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中原乱(7) 李纲决意去做这个出头的椽子,究其思想根源,主要的自然是基于其自幼所 受的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道德教育,却也不能排除他是看准了这是一个难得的参 政机会。如果不碰上这样的机会,他李伯纪欲想在国家大事上插上一嘴,还不知 要等到哪年哪月,甚至是一辈子都无此可能。 这算是投机么?李纲自忖,或许是有那么点意思。可是反过来说,将此机会 拱手送给你们三省六部二十四司的任何一位大臣,你们愿意接过去么?我李纲此 举纵然算是投机,那也是为国家社稷而投,而非是为追逐一己之私利,所以此机 正大光明,大可一投。如此想来,李纲便愈觉其行为是理直气壮问心无愧的。 当然,机会往往是与风险并存,这个机会风险很大。自古以来欲成大事者, 没有不承担风险的。舍不得孩子打不得狼,这就不能多作顾虑了。 回到宅中,李纲坐在那里静默一晌,构思好腹稿,就要执笔书写奏章。但他 甫一提笔又停下来。他觉得仅仅如此写来,态度还不够诚恳,尚不足以打动皇上 的心弦。略微思量了一下,他捋起衣袖,拿起裁纸刀在自己的左臂上用力一划, 划出了一道长长的伤口。然后翻转手臂,将鲜血滴入砚盘。继而蘸着那鲜血奋笔 疾书,一气呵成地写下了洋洋千言。这就是后来被冠名为《召赴文字库祗候引对 札子》的那篇著名奏章。 吴敏在与李纲夜谈后的第二天,也就是十二月二十二日,便将李纲请求面对 的意思奏与了赵佶,并大力举荐道李纲其人颇有见地,其言其策大可一听。赵佶 当即应允,传旨于当日下午在文字外库召见李纲。李纲遵旨前往,将奏章交由太 监呈入后,便在库外候召。却因当日赵佶与宰执们议事甚繁,搞得十分疲惫,便 将召见李纲的时间改到了次日上午,地点则改至宣和殿。 十二月二十三日上午,李纲终于蒙召入禁。他的奏章赵佶已于昨夜详阅。赵 佶没想到,一个区区太常寺少卿,竟敢如此坦率地提出请他禅位的要求,而且还 将其中的理由阐述得相当中肯。奏章里的那些毫无矫饰的诤言谏语,是从那班惯 于阿谀奉承的宰执们那里绝对听不到的。这倒让赵佶增添了与李纲面谈的兴趣。 由于读过奏章后赵佶在龙榻上辗转反侧了许久,此时他不免身带倦意,但见到李 纲在贴身太监张迪的引领下走进大殿时,他还是努力振作起了精神,一丝不苟地 正襟危坐在那里,摆出了皇帝应有的威仪。 挥退张迪和侍立在侧的其他太监,大殿里只剩下了赵佶和李纲两个人。君臣 一坐一立隔案相对,就开始了一番时间不长却意义重大的谈话。谈话是以赵佶发 问李纲作答的形式进行的。赵佶所问的问题,其实都可以从李纲的奏章里找到答 案,然而赵佶还是想听李纲再当面说一说。由此不难看出在是否决定禅位这件事 上,赵佶内心里的犹豫和矛盾程度。 赵佶以威严的口气劈头提出的第一个问题,就是诘问李纲,你刺血上书请求 朕禅位于太子,想没想到过这样做的后果,朕指的是对你个人可能产生的后果。 李纲从容回答说想到过,但微臣世受国恩,考虑得更多的是尽忠报国,故不敢因 苟且于一己得失,坐视社稷濒危而缄口无言。如果皇上以为微臣言之不当,微臣 甘领严惩,绝无寸怨。 赵佶紧接着逼问,照你的意思说,朕这个皇帝,是当得不够格了? 岂止是不够格,简直就是一塌糊涂。一个称职的君主,焉能使国家腐朽到一 触即溃的地步?李纲心里这么想,嘴上当然不能这么说。他对这个问题早有准备, 胸有成竹地应对道,微臣不是这个意思。皇上自登基以来,宵衣旰食,励精图治, 种种功绩日月可鉴,无须微臣拙嘴笨腮一一列举。只因某些奸佞欺君罔上败坏朝 纲,方使我大宋弊政丛生天怒人怨。如今金寇将此罪责统统强加于皇上一身,正 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微臣窃思,皇上昼夜操劳听政日久龙神大损,目下又无 端受此指责,委实是不堪其负。所以微臣才斗胆奉劝皇上,莫若审时度势激流勇 退。这样,一者可使皇上保重龙体颐养天年,二者可令国朝万象更新重振雄风, 三者可以破除金军的进兵借口,诚可谓是一举三得之事,何乐而不为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