出洞口,原来一切正如庄周所料,所谓的天使正是两只青鸟,一 只金色的,一只银色的,熟知的影子由远及近,熟知的心灵由暗到明,青鸟见到庄 子也很兴奋,一只落到庄子手上,另一只落到庄子肩上,手上的那一只说:“今日 群鸟欢聚,请老先生为之一观!” 肩上的那只银鸟也说:“这是我们鸟氏家族的盛宴,老先生不得不去哟!” 庄周觉得有点离谱,不过也深感荣幸,于是便疑惑地问到:“你们也搞聚会呀, 在哪儿聚会呀,有多少同胞呀?” 银鸟回答:“此地深谷幽林,飞瀑纵横,上有云海,下有江河,万兽或游于江 湖,或奔于丛林,或辽视远方,唯有飞鸟可以上天入地,所到之处即有神韵,若老 先生愿一同观赏,请随我们步履于山林!” 庄子随着两只青鸟漫游,所到之处即有飞鸟欢颂,抑扬善变的曲调很是动听, 特别是那机警的画眉鸟,真像回荡于山谷间的脆铃,庄子招来一只画眉鸟问到: “你的歌声真的不赖,是谁赋予你们如此美妙的歌喉呢?” 画眉叽喳了几声便回答:“我们游荡于山林,汇之以风雪雨露,飞行时有风声 贯耳,静谧时有空荡寂音,依于树林观落叶归隐,卧于溪间闻水流之韵,化梦境为 现实,化现实为梦境,浑沌之中自得其籁,我们不知道什么叫高雅,也不追求所谓 的自然,只愿徘徊山林而自得其乐!” 两只青鸟也汇了进去,和画眉们对闹个没完,庄子突然想起一个故事,对那只 摇头晃脑的画眉说:“传说西施住在宫中时,每日临水理妆对镜画眉,众鸟见之纷 纷效颦,唯有一只小鸟最为逼真,后人见之便称之画眉,不知你们是否闻得此传说!” 画眉鸟回答:“我们与大自然为伴,并不知晓人间之事,更不明白自己为何叫 画眉,我们的能歌善斗是自然赋予的,我们的黑色眉斑也是天地传生的,谁说模仿 西施就成了画眉,说不准人类就是根我们学的呢!” 庄子笑道:“你们知道人类为何心机重重吗?那是因为他们总爱模仿,他们模 仿星空又模仿明月,模仿飞禽又模仿走兽,他们不仅模仿出了思想,还模仿出了文 明,不仅模仿出了人格,还模仿出了神灵,他们最终被自己模仿的东西主宰,进而 模仿那些模仿出的事物,把虚诞的东西当成生命,把空洞的躯壳当作灵魂,还编成 故事提肯定那种荒诞,最后不得不作茧自缚而远离自然!” 画眉鸟叫了两又飞走了,庄子见两只青鸟玩的尽兴,便召来那只金色的说: “你们在唱歌还是在对话呀!” 金鸟说:“唱歌就是对话,对话就是唱歌,不仅如此,歌声还可以化作树叶, 与轻风为伴;化作水流,与游鱼为伴;化作白云,与蓝天为伴;甚至化作尘埃,与 天地为伴。一段曲调就是一个世界,一个音符也是一个世界,无论宛转悠扬,还是 杂乱无章,都可以形成不同的景色,只要你静下心来观赏,一切美好的意愿都蕴藏 其中!” 那只银鸟飞过来又说:“那些画眉鸟真够厉害,不仅歌唱得好,舞也跳得好, 这个世界真是奇怪,为何有这么多的不可思议呢?” 银鸟似乎道出了什么秘密,庄子想说又不知从何说起,那只金鸟不以为然地叽 喳到:“前边是个美丽的湖畔,咱们也去凑一凑吧!” 湖边是一群轻歌曼舞的白鹳,它们既文雅清秀又心地善良,不仅有着鹤的飘逸, 也有着鹭的潇洒。鹳是勤劳的,为了儿女们的成长,照料的可谓细致入微;鹳也是 纯朴的,一个简陋的老宅,修修补补就是不肯抛弃。一只白鹳把小鹳衔到湖边晒太 阳,又从湖中捞起鱼儿喂到小鹳嘴里,最后竟然托起小鹳跳着轻快的舞蹈,那种纯 真而天然的母爱让庄子目瞪口呆。 庄子突然想起了自己的父母,隐形的愧疚油然而生,当初为了寻找生命的自由, 真的就那么弃家而去了,抛弃了母爱,抛弃了温情,抛弃了一切人世间的礼仪。从 自然的情趣上讲,庄子的决策也算合情合理;但作为本质上的人,在他心中始终是 个不可饶恕的恻隐。 见白鹳如此清闲,庄子走过去问到:“你们真是细心周到,到底是什么支配着 你们呢?” 白鹳答之:“当我看到峥嵘的岁月时,就觉得生命中充满着一种祥和,那道祥 和一直投射到子女身上,我们哺育它呵护它善待它,皆受那道无形的力量所支配着, 我们源于自然又将归于自然,但我们的后代却可以承袭那道天然,我的母亲养育了 我,我也得养育我的子女,我不追求爱的境界,但我能享受到爱的乐趣!” 庄子似乎明白了什么,默然叹之:“大自然是多么的善良的,在赋予万物生命 的时候,也把那道真爱给了众生,但那道真爱到底是什么呢,是从躯体中产生的呢, 还是无形的灵魂之爱?为何人类还要颁布明规暗律,用那些虚伪的枷锁束缚住真情 呢?” 白鹳虽然不懂得人类的语言,却能感应到庄子内心的冲突,然后便问到:“爱 是一种很模糊的东西,爱的存在不需要理由,爱就像溪流欢腾那么顺畅,爱就像白 云漂泊那么轻盈,爱就像晴日里的阳光那么艳丽,如果你不对爱加以思索,不把爱 囚禁在分执之中,你便获得了爱的崇高境界!” 鹳对爱的理解是多么的高尚呀,那种不求甚解的爱意又是何其伟大呀,而世人 总以为只有人才具有真爱,或者以为动物对子女的养育纯属天性,这是何其愚蠢呀! 如果人类都像动物那样放弃分辨,用拥抱自然之心来善待每一个生灵,这个世道也 就不会有这么多无奈了,更不会有那么多人对生死产生畏惧了,因为生命已经在无 形变得清纯,在整体中变得强大而坚韧有力! “你的巢穴为何这般简陋呢?”庄子望着岩石上的破巢,觉得很是吃惊。 鹳似乎在发笑,不过马上就回答:“既然是一个栖息之地,何需弄的那么华丽 呢?” 庄子不知道白鹳是懒惰还是纯朴,假装有些不解地反问:“既然是一个栖息之 地,何需弄得那么破败呢?” 白鹳停止跳舞解释到:“难道你不明白树大招风这个道理吗?越是小心谨慎就 越容易出乱子,反而那些随意之人能安之若素,我的巢之所以如此纯朴自然,而是 为了在单调的环境中保全自己,如果用亮丽的色彩装扮,或者在显眼的地方修筑巢 穴,可能早被那些害人精识破了!” 是呀,庄子可能比谁都能感觉得到,在那诸侯争乱的混乱之中,不知有多少献 媚之人死于非命;就算是正义忠厚的朝官,也时常受难于奸诈之人的暗算。糊涂的 人总以为自己聪明,而聪明的人却经常犯糊涂,糊涂的人真的糊涂吗,聪明的人又 真的聪明吗,哪一种人才能在聪明中超越聪明,或者在糊涂中超越糊涂呢?如果在 动物界,白鹳算一个吧;如果在人类中,庄周也算一个吧。 那两只青鸟似乎更有境界,压根都对此不屑一顾,只是默默地陪着庄周转悠, 见白鹳轻歌曼舞地离开,两只青鸟也跟着庄周潜入丛林,让庄子感到有些不可理喻 的是,几只野鸽竟然飞闯了过来,然后瞪着圆鼓鼓的眼睛凝视着庄子。 庄子果真那么有魅力吗,或者收到了两只青鸟的邀请,难道还有更深层次的原 因? 一只小白鸽叫到:“真是奇怪呀!” 庄子默照着自己,又环顾起四周,似乎并没有发现异样,然后纳闷地问到: “洁白的鸽子,你们在寻找什么呢,难道发现了宝藏?可是,这儿除了两只青鸟, 就是我这个糟老头了!” “当我靠近这片丛林,就感应到一种神秘,它是多么的温馨,又是那么的祥和, 让人欣喜万分,又使人陶醉千里,我们不知不觉就飞过来了!”小白鸽解释之后又 说:“我们鸽氏家族很灵验,而且从来都不会迷失方向。出发时,我们用阳光做向 导;回家时,我们用气味找归途;如果远征,我们还能凭着那道魔力,不偏不离地 到达终点!” 庄子觉得有些新意了:“是什么感觉呢,和平时的一样吗?” 另一只白鸽说:“以前都是些平淡的感觉,没有色彩,没有情感,更不可能让 人感到欣喜和陶醉,可现在……” 庄子灵机一现便说:“这个世界很奇妙,有些东西你看见了,但它不一定存在 ;有些东西你没看见,它却在背后躲着。大自然是一个统一的整体,万物都在浑沌 中支配着彼此,但那种支配必定有其原因,或许是一个原因,或许是万千个原因。 我能感应到你的心声,那是因为我接受到了你的微妙;你能感应到我的气息,那是 因为你接受了我的微妙。所以,你们不必感到多么奇怪,再不可思议的事物,都是 宇宙奥妙的投影,都是浑沌世界的写照!” “很久很久以前,人类还处在野蛮时代,他们或是驰骋原野,以捕猎为生;或 是深居山洞,以采集为业。但冲突破坏了这种和谐,有了冲突就有了战争,有了战 争就必须通信。他们发现鸽子很是灵验,便把野鸽驯化成家鸽,把家鸽又改造成信 鸽,无论是山河万里,还是蜿蜒曲道,信鸽都能到达目的地!” 鸽群中又问到:“那到底是什么呢?” 庄子捋了捋胡须说:“那是什么并不重要,如果了知到万物一体这个道理,必 然会无意中感知到一种氛围,那种氛围可以是真实的,也可以是虚假的,可以瞬息 万变而无所执,也可以潜移默化而无所住,可以排山倒海而无所击,也可以销声匿 迹而无所持,如果能在平凡中把握住那道空明,便能依于虚静而生发特异,感应浑 沌而知晓天玄地妙。” 鸽子似乎真的领悟到了什么,然后蜂拥般地归于竹林,两只青鸟依然一言不发 地转悠,似乎这一切并非多么的神奇,或者它们早以明白其中的道理。 峰回路转之时已是斜阳西下,枯滕老树也有昏鸦,乌鸦的歌声确实没有画眉动 听,乌鸦的体色更是黑的发亮,怪不得天下人都视乌鸦为不祥!事实上,乌鸦是一 种智商极高的鸟,他的语言天赋和鹦鹉不相上下,如果不是在民间流传的那么可怕, 可能大家都改养乌鸦去了。 乌鸦似乎很不守礼节,一大群围向庄子喳哇起来,庄子见之便苦笑到:“都说 乌鸦的叫唤为不祥之兆,大概是被你们的热情吓着了吧!” 一只乌鸦叫了几声便说:“走自己的路,让人家去说吧!谁叫咱们的叫得这么 动听呢?” 庄子笑道:“如果带着空悟的心去感受,再单调的音韵都有它的姿色;如果带 着嘈杂的心去感受,再动听的歌声都是单调乏味的。众人觉得西施长的漂亮,鸟儿 见到她却逃得远远的;而人类厌弃的田鼠,却是猫头鹰喜爱的美味佳肴。所以丑的 东西并非是丑,丑的东西也可以变成美的;美的东西也并非是美,美的东西同样可 以变成丑的。丑与美并没有那种严格的界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欣赏眼光,每个动 物也有自己的独特视角。虽然众人对你们产生憎恶之感,而我却觉得你们是一道风 景,虽然有些单调,但也正好弥补着那道荒凉,岂不乐哉?” 乌鸦又说:“我们成千上万个同胞呆在一起,有了食物一同分享,有了患难一 起担当,我们有虫吃虫,有鼠吃鼠,有了腐肉也会饱餐一顿,我们帮农夫除掉害虫, 又帮着大自然分解尸体,如果这世间没有我们维持平衡,没有我们充当被人唾骂的 角色,光凭几只猫头鹰或者青蛙蛤蟆,是难以维持住这种和谐的。” 庄子紧接着说:“宇宙是多元素构成的,大地更是生命与物质的结合,和谐的 世界绝不可能凭空产生,每一颗生命都是一个角色,每一种事物都是一个节点,每 一朵花,每一根草,甚至每一粒尘埃,都有它的存在份量,价值可以人为地定约, 也可以在流逝中呈现。一座山与一粒石子并无本质上的差异,一滴水与一片海洋都 是同一种形态。有了大才有所谓小,有了丑才有所谓美,有了快乐才有所谓忧伤, 除此之外,一切就没有存在的余地了!” 乌鸦的领悟能力是众鸟莫及的,呱呱叫了几声便飞走了,大概真的从中获得了 一道安慰,乌鸦飞走之后又是青鸟回转,那只金色的鸟儿说:“老先生还想南游吗?” 庄周点头默许,然后又似乎想起什么,于是便问到:“怎么那个道长没有来?” 金鸟笑而不答,银鸟也笑而不答,两只鸟最后同时说:“保存好那两根羽毛吧, 它会带你找到答案的,愿你一路顺风!”说完便展翅远去。 庄子望着那道风景,迷茫中一片辽阔,似乎眼前的并非青鸟,而是两个投生青 鸟的仙人,或者纵横古今的世外精灵。 世界暗了下来,庄周的心却亮了起来,不仅亮了起来,而且飞了起来,飞翔的 心带着飞翔的躯体,向着茫茫夜色追去……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