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中原乱(5) 此刻,赵佶就正在宣和殿里独自徘徊。 宣和殿是座面积不大的便殿,但由于只有赵佶一个人形单影只地在里面晃来 晃去,就显得有些深幽。宫殿的夹墙里修有暖道,将殿室里的温度调节得恰到好 处。然而赵佶却像打了摆子,一会儿觉得身上凛凛发冷,一会儿又觉得燥热难当。 这是因为,他正在思考着一个前所未有且极不寻常的问题,而且必须尽快地对此 做出决断。这个问题的重要性无与伦比,关系到他赵佶以及整个大宋江山未来的 命运。这个要命问题就是,他赵佶还要不要继续当这个皇帝。 直言不讳地提出这个问题,并请求赵佶尽快做出决断的,是太常寺少卿李纲。 赵佶根据给事中吴敏的推荐,刚刚在这座便殿里单独召见过李纲。现在李纲的劝 谏他禅位之言犹在耳侧,李纲刺血写就的奏章就握在他的手中。居然敢用如此直 率的态度劝朕禅位,赵佶暗想,这个李纲固然忠心可嘉,胆子却也着实不小。 李纲,字伯纪,时年四十三岁,福建邵武人,自祖辈起迁居无锡。因无锡有 个叫梁溪的地方比较有名,后人又称其为“梁溪先生”。他于政和二年三十岁时 登进士第,曾历任尚书考功员外郎、监察御史兼权殿中侍御史等职。因有言论忤 逆了朝中权贵,被降职为隶属于刑部的比部员外郎。宣和元年京东发大水,他上 疏要求追究造成水灾有关官员的行政责任,再次得罪权贵,被贬为监南剑州沙县 税务,至宣和七年春才被重新调回汴京,任用为太常寺少卿。 太常寺少卿不过是个掌管礼仪祭祀之类事务的从五品闲职,并无参与军政之 责。何况李纲方从南方不毛之地回京,又与朝廷大员们素无交往,没有几个人的 眼睛能够看得见他。按说就是局势再紧张再严峻,也还轮不到他站出来说话。可 他就是义无反顾地站出来了,而且还胆大包天地提出了请皇帝禅位的主张。之所 以然,是与他这个人的秉性和抱负分不开的。 李纲这个人的秉性,最突出的一点就是敢于仗义执言,不善奉承巴结。他的 几次遭贬,都与这个耿直的秉性有关。他不是不知道这是个倒霉的源头,但一个 人的秉性是天生的,想改也难。即使勉强装出另一副嘴脸,是装不像也装不长的, 一到关键时刻,还得露出原形。他自幼立下的抱负,则是建功立业青史垂名。他 是饱读诗书的,一生中写下过不少文赋诗词,但他的主要兴趣不在这方面,文采 也难入一流之列。他的兴趣主要就在于研究治国方略,即使身居卑位,也对国家 大事至为关注,时时思考一些关乎国计民生的政治主张。要实现自己的政治主张, 欲参与朝政大计的讨论制定,是非把官做到相当一级的高位不可的,所以他对仕 途的升迁,自然也就比较重视。 像李纲这样的人,说起来是既适合从政,又不适合从政。说他适合从政,是 因为他确有忧国忧民的品质及相当的行政能力;说他不适合从政,则是因为他太 不擅长玩官场游戏。在任何一个朝代,从政者如果仅有出众的才干,而没有纯熟 的马屁技巧,以及与上下左右狼狈为奸的关系和手段,总是难得官运亨通。而这 些恰恰是李纲的弱项。所以说,李纲的秉性与他的抱负,是既相辅相成,又相互 矛盾。其结果便是既成就了他一生中的片刻辉煌,也注定了他终难尽遂夙愿。 塞北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面对这百年未遇的严重危机,汴京城里 的每个人都大为惶然,都不能不考虑自己应当如何应对。许多百姓已经纷纷拉家 带口投奔他乡,一些官员也在做着随时逃离京城的准备。有的官员甚至不待上司 批准,就已带着家眷擅自弃官而去。 李纲这些天来也考虑了许多,不过他考虑的并不是如何全身自保,如何寻找 借口离开汴京。他的家眷不在汴京,随便找个什么理由脱身而去是比较方便的, 但他压根没动这个念头。他这个人在内心里是多少有点自负的,越是在众人惶然 之时,他越是产生出了一种舍我其谁的责任感。在这种责任感的支配下,他的思 考便只集中到了一个焦点上,那便是应当采取什么措施,来挽狂澜于既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