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透澈入微 高彦从北门出集,沿颖水北上,「白雁」尹清雅不徐不疾追在他身后,神态轻 松,任他竭尽全力,也无法把距离拉远少许,使一向自视身法高明的高彦,亦不得 不心中佩服。 对尹清雅他是愈看愈爱,此刻可偕美同行,去干一件轰天动地的大事,心中得 意之情,可以想见。 尹清雅忽然加速,与他并肩而行,蹙起秀眉嗔道:「你这呆子究竟要带人家到 哪里去呢?再不说出来,我掉头便走,以后不理睬你。」 软语娇嗔,大有小夫妻耍花枪玩闹的情趣,高彦听得魂销意软,嗅吸着从她动 人肉体传过来充盈建康青春的气息香泽,兴奋的道:「小清雅稍安毋躁,今趟去的 地方包保你刺激好玩,说了出来便失去意外惊喜的大乐趣。」 尹清雅气鼓鼓道:「你至少该说出到甚么地方去,郝大哥是不准人家离集的嘛! 我虽不怕他,却怕他将来在师尊前进谗言,哪下趟好玩的事情便没有人家的分 儿。」 高彦呵呵笑道:「事成后包保你的郝大哥不会怪责你,还要大大夸奖你。」 尹清雅倏地止步。 高彦立即超前五、六丈,终于投降地回头嚷道:「我要到巫女丘原去,且必须 速战速决,不容有失,快来吧!」 尹清雅听得花容微变,乖乖的追在高彦背后去了。 燕飞和刚下马的郝长亨在桌旁坐下,后者目光投向纪千千的睡帐,双目射出茫 然神色。 燕飞当然不会见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像纪千千如此可爱动人的绝色,谁 能不生出爱慕之意?而对方见到自己从她帐内走出来,难免会兴起妒忌之念,故亦 不加解释,更清楚此类事愈解释愈糟。 郝长亨朝他瞧来,神色回复平常,微笑道:「不知燕兄召我来此,有何赐教?」 燕飞很想喝酒,却不得不克制此股冲动,挨往椅背,油然道:「郝兄曾说过孙 恩很想杀我,又说过晓得很多我不知道的事,究竟意何所指呢?」 郝长亨洒然笑道:「小弟的话,燕兄终于听得入耳。可知燕兄发觉形势有变, 明白小弟并非危言耸听,兄弟想先弄清楚燕兄转变的因由。」 燕飞心忖,老江湖不愧老江湖,处处掌握主动,先摸清自己心意,方肯决定该 向他燕飞透露多少。耸肩道:「非常简单,我们已可肯定慕容垂的部队确在开来边 荒集的途上。而只要是边人,便晓得欲得边荒集之利,必须南北两方势力合作,而 南方有资格和慕容垂合作的人屈指可数,郝兄是其中之一,余下的便是屠奉三又或 孙恩。我刚见过徐道覆,令我心中警惕,故请郝兄前来说话。」 郝长亨露出深思的神色,或许是因燕飞见过徐道覆而心中震动。 燕飞顺口问道:「高彦没随郝兄一道回来吗?」 郝长亨漫不经意的应道:「他有话要和清雅说,所以我先行一步。」 燕飞心中暗骂,这小子真的不分轻重,际此生死存亡的紧张关头,仍忍不住去 泡妞儿。 郝长亨皱眉道:「燕兄因何忽然肯定慕容垂的人已兼程赶来边荒集?此消息是 否属实关系重大,我们必须想办法应付。」 燕飞仍未敢尽信郝长亨,答道:「郝兄该从洪老板处得悉昨夜对付花妖时内奸 弄鬼的事,此事令人人生出警觉,猜到祸之将至。」 郝长亨沉吟片刻,道:「我们与孙恩一向有生意上的往来,敝帮主虽然不喜欢 孙恩的行事作风,可是在桓玄和大江帮的打压下,孙恩是唯一肯和我们交易的人, 我们是别无选择。」 燕飞早听他说过此中情况,反奇怪他又再重复,点头道:「这个我明白。」 郝长亨摊手道:「我真正想说的是我们一直与孙恩合作,今趟到边荒集来分一 杯羹,亦是应他之邀,以为只是大家连手驱逐汉帮,把大江帮在边荒集的势力连根 拔起,却没想过牵涉到慕容垂,更没有想过尚未到边荒集,已有人散播我们和黄河 帮结盟的谣言,现在更是进退两难,泥足深陷。」 燕飞道:「此为我第二个不明白的地方,郝兄只要拉大队离开便成,最多打回 原形,有甚么进退不得可言呢?」 郝长亨双目射出锐利的神色,沉声道:「若可以变回淝水之战前的形势,我们 确可以保持原状,只可惜淝水之战改变了一切,包括南方的势力均衡。」 接着仰观蔚蓝色的晴空,一字一字缓缓地道:「在淝水之战前,苻坚和谢玄均 对边荒集虎视眈眈,不容对方染指。若任何一方进犯边荒集,与全面宣战没有任何 分别。苻坚进军边荒集,结果引来淝水之战,以一方的溃败作结。淝水战后,谢安 被迫退避广陵,北府兵和建康军互相牵制,再无力左右边荒集。所以慕容垂觑准时 机,派兵南来,一旦边荒集落入慕容垂手内,让他控制和独占南北贸易之利,北方 诸雄惟有俯首称臣,所以边荒集于慕容垂,是为统一北方的踏脚石,对慕容垂来说, 此役不容有失。」 燕飞吁一口气,以泄心中被他的分析掀起的波动情绪,点头道:「郝兄看得很 透彻,很有见地。」 郝长亨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继续下去道:「事实上所有人均看到这情况,北方 能与慕容垂一较长短者,就只有慕容冲兄弟,还有姚苌或尚有争一日长短之力。 苻坚现在则是苟延残喘,只看那一方忍不住负起谋朝篡位的恶名。正因慕容垂 势大,所以黄河帮和任遥纷纷依附,希望可以从中得益。」 燕飞不由想起拓跋珪,以他现在的实力,确连作慕容垂对手的资格也欠奉。 所以拓跋仪闻慕容宝至立即撤走,非因胆怯,且是最明智的策略,自己怎忍心 硬拖他下水呢? 郝长亨道:「慕容垂是绝不会容忍北府兵、建康军又或荆州军与他平分边荒集 的利益。正是因这个想法,敝帮帮主下决心令我到边荒集来碰运气,岂知到边荒集 后,我们方晓得被人利用来转移视线,变成众矢之的。而我更敢肯定慕容垂选择的 合作者是孙恩,以孙恩的野心,是不会容许我们分薄他的利益。既然我们不是他的 朋友,当然是他的敌人。」 燕飞想不到他肯主动说出到边荒集的目的和此行背后的心态,对他大添信任, 道:「贵帮的头号敌人应是大江帮,又或是桓玄,如若孙恩取汉帮而代之,损失最 大的该是大江帮,屠奉三则无功而回。贵帮倘能全身而退,该没有甚么损失,何故 郝兄有泥足深陷,进退两难之叹。」 郝长亨颓然道:「这叫来时容易去时难,我们从洞庭出发,可轻易隐蔽行藏, 现在既已在边荒露面现身,若仓卒撤退,敌人可轻易掌握我们的时间路线,大江又 是大江帮和桓玄的势力范围,要渡大江天险谈何容易,只有在边荒集站稳阵脚,与 本帮及两湖的根据地建立好连系,方是唯一生路。而我更怀疑孙恩控制边荒集后, 下一个目标是我们两湖帮,占两湖以牵制桓玄,其时他便可以对建康为所欲为。」 稍顿续道:「在边荒集我们并没有朋友,有起事来红子春不会站在我们一方。 大江帮和屠奉三均不会放过我,若非花妖闹得满集风雨,怕他们早已动手收拾 我。 现在边荒集形势的混乱和错综复杂,是我生平从未遇上的。我肯向燕兄透露肺 腑之言,燕兄该明白我的心意。」 燕飞苦笑道:「如你晓得飞马会准备撤走,当可省回这番唇舌。」 郝长亨摇头道:「走得这般容易吗?假若我所料不差,边荒集没有一个帮会能 全身而退,否则昨天我已立即动身。」 燕飞淡淡道:「慕容垂和孙恩两方人马未抵边荒集前,谁会先和飞马会公然冲 突?只要避入边荒,以飞马会的快骑,应可轻易脱身。」 郝长亨道:「最危险是离集的一刻,苻坚把附近树木砍个清光,集外无遮无掩, 只是强弓劲箭足教飞马会严重伤亡,燕兄认为我这番话有道理吗?」 燕飞倒没想得像他般周详,又或是当局者迷,昨晚大家方连手对付花妖,难道 今天便要拚个生死?不过此正是边荒集的特色,郝长亨并非过虑。 拓跋仪并不是好惹的,他该有一套安全撤退的策略,所以他不太担心。 沉声问道:「攻击他们是要付出代价的,慕容战不会冒此奇险,其它人更没道 理这般做。」 郝长亨油然道:「赫连勃勃又如何?」 燕飞深吸一口气,道:「赫连勃勃当然想打击拓跋族,不过他的实力仍未足够。」 郝长亨叹道:「燕兄太低估赫连勃勃,他以匈奴铁弗部之主的尊贵身分,亲来 边荒集指挥手下,是极不寻常的做法,且是志在必得。便像我和屠奉三,表面看似 是兵微将寡,事实上却是另有部署。更何况赫连勃勃和屠奉三今早刚谈妥条件,决 定结成联盟,只是他们联合起来的力量,足把边荒集翻转过来,更非任何一帮能独 力应付。」 燕飞一呆道:「竟有此事,郝兄又从何得悉如此高度机密的事呢?」 郝长亨若无其事的道:「敝帮与荆州桓家长期恶斗,大小战役数不胜数,我们 早成功在荆州军内安插了我们的人。屠奉三刚才秘密拜访赫连勃勃,当然瞒不过我 们的耳目,更从他事后调动人马,猜到他已和赫连勃勃结盟。」 燕飞生出不妥当的感觉,边荒集似已进入失控的状态。姬别和呼雷方是一伙, 赫连勃勃和屠奉三又联成一气,汉帮则群龙无首,飞马会避祸去也,剩下的只有慕 容战、费正昌和红子春三大势力,即使肯与郝长亨连手,变成三足鼎立的局面,可 是外敌未至,边荒集诸雄已斗个不亦乐乎,几败俱伤,未来的情况岂容乐观。 外敌既不易应付,内患更没有平息的可能,燕飞不由生出有心无力的颓丧感觉。 问道:「屠奉三有何异动?」 郝长亨道:「他在集外的人马进入随时可开进集内的状态,还派出博惊雷前往 领军。」 当初答应谢家保持边荒集的势力均衡,不容任何人独霸之时,燕飞早晓得事不 易为,却仍未想过事情会发展至如此恶劣的地步。 皱眉道:「若慕容宝和孙恩夹击边荒集,赫连勃勃和屠奉三也绝不会有好日子 过,他们结盟的目的何在?」 郝长亨从容笑道:「我对屠奉三此人了解甚深,为求成功不择手段。他看中赫 连勃勃,是因此人忽然冒起,不但是铲除花妖的大英雄,更成为边荒集举足轻重的 人物,且为诸雄中最有实力的人。通过赫连勃勃,他将可以打入边荒集的权力圈子, 假若边荒集能击退外敌,他便可与赫连勃勃瓜分边荒集的利益。他的心态与慕容垂 如出一辙,慕容垂助长孙恩的势力,是要牵制南方政权;屠奉三培养赫连勃勃,亦 是为慕容垂增添对手,使慕容垂没法在短时期内统一北方,这样当然对桓玄有利无 害。」 燕飞心忖,郝长亨可能是整个边荒集最清楚形势发展的人,对各方人马的心态 动向均了然于胸。幸好他似乎不是敌人,否则此役更难乐观,现在则尚有一线生机。 燕飞道:「郝兄是指屠奉三会通过赫连勃勃结合边荒集的力量,共抗外敌。」 郝长亨叹道:「正是如此,屠奉三是要利用赫连勃勃来取代燕兄的位置,成为 边荒集最有影响力的人。」 燕飞苦笑道:「我何来甚么影响力呢?」 郝长亨道:「只是燕兄谦虚,直至被赫连勃勃检便宜击毙花妖,边荒集一直以 燕兄马首是瞻。」 燕飞想起今早传遍边荒集关于飞马会为慕容垂走狗的谣言,亦有可能是由屠奉 三所散播,为此更多信几分郝长亨的看法。 叹道:「屠奉三不但眼光独到,且手段高明,不费一兵半卒,便成功在边荒集 立稳阵脚,更懂得谣言的作用。」 郝长亨哂道:「谣言止于智者,拓跋珪与慕容垂面和心不和的事天下皆知。 燕兄仍是边荒集最有影响力的人。赫连勃勃蔽在声誉太差,他在统万建立起来 的更是人尽知道的暴政,视人命如草芥,早尽失人心,故我们非是没有还击之力。」 燕飞道:「郝兄有甚么好提议?」 郝长亨默然片刻,沉声道:「目下应付内忧外患之策,只有团结一致此唯一方 法,倘若要我们能把赫连勃勃以外的所有力量集结起来,不单可以抑制赫连勃勃和 屠奉三,还可以拟定策略,分头迎击敌人。」 燕飞立感头痛,也不知该从何说起,苦笑道:「慕容战的一方与慕容垂势成水 火,该没有问题。红子春则你比我更清楚,费正昌一向依附汉帮,也不可能是内奸。 可是你信任姬别和呼雷方吗?昨晚剿捕花妖时弄鬼的内奸,最有可能是他们其 中之一。」 郝长亨讶道:「为何不把赫连勃勃算在内?」 燕飞坦然道:「因为他一直在我们的监视下,郝兄应明白是甚么一回事。」 郝长亨道:「我明白,不过也可以由他的手下代行。」 燕飞答道:「当时只有我们这些除妖团的队员可以自由行动,其它人负起包围 封锁的工作,所以如有内奸,定是我们除妖团的成员。」 郝长亨恍然道:「原来如此。」 燕飞直觉感到他的神情反应有点古怪,不过此时无暇细想,问道:「郝兄手上 有多少可用的人?」 郝长亨道:「约有一千战士,均为我帮最精锐的好手,曾随我征战多年,人人 悍不畏死,忠诚方面更没有问题。」 燕飞心中燃起希望,若自己能把慕容战、宋孟齐、红子春、费正昌和拓跋仪说 服,撇下各帮间的恩怨,先安内而后攘外,加上郝长亨的部队,是否可令边荒集安 渡危机呢?不过要这般做,首先要说服自己。 他不走,纪千千也不会走。这究竟是明智还是愚蠢?郝长亨是否可以绝对信任 的人?若拓跋仪和宋孟齐因他的游说而留下,一旦败亡,他怎负得起责任?他从未 试过像这一刻般犹豫难决。 暗叹一口气,问道:「郝兄肯否在这样的情况下与大江帮合作?」 郝长亨洒然笑道:「为了求存,我甚麽事也肯做。不要说与大江帮合作,即使 要和屠奉三并肩作战,我也欣然接受,燕兄明白我的意思吗?」 燕飞仰观蓝天,听到自己的声音似在天际尽处传回来般道:「在正午前,我会 给郝兄一个肯定的回复,是打是逃,到时将会清楚明白。」 -------- 西陆驿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