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难忘旧爱 当燕飞经过边城客栈,街上再没有行人,只有头扎金带的夜窝族,又或有可资 识别帮派徽号的武士,戒严令已落实和执行,直至天明。待东方露出第一线曙光, 夜窝族将还原为边民或各自隶属的帮会徒众,夜窝族并不存在于光天化日之下。 外来人或许奇怪,可是边人早习以为常,边荒集正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地方。 边城客栈被重重包围,搜索的行动进行得如火如荼。 燕飞当然晓得为何会以边城客栈作第一个搜索目标,因为搜索大计是由他们在 纪千千的营帐内构思出来,由方鸿生以总指挥的身分去执行。 他把自己保持在阴神阳神交的境界,神妙的感觉充盈于心灵的天地间,不断 提升扩展。 燕飞来到边城客栈大门前,守门的武士均向他致礼问好。 从《参同契》他领悟到阴神和阳神的分别,大概言之,阴神等若识神,一般人 平常的所思所感,均是识神用事;阳神在道家而言,指的是元神,深藏在心灵深处 的某一处所,在识神的思感之外。只有当识神抛弃我执,返本归源,通过种种严格 的修行,方可以接触到阳神。不过却要结下金丹,阴神阳神方可合为一体。 燕飞并不清楚自己是否已结下金丹,只感到自己正在这条路上走着,且是走快 捷方式,至于将来能否成仙成圣,他丝毫不放在心上。 风声骤响,一人从对街的屋顶跃落燕飞身旁,原来是「贵利王」费二撇,他正 在高处监视边城客栈的大规模搜索行动。 燕飞刚准备进入客栈,只好止步,看着一脸凝重神色来到身旁的费正昌,打招 呼道:「费老板你好!」 费正昌直趋他身前,沉声道:「祝老大要缺席今晚的除妖行动。」 燕飞皱眉道:「没有他怎行?」 费正昌道:「我刚收到消息,祝老大练功出了岔子,性命危在旦夕,你伤得他 哪么严重吗?」 燕飞大感愕然,记起早前汉帮徒众投向他充满敌意的目光,心头一沉,摇头道 :「虽然不轻,却未致严重至如此程度,此事真的很奇怪。」 费正昌叹道:「际此风风雨雨的时刻,祝老大的事确为横生的枝节,令边荒集 的未来更添不稳的变量。现在程大仙已赶去汉帮总坛,看看可否尽点人事。」 燕飞皱眉道:「会否是被人暗算呢?例如与屠奉三有关?」 费正昌道:「理应不关外人事,祝老大出问题时是在忠义堂内,周围有高手守 卫,据说不见任何敌踪。第一个发现此事的是胡沛,当时祝老大仍神智清醒,着胡 沛去寻大仙。」 燕飞吁出一口气道:「如此确应是练功练出问题,唉!」 他感到一阵内疚!虽说祝老大是咎由自取,可是这两天他确曾用尽方法去反击 祝老大,使他陷于风雨飘摇的不安情况。 费正昌狠狠道:「心情不好,是练功的大忌,祝老大是聪明人,怎会如此愚蠢?」 这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燕飞道:「我想去看看祝老大,费老板可否从中穿针引线?」 费正昌道:「明天我找大仙给你疏通一下,现在寻花妖的正事要紧。千千小姐 刻下在古钟楼等待你,我们下一间要搜查的是西大街的格香珠驿店,若这裹没有结 果,你可以在那处加入队伍。」 格香珠驿店是北方胡人开设最有规模的旅馆,舆边城客栈齐名。通常各族旅人 只入住本族人开设的旅馆,不过花妖既精通各族语言,大可扮作任何一族的人,入 住他心目中的旅舍。 燕飞朝边城客栈瞥上一眼,点头道:「待会见!」 说毕展开身法,朝夜窝子掠去。 刘裕在荒寒的野地全速奔驰,循蹄印的痕迹追赶座骑。 直追近十多里,蹄印忽然凌乱起来,且改变方向。 刘裕心中泛起不祥的感觉,就近攀上一棵老树之巅,俯察远近。心忖若没有猜 错,肯定可怜的马儿已被敌人射杀,适才见到的蹄印是牠受惊下弄出来的。 林原小丘在四方往地平线无垠处扩展,却见不到敌踪。 刘裕在横杆处蹲下来,藏在枝叶茂密处,稍生出安全的感觉。此刻他需要的是 冷静,好好思考眼前的异样形势。这本是他精心设置的陷阱,可是他反生出落入陷 阱的感觉,对敌人的行动一无所知,绝对地落于下风和被动。 马儿的失踪更是不吉的凶兆,若他不能把劣势扭转过来,明年今夜将是他的忌 辰。 燕飞进入钟楼议堂,纪千千正凭窗观看空荡无人的古钟场,神色苍茫。他直觉 感到于此刻占据佳人思域的非是他燕飞,而是令她黯然离开建康的某君。 这个想法令他感到懊丧。她的爱便像一把两边锋利的匕刃,既伤害她自己,也 伤害他燕飞。连日来在她的魔力下,事实上他已逐渐淡忘久已过去的伤痛。可是今 夜此刻见到她的神情,却使他似回到刚离开族人时的情景,踏足与世隔绝的无垠沙 漠,伴着他只有炙热的焰阳和有如汪洋的滚烫黄沙,他既干渴亦一无所有。再没有 家庭,没有朋友,天地间只剩下他孤独的一个人。 纪千千终于察觉到他,别过俏脸,展现一个强颜欢笑的笑容,轻轻道:「你来 了啦!」 燕飞差点要拔脚逃跑,有那么远跑那么远,跑到天之涯海之角,水远不要回来, 水远不见到她。可是他当然不可以这么做,只可以在脑袋内让这念头打个转,亦可 稍为减轻心中的愤怨。 唉!为何爱情总是这么痛苦的!她一个表情已足可令自己魂断神伤,而他更清 楚自己之所以不济至此,正因深陷情海,风浪稍急,立遭没顶之祸。 忽然他发觉自己来到她香喷喷的娇躯旁,随她往窗外瞧去,整个夜窝子的店铺 虽是关门停业,可是仍依指示燃着所有彩灯,份外显出夜夜笙歌的边荒圣地,当空 无一人时是如何寂寞无聊,亦似在写照他此刻的心境。 纪千千在他耳旁轻轻道:「为何不说话呢?你有甚么心事?」 燕飞很想说我是因你有心事才变得有心事,但当然不忍落井下石,于她满怀幽 思之际再损她,深吸一口气道:「再上两层便是边荒四景的另一景「钟楼望远」, 那是边荒集的最高点,拥有边荒集无敌的视野。」 纪千千不由眼往下望,抛阴所有心事似的雀跃道:「上一层是大铜钟,竟还再 可以更上一层楼吗?千千定要见识见识。」 燕飞正要答话。 「砰」! 一朵烟花升上窗外西门大街的天空,爆出嫣红夺目的色光。 在胡沛的陪同下,江文清和程苍古离开祝老大的卧室,回到内厅堂。 胡沛向两人恭敬道:「下面的兄弟仍未晓得老大出了事,下属该怎样处理呢?」 程苍古上下打量他几眼,沉声道:「你是老大的军师,对帮务比我熟悉,有甚 么提议?」 胡沛沉吟道:「哪就得看老大是否有起色,若老大能于数天内复原,我们可推 说老大闭关疗伤。可是假设老大短期内不会好转,际此多事之秋,我帮须有人暂代 老大之职,以稳定军心。」 他兜了一个圈子,无非是要探知江文清和程苍古是否有回天之术,因为如果两 人高明至可「起死回生」,他只有两个选择,一是卷铺盖远遁,一是再施辣手取祝 老大之命。 江文清往程苍古瞧去,后者脸露难色,显然不愿接祝老大之位。 江文清暗叹一口气,心忖这叫变生肱肘,比屠奉三更难应付,向胡沛道:「胡 军师随便找个借口,让议会晓得祝叔不会参与今晚的行动,回来后我们再仔细商量。」 胡沛心猜她是故意支开自己,好劝程苍古接替祝老大,显然他们并不看好祝老 大的情况,暗中欢喜,装作忧心仲忡的领命去了。 江文清与程苍古到厅心的桌子坐下,后者眉头深锁道:「真奇怪!老祝确被燕 飞所伤,但伤势尚未严重至运功疗伤也会走火入魔的地步。不过也很难说,自燕飞 回来后,他事事不遂心,在如此心情下,练功最易出岔子。」 江文清目光投往胡沛离开的厅门,道:「胡沛是怎样的一个人?」 程苍古道:「他是汉帮的立帮功臣,当年老祝只是建康一个小帮会的老大,得 大哥支持来边荒集打天下,我是后来奉大哥之命到这襄助老祝扩展赌业。胡沛一直 对老祝忠心耿耿,理该没有问题。」 江文清双目寒芒冈闪,冷然道:「此人很有城府,或许不如表面看来般简单, 他更是第一个发现祝叔叔离奇出事的人,所谓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们怎也要防他一 手。」 程苍古同意道:「小心驶得万年船,不过若我暂代帮主之位,便不得不重用他。」 江文清沉声道:「让他当帮主又如何呢?我对祝叔叔不敢抱任何期望,恐怕大 罗金仙也难救他一命,只看他能捱至甚 时候咽气吧!」 程苍古愕然道:「你不是怀疑他有问题吗?」 江文清从容道:「目下边荒集最难坐的位子正是漠帮龙头老大的宝座,我们给 胡沛两个选择,一是由他代祝叔叔主持汉帮,一是由我们大江帮把汉帮吞并,看他 作何种选择?」 程苍古不解道:「若他作前一个选择,而他又确是有问题的人,岂非白白把汉 帮拱手送给他。」 江文清不屑的道:「他何德何能?怎到他自把自为?我是要看他会否露出狐狸 尾巴?有二叔和三叔在,立他或废他全在我们的掌握之中。」 程苍古讶道:「文清似是认定老祝的出事与他有关。」 江文清双目杀机剧盛,道:「祝叔叔虽然没法说话,可是刚才我以真气助他回 醒片刻,他的眼神充满愤恨怨毒,到现在我仍忘不掉。且当时祝叔叔正要去钟楼赴 会,怎会忽然练起功来,既不合情更不合理。胡沛可以瞒过任何人,却瞒不过我。 若我不是见他在汉帮位高权重,没有证据而下手杀他会令人心不服,刚才已不容他 活着离开。」 程苍古道:「若他真能以独特的手法造成老祝走火入魔似的伤势,此人武功将 远超他装出来的身手,既是如此,不妨出手试探,即可得出眉目。」 江文清现出一丝冷静的笑意,柔声道:「在尚未摸清他的来龙去脉前,我们不 宜轻举妄动,若他确是某方混入漠帮的奸细,他将有很大的利用价直。」 程苍古呆看着她,心忖她比自己这老江湖更要厉害。难怪江海流放心由她率重 兵到边荒集来,与堪称天下间最超卓的人物争雄斗胜。 刘裕从枝叶茂密的藏身处居高临下监察远近动静。 朔千黛的截击打乱了他的计划,在他离开边荒集之际,他已拟好凭快马穿越边 荒的路线和战略,而颖水在他的大计中尤为关键。 可是朔千黛却令他因追逐战马偏离了原来的路线,如非马儿背负着他用以对付 敌人的主要装备,他宁愿徒步也不会如此冒险追踪马儿。这个决定显然是个错误, 马儿现在应已落入敌人之手,他也等若被人废去一半武功,再难以用他斥堠的伎俩 舆敌人周旋,甚么惑敌、误敌、陷敌、杀敌的种种手段均无从施展,能保着小命已 可还神作福,更休说要对付屠奉三。 他忽然藏身树上,是把主动权争回手内的唯一方法,以静制动,看谁耐不住性 子,敌人总不能无了期地等待下去,更怕他掉头逃返边荒集。 想到这里,西南方出现敌踪,起始只是几个暗黑中的人影,接着似如幽灵集体 从冥府闯上人间来,近百个身穿夜行衣的大汉,持着刀枪弩箭等攻击利器,分散地 掩扑过来,在月色下的林木间,予人鬼影憧憧的恐怖感觉。 刘裕心中唤娘,晓得给塑干黛的捣乱胡搞,令他落入敌人的包围网内,陷进最 不愿面对的形势里。 他原本的计划是借战马的脚力,边荒的辽阔,颖水的形势,种种装备法宝,摆 脱敌人的拦截,把敌人甩到后方,那时只要敌人穷追不舍,他便有方法重重打击追 兵。现在当然全行不通。 他不敢动半个指头,头皮发麻地瞧着敌人在树下经过。 忽然有人叫道:「停!」 脚下全是敌人,此时只要有一个人发现他的存在,肯定自己必死无疑。 又有足音在东面传至,刘裕心中一震,晓得是另有大批敌人循他来路尾蹑而至。 不由暗叫侥幸,如非他先一步察觉狂奔的马儿情况有变,及时就地躲藏,便会一头 栽进敌人的罗网内。那时纵能脱身掉头,甩掉眼前的搜索者也只会给尾随的敌人截 个正着,后门避虎,前门则进狼。 东面来的敌人迅速接近,与停在树下的人合。 其中两个看来是头子的移到他藏身的大树下商议,其中一人讶道:「菇大人竟 没有截着那小子吗?」 刘裕听得呆了一呆,天下间没有多少个姓「菇」的人,他唯一知道是司马道子 的心腹菇千秋,登时胡涂起来。 姓菇的狠狠道:「这小子非常机伶,不但懂得及时改道,还晓得以一匹空马愚 弄我们,教我们只能杀掉一头畜牲。更奇怪是马儿载有各种下三槛的玩意,可用作 摆脱追兵,似是早知到会被人追踪拦截的模样,事情非常可疑。越大人你们也扑了 个空吗?」 刘裕终于肯定下面说话的两个人,一是菇千秋,一是越牙,均是司马道子的人, 而非屠奉三派来的手下。至于因何有此变异,他一时仍没法子想得通。不过至少晓 得司马道子对边荒集亦正虎视眈眈。 越牙叹道:「我们可能已走失了他,当时他只要再走半里,我们便可以把他击 杀,却不知如何竟会被他发觉。」 刘裕倒抽一口凉气,再不敢怨怪朔千黛,反而要感激她。 菇千秋冷然道:「我们已在他到广陵的路上布下天罗地网,他愈往南走,愈难 逃过我们的追捕,让他得意一时又如何?我们走!」 刘裕头皮发麻地瞧着敌人没进南面林木的暗黑处,心叫不妙,若追踪他的是屠 奉三一方的人,他愈近广陵便愈安全,眼前却是另一回事,因为南方亦是司马道子 的地盘。 不过他却丝毫不气馁,反振起斗志,跃落地面,蹑在敌人背后去了。 -------- 西陆驿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