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节:兄弟怡怡的美好年代(11) 初到日本,周作人就被乾荣子的一双赤足大脚迷惑了。由此引申开去,他兴 致勃勃地研究起了" 鞋" 。他说:" 我常想,世间的鞋类里边最善美的要算希腊 古代的山大拉,闲适的是日本的下驮,经济的是中国南方的草鞋,而皮鞋之流不 与也。凡此皆取其不隐藏,不装饰,只是任其自然。" 自然美,即使在今时今日也是一种奢侈。 周作人眼里的日本,大脚是自然的,鞋和袜(将足趾分为两支)是自然的, 以木为板借以莞席无多摆设的房子是自然的,粗茶冷食是自然的。日本人爱清洁 是自然的,懂礼仪是自然的,古老的诗歌" 俳句" 是自然的,绘画" 浮世绘" 是 自然的," 落语" (一种民间演出形式)是自然的," 狂言" 和" 滑稽本" 是自 然的,等等。这样的一切东西,于他都是可亲的,于他都是值得怀想的。 你若问他第二故乡是哪里,他一定斩钉截铁地告诉你,日本。不单因为他是 日本的女婿,更因为他热爱这个国家,热爱它的文明和文化。 即便经济很拮据,鲁迅还是去了日本,对二弟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说姆娘如 何如何,说家里怎样怎样,说三兄弟两妯娌在一起一定如何亲热。面谈就是比写 信有效率。尽管心有不甘仍然不情不愿,周作人看在大哥不辞劳苦亲自跑这一趟 的分上,终于点头同意回国。 一家人团圆了,继续着不分彼此永不分离的神话。 鲁迅在府中学堂,薪水低不说,还不太痛快,甚至很苦闷。他虽是留洋回来 的,但他并不激进,从来不向学生传播新思想宣传革命,更不诱导学生游行示威 静坐。但是,在绍兴知府(满族)眼里,他却是个危险分子。 因为什么?因为他短发,因为他穿洋服。事实上,他在杭州是穿洋服的,回 绍兴后不敢穿了。一个头,一件服,是他成为潜在革命党的标志。 每次知府到学堂视察,都十分敏感鲁迅的头,十分关注他的发,有意无意地 要跟他说话谈心,名义上谈学堂说学生,实则探其虚实,挖一挖他灵魂深处是否 已种下革命的种子。这让鲁迅很不舒服,很厌恶。 什么也没有探到没有挖到,鲁迅就升职了,当了监学。不过,这个差事也不 是那么好当的。 学堂闹风潮,原因是学生反对学堂监督杜海生以考试中有舞弊行为之由实施 甄别考试。学生们闹到绍兴府。绍兴府调离了不得人心的杜海生,委派鲁迅在日 本留学时的同学陈子英继任监督。对于甄别考试,却坚持不予取消。学生接着闹。 作为监学,鲁迅一方面同情学生,认为学生无大错;一方面却不得不奉命行事。 这让他矛盾而痛苦。 这厢没闹完,那厢又闹起。这次的原因是关于剪发。学生们要效仿鲁监学, 剪辫子。鲁迅反对- 不是反对剪辫子本身,而是很理智很冷静地以为学生没有必 要以卵击石火中取栗自找苦吃。他苦口婆心:" 你们的嘴里既然无毒牙,何以偏 要在额上贴起' 蝮蛇' 两个大字,引乞丐来打杀?" 一番好意。 不过,好意并不总是换来好报。六个学生不听话,硬是剪了,当晚就被开除 了。即使如此,还是有人不认同他的" 蝮蛇" 理论,反而攻击他言行不一。是啊, 你自己早就剪了,干吗阻拦我们剪呢。真虚伪。 再说了,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是英雄;明知不可而为之,是豪杰。历时 历代农民起义,有哪一个是磨出了毒牙后才揭竿的?时不我待,等你练就了毒牙, 黄花菜都凉了。什么" 蝮蛇" 理论,分明一个明哲保身。真懦弱。 哎呀呀,又待不下去了,实在是待不下去了。鲁迅又一次辞职。 三兄弟,只有小弟周建人还在他的小学校里当着校长,两个哥哥,都赋闲在 家了。 周作人人是回国了,心却赖在了日本。惆怅啊。虽归故土,心却寂寥。在他 的思想深处,早已是宗邦为疏,而异地为亲了。百无聊赖中,他作诗一首:" 远 游不思归,久客恋异乡。寂寂三田道,衰柳徒苍黄。旧梦不可道,但令人暗伤。 " 也因为如此,他浑身疏懒,不想工作也一时找不到工作。闲着。 周作人能闲,身为大哥的鲁迅却不能久闲。他是要养家的。他四处找工作, 给一家书店写信,想做编译员,石沉大海;他想离开绍兴到外地去工作,没人推 荐没人介绍,他不知道该到哪里去;他的强项是翻译,他也翻译了一些文章,寄 出去想发表挣点儿稿费,被退了稿。 没法子了。他只好重拾旧好,到图书馆抄写乡贤著作和旧小说资料,也继续 辑录《会稽郡故书杂集》和《古小说钩沉》,还带着建人背上植物箱去野外采集 植物和拓碑帖。 就在这个时候,开天辟地一声响,辛亥革了满清的命,汉人重新当家做主。 鲁迅,还有周作人的头发,剪对了。 新时代扑面而来。 本书精华已为您连载完毕,谢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