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中原乱(26) 为了不占用皇上更多的时间,依例向赵桓行过叩拜大礼,李纲便直率地将欲 奏之事和盘托出。他尽量说得言简意赅,但将其意阐述得十分明确。由于言语间 缺少了些迂回婉转,口气便不免显得有点强硬,甚至有点咄咄逼人。李纲自己并 没意识到这一点,可是赵桓感觉到了,这使得赵桓不太舒服。 不过赵桓没有发作。他在即位之前不曾参政,没有政治根基,当了皇帝,需 要从头建立自己的班底,所以不想一开始便将君臣关系搞僵。他尽力压抑住内心 的不快,耐心听李纲奏完,表情淡然地待了一会儿,微微摆了一下袍袖,用不冷 不热的口气说,卿意朕已知矣。卿且退下,容朕思之。 李纲从赵桓的口气里没听出倾向,摸不清皇上究竟态度如何,但见皇上显然 没有再让他说话的意思,他不敢多言,只好再拜而退。退至大殿门口时,赵桓忽 又将他叫住,命他将黄河失守的实情从速查清报来。赵桓的这句话说得咬牙切齿, 可能是他借着这句话,将隐忍在心里的所有不便发作的烦恼和愤懑,全都倾泄了 出来。 赵桓的心里的确是充满了烦恼愤懑,还有无限的委屈。总之,他这会儿的心 情,简直是恶劣透了。 这会儿,赵桓是一阵阵地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在这个倒霉的时候,当这个倒 霉的皇帝。如果不当皇帝,这一大堆剪不断理还乱的鸟事,用得着我来操心劳神 么?世人羡慕当皇帝的人,是因为他们看到当了皇帝可以作威作福为所欲为。然 而我这个皇帝,威在哪里福在何方?又谈何为所欲为?我连过个年都过不清静, 完全就是身不由己。如果当皇帝就是这个样子,那还真不如当个甩手藩王活得自 在。赵桓离座起身,倒背着双手踱了几步,在心中苦叹一声: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后悔药没的吃,现在只能死心塌地面对现实了。眼前的现实极其严峻,而偏 偏李纲与白时中的主张又截然对立,真是让人伤透脑筋。李纲和白时中皆振振有 辞,到底应当听谁信谁?赵桓独自在延和殿里徘徊来徘徊去,一直思考得头痛欲 裂,也没思考出个结果。 与众嫔妃共进晚膳时,他的思绪仍然陷在这个恼人的问题里不能自拔。众人 见皇上沉默无言,谁也不敢开口说笑,一顿年节间的团圆饭被弄得沉闷无比寡然 无味。 晚膳后,赵桓仍是郁闷得紧,披了裘袍又到宫院里去踱步。朱后陪伴在侧, 见赵桓的心事很重,就柔声劝他有事可与大臣商议,不要独自憋在心里。赵桓愁 云满面地道,不是没商议过,但其见解分歧甚剧,孰是孰非殊难断之。这时赵桓 正需找个人倾诉苦衷,便将白时中与李纲之争讲了出来,问朱后何策可取。 朱后见问,想了想说,白太宰说的不是全无道理,但若弃城而走,太上皇禅 位于皇上的意义何在?朝臣和百姓会怎样看待皇上?皇上将来又何以威服天下? 赵桓点头道,此正是朕之所虑也。“但是,”赵桓似是问朱后,又似在自语, “倘朕决意守城,这汴京城能守得住么?” “这要看怎么说了。”朱后沉吟了一下,“金军的凶猛,臣妾也是有耳闻的。 若是一般城池,陷入其包围中,欲图固守恐怕不易。但皇上莫忘了,咱这汴京却 是京城。” “京城便怎么样?” “京城的防卫力量,想来总非一般城池可比,与金军厮杀上几个回合的能力 应当是有的罢,至少不会被金军立时攻破。而京城濒危,各地断无坐视之理,定 会发兵前来救援。因而料我汴京不会沦为一座孤城。臣妾揣度,莫说坚守上三五 个月,只要是有个十天半月光景,勤王大军就该到了。” “呵,你的意思是说,李纲的固守待援之议,乃为上策了?” “臣妾一介女流,不懂国事,何为上策,还仰皇上明断。” 赵桓面无表情地向前凝视着,看不出他在想什么。朱后是个颇知进退的人, 见状未再置喙。 是夜,李邦彦张邦昌又不约而同地悄悄前往白府,打听皇上的意图。许翰何 栗孙傅也再次登门李宅,了解李纲觐见皇上的情况。众人得到的回答都是:看不 出皇上意欲何为。但是众人都明白,皇上的决定一定会产生于今夜。明早上朝, 便要揭晓。所以这一夜,无论是主战者还是主和主逃者,都是在焦虑不安的心情 中度过的。相形之下,主战者的担忧更重,因为他们从这种令人生疑的迟延中, 已明显地嗅出了朝廷怯懦畏战的颓丧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