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物主 再豪华的盛宴,总有散去的狼籍,再动听的旋律,也有曲终的凄凉,醉人的一 夜过去了,大自然又进入另一个时空,而善慧的庄周却是一筹莫展,老聃不见了, 伏羲不见了,青鸟不见了,两根羽毛也神奇地消失了,庄子顿了顿那宽大的额头, 又拍了拍身上的雪花,很是无奈地摇头自语道:“真是来去匆匆呀!”。 远方飘来一句熟知的声音:“庄生此去,必有奇缘!” 庄周叹之:“人生在世,何处不是缘呢?”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去。 眨眼间又来了一个美丽的桃源,那里同样是山清水秀风光旖旎,虽然没有横断 天池的绝壁,没有云雾缭绕的雪原,却越来越接近沅湘的气氛了,那里的石崖怪的 出奇,那里的湖水绿的清透,清幽中又荡漾着圣洁的音符,有生命的无生命的善良 的邪恶的,都在这无形的意境中竞相奔放。 茫茫天地间,又藏着何方神圣呢? 连绵的山峰奇异难当,有的像狮子,有的像猿猴,有的像渔船,有的像月牙, 有的如飞鸟展翅,有的如狂马奔驰,有的号啕大哭,有的含笑不绝,有的干脆扑倒 在地,等着你去给它挠痒痒,庄周感到自己也凝聚了成一块山石,倾神于肥沃的土 地,聆听着醉人的音符,然后懵懵懂懂地对“山神”说:“无形的主呀,为何把天 地装扮成如此绝妙,到底是你的化成了怪兽的模样,还是怪兽变成了你的模样,谁 又是万能的造物主呢?” 庄周想起了花果山的石猴,那段文字又浮现了出来:生命的形成本来就是这样 随意,无论是从石头缝跳出来,还是从母胎中掉下来,他最初都属于神奇的大自然。 在所有的造物主中,唯有大自然才是最终的决胜者,无论是人类,猴类,鱼类,还 是鸟类,如果离开了天地间的神奇魔力,离开了风霜风露的磨砺与滋润,就不会再 有能力创造至美的生命了;神仙也可以造物,但神仙的造物手段与凡人无异,传说 女娲为拯救世间造出人类,但事实上女娲也是一个人,他造物的手段就是原始的生 殖,还有她的智慧,她的美貌,皆出自于自然,若无自然,生命也就不会再有所谓 的生存空间。当然,不仅是人,一切的生命都是一样,动物中同样有女娲式的传说, 那便是伟大的母性! 似乎答案已经揭晓,但山神却另有高论:“每个人都是万能的造物主,每个动 物,每块山石,每滴雨露,甚至一粒尘埃,都可以造就一番生动,你听说过女娲的 故事吗?为何一团浑沌变成了一个人,一个人又变成了创世之神,浑沌与人有区别 吗,人与神又有区别吗?事实上万物都是一体的,无论是创世之神,还是纤柔的生 灵,都是大自然的必要元素。女娲造人的传说是有些荒诞,但在天道之中却是一种 真实,如果没了肥沃土地的滋润,没了大自然惊心动魄的转变,浑沌永远都只能是 浑沌;但从另一个角度讲,浑沌又是万物的孕育之源,无论是人是神还是大地山川, 都在无限的时空中相互映衬,这也恰好是万物依托的精神源泉,文明的开拓不过是 一种媒介,创世之神终究是浑沌的子民!” “难道浑沌一直活着?”庄周问。 山神微笑着回答:“如果你觉得浑沌死了,那么浑沌可能真死了;如果你觉得 浑沌活着,那么浑沌可能真活着。浑沌是天地间的本源,是万物灵根的本源,无所 谓生亦无所谓死,无所谓开端亦无所谓终结,盘古开天地只是把浑沌转化,女娲造 人仅仅给浑沌一道素装,浑沌就像一座变幻不定的山峰,无论被撞击的多么支离破 碎,依然由那一粒粒细砂组成——生命也是一样,无论是水与土的融合,还是火与 光的汇聚,都体现着浑沌世界的生动!” “世界真是浑沌的?”庄子又问。 山神回答:“浑沌是一种真实,也是一道变幻,浑沌是快乐的巅峰,也是痛苦 的根源,浑沌是最动听的天籁,也是最阴森的鬼宅,浑沌不仅是文明的溯源,也是 大自然的溯源,不仅是大自然的溯源,也是创世之神的溯源。虽然一切没有本质的 溯源,但浑沌却能承担那种极端;虽然一切没有所谓的极端,但浑沌却融化了那种 矛盾。” 山神的语言飘进庄周的心坎,有点像大自然的倾诉,也有点像自己的心声,沸 沸扬扬朦朦胧胧,配合着远古的回声,又绽放着永久的落寞,庄周不禁摇头叹之: “行步天涯又历经风霜,拓展蓝天又环抱星月,本以为自然可以承担生命的分量, 原来最终的决胜者却是一道浑沌。” 山神的幻影渐渐消失,动听的韵律依旧响彻,歌声化成一段银铃般的声音: “旷达而豪迈的庄周先生,让我来告诉你浑沌的志趣吧!你知道什么叫浑沌吗,如 果归于虚无才叫浑沌,这样的生命终究是片面的。事实上,浑沌是宇宙中最美丽的 事物,也是星河中最动人的真实。你难道没听到鸟儿无形的欢畅,如果把心禁锢在 对音符的理解中,又如何感受到宛转悠扬的歌声?你难道没有嗅到花草的芳纯,如 果带着狂乱的心去吐故纳新,又如何领纳到大自然的秀色?而归入浑沌的人却不同, 他没有喋喋不休的语言,却能发觉最深刻的智慧;他不存在巧断的心机,却能领悟 到万物的本质。他吃饭的时候只会吃饭,睡觉的时候只会睡觉,冷的时候自然地生 出一堆火,口渴的时候随意地喝上一碗水,语言对于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智慧对 于他来说不及一团烟云,一切辩证都不会扰乱他的心灵,一切成败都无法左右他的 神志,他的生活让世人叹息,他的志趣也无人知晓,他的人生是浑沌的,他的视角 是浑沌的,他的宇宙更是浑沌的,浑沌让他与天道合一!” 庄周把视线移向声音飘来的地方,恰好那儿舒展着一道独特的风景,宛然一美 女安卧于苍山白云之间,端重而清秀,神秘而动人,清晰的面容焕发出微笑,曲柔 的胸部折射出阴柔,逼真动人而不失其神秘,夺人眼目而不失其平和,如果硬要拿 一个人与之媲美,大概只有女娲能承载那道境界,难道…… 庄周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女娲,然后问到:“传说天神效仿自己造出人类,谁又 效仿自己造出天神呢,到底人是虚构的,还是神是虚构的,或者整个大自然都是虚 构的?” “谁虚构出谁的存在并不重要,如果是神开辟了文明,神创造人并无多大差错 ;如果是文明幻想出神灵,人创造神也合符情理。历史总以浑沌的形式出现,既不 会偏心于神的伟业,也不会执著于人的功绩,更不可能把生命归于荒诞。大自然在 浑沌中运转,生命也在浑沌中滋长,无论是生机盎然的时代,还是万物寂灭的洪荒, 始终动荡着混沌的歌声,大自然造出你也造出了我,造出了飞禽走兽也造出了妖魔 鬼怪,造出了山河万相又造出了芸芸众生,不仅造出了老聃庄周式的哲人,也造出 了伏羲女娲式的鼻祖。正因为大自然获得了浑沌,才演绎着盘古开天地的奇功;正 因为大自然获得了浑沌,才崩发出浑沌之死的假相。功绩,归于浑沌;罪恶,归于 浑沌;文明,归于浑沌……” 庄周走近那块神圣的地盘,不由自主地捏入一把泥土说:“难道所有的神灵都 眷恋着自然,既然有能力催促文明的演变,为何都归隐山林而不问人事呢?” 那个酷似女娲的山石答之:“当你在在历史的变革中手足无措,是否觉得那份 安然愈发可贵?如果你在精神的流失中无法自主,是否觉得手中的泥土更有姿色? 有时候万两黄金给你的是落寞,而一根稻草却能让你心生澎湃,这是为什么呢?因 为,所有的辉煌都建立在清寂之中,所有的动乱都终将归于平静,而一道平凡而熟 悉的身影,却能让你保守住持久的安然。远古时的那些文明开拓者们,并不是心机 的真正制造者,他们本来与天地同乐而自得逍遥,有花鸟鱼虫为伴,与行云流水共 舞,但他们不忍心世人的愚昧呀!所以他们投生于茫茫世间,把自然的法则灌输给 人类,把文明的期待寄托于人类,把历史的重任投射到人类,见人类主宰起了那个 时空,便不再为人间的争执而奔波,也不再仿效天地来教化子民,因为奔波阻挡不 了局势的混乱,心机更是滋长了无形的奢望。他们只是偶尔给人类一道警示,让他 们自己支撑起这个时代,从炽烈中找到精神的火种,从困惑中寻求宁静的天空,人 类会明白生命的无价的!” 正当庄周沉醉于山谷寂音时,伏羲从蓝天白去之间降临,然后神清气爽地地对 庄周说:“你知道在和谁对话吗?” 庄周本想说出口,却总是开不了那道口,伏羲坦言相告:“如果不是这位女神, 凭我的那点微薄之力,也当不了人类的鼻祖!” “难道,她就是女娲?”庄子眼中发射两道光。 伏羲点头答之:“在十分遥远的时代,远比八千年来的长久,咱们本是深居山 野的隐士,由于通达天理而得道成仙,或嬉于山水或游历苍穹,或卧于松涛或凝视 飞鸟,但那些蛮民们终究不得开化,于是咱们双双投生于世间,组合成一对恩爱的 夫妻,用济世之心统历天下,推演出囊括万物的八卦,又演奏出荡气回肠的音乐, 还抵御着无形中爆发的灾难,然后便隐去身形而深居山林,我们还认识了一个慈善 的老道,他就是后来被万民拥待的神农!” 庄周听后更是一阵眩晕,怪不得被世人传的如此神奇,原来还藏着更玄妙的故 事呀,庄周又问:“女娲娘娘何不现身呢?” 一个美丽的女神从天而降,庄周瞪大眼珠子问到:“你就是女娲?怎么还这么 年轻呀?难道也是转世之身?” 女娲焕发出动人的微笑说:“你以为人真的能青春常驻吗,如果不是无止境地 更换躯体,不是受到虚无时光的侵蚀,又如何去体悟人间的沧桑呢?” “难道命运都由你们自己掌握?”庄子问。 女娲笑后便答:“我们不知道命运由谁去掌握,更不可能追逐到生命的起源, 我们向着无尽的前世畅想,可是依旧难以寻回那道极端,时空的变幻掌握着我们的 躯体,天地的运转掌握着我们的精神,但灵魂的主人却有些不以为然,这便是我们 淡化生死的最终归宿!” 难道生命真的可以在轮回中永存?事实上庄子一直体悟到那道存在,只是这一 切又不像是存在的本身,所以庄周总是游心于形骸之外,把万物的光芒汇聚到一个 时空,又用变幻的真实预测着真实的变幻,对明月对星辰对万水千山,寄托着那份 超越世俗的天然! 女娲拉着伏羲向庄周道别:“咱们先行一步,老先生一路走好!” 伏羲闪动着浓眉大眼说:“老先生一路保重!” 庄子望着万年鸳鸯的离去,很是惊慕地摇头叹之:“没想到生命还有如此姿色, 真有些不可思议?”然后又苦笑着说:“我的颜玉如今安在,为何迟迟不拖梦于我 呢?” 庄周向着远方凝视一阵,继续着那道沅湘之行。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