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交心之言 燕飞睁开眼睛。 换上平民装束的屠奉三步入静室,哑然笑道:「你是如何办到的呢?」 燕飞心中涌起亲切的感觉,在这一刻,他是绝对地信任屠奉三。微笑道:「这 是因边荒集气数未尽。你有甚么好计谋呢?」 屠奉三在他对面的蒲团上盘膝坐下,双目闪闪生辉,脸上现出回忆的神情,叹 道:「我从未试过对一处地方生出如此的感情,当我见到边荒集被妖人占领,大批 荒人沉尸颖水,我有种刚过门的妻子被人奸杀了的愤怒感觉。我还以为自己已被毁 掉,再没有路可走,或许唯一可以做的事是落草为寇,直至听到你斩杀竺法庆的一 刻,忽然间一切又充满希望。」 燕飞点头道:「放心吧!今次我们事实上是赢了,慕容战、卓狂生、姬别、红 子春、姚猛和贵属下阴奇,均成功逃入巫女丘原,随行者尚有三千多兄弟,正等待 我们的好消息。现在我头痛的是那些逃来建康,却被司马道子关进皇城内大牢中的 兄弟姊妹,司马道子明言明午要将他们处斩,摆明是引我们去救人时一网打尽的陷 阱。」 屠奉三微笑道:「本来我也烦恼得要死,不过现在见到你,烦恼尽去,还感到 前途一片光明。正如你所说的,边荒集该是气数未尽。」 燕飞欣然道:「原来屠兄已胸有成竹。」 屠奉三笑道:「要去劫刑场当然是绝没有可能成功,但如我们能逮到一个人, 就比劫刑场更有效,且是我们力所能及的。」 燕飞动容道:「确是绝计!但司马元显不是与王国宝到边荒集去吗?」 屠奉三道:「幸好宋叔在建康人脉极广,人人看在安公份上,多少给他一点面 子,故能查到司马元显已于三天前率领水师返回建康。这小子自以为立下大功,回 来后便花天酒地,每晚到秦淮河的一艘花船去与初卖身的红妓天香鬼混。我刚才便 是去实地视察下手的地点。坦白说,单凭我和宋叔,要杀人或可以勉强办到,但要 活擒他却是非常困难,不过有你燕飞在,当然是另一回事。」 燕飞皱眉道:「若他今晚不去找天香,我们岂非好梦成空?」 屠奉三冷哼道:「所以宋叔仍在侦察敌情,不论司马元显躲到哪里去,包括琅 砑王府在内,我们定要把他生擒活捉,掳人才可以勒索,对吗?」 燕飞道:「这种事你比我在行,我听你的指挥好哩!」 屠奉三以带点自嘲的语气道:「我确是这方面的专家。咦!宋叔回来哩!谁和 他一道来呢?」 燕飞也听到两个人的足音,一震道:「是刘裕!」 宋悲风和刘裕并肩进入静室,劫后重逢,自有一番欣喜。 两人席地在左右坐好,商议大计。 到刘裕弄清楚眼前的情况,忽然向屠奉三道:「今次边荒集之变,对屠兄与桓 玄的关系有没有影响?」 燕飞心中一动,晓得刘裕是想先弄清楚屠奉三的心意,方决定应否让他知道某 些事。 宋悲风却晓得刘裕才智过人,问必有因,故刘裕虽岔远了,仍没有丝毫不耐烦 之心。 屠奉三显然亦正思考着同一问题,闻言苦笑道:「实不相瞒,桓玄现在心中肯 定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杀掉我屠奉三。」 答案大出三人意料之外,听得讶然相视,乏言对应。 屠奉三双目杀机大盛,沉声续道:「从桓玄舆聂天还结盟那一天起,桓玄已有 除我之心,幸好当时我已到了边荒集,否则肯定性命难保。关键在我太熟悉桓玄, 他亦知道终有一天,会被我看破他弒兄的罪行。江海流亦因此而被他害死,下一个 将是我屠奉三,干掉我们两个,他才可以安心。」 宋悲风道:「你不是他自小相识的好朋友吗?」 屠奉三道:「我们确曾是好朋友,不过桓玄这几年变得很厉害。何况对我屠家 有恩的不是桓玄而是桓冲。桓冲也是我最尊敬的人。」 燕飞道:「假设我们能收复边荒集,桓玄会怎样待你呢?」 屠奉三淡淡道:「我们再也不能回复到边荒集二度失陷前的情况,因为我没有 逃回荆州去,反是溜到建康来,这之间有很大的分别,令桓玄清楚知道我看破他有 杀我之心。当然,如我们重新夺回边荒集,到那时,我又有被利用的价值,他或会 在表面上容忍我。」 又笑道:「告诉我,目前在南方,最聪明的是哪一个人呢?」 刘裕微笑道:「屠兄想说的是否聂天还?」 屠奉三拍腿道:「好小子!这叫英雄所见略同。既然刘兄看到此点,为何仍恋 栈于北府兵的卑微职位,不随我们回边荒集霸地称王,共享过一天得一天的痛快日 子?」 宋悲风胡涂起来,道:「我不明白你们在说甚么?」 屠奉三道:「这要从整个时局说起,荆州一地,自三国时的孙权开始,已极受 重视。所在孙权主吴之时,西土之任,无一非名臣宿将;每值荆州有事,必亲自处 理,故孙吴一代,莉州形势稳固,对外能屡摧大敌,而内乱亦能迅速扳平。故有谓 「三吴之命,悬于荆江」。到晋室南渡,据旧吴之地,荆州仍是举足轻重,任荆州 刺史者,等于统辖了半壁江山。可惜晋室对荆州事事猜防而不知自强,直至今天, 始终无法挽回此外重之局。」 燕飞吁出一口气道:「屠兄识见高明,对荆州的分析非常透彻。」 刘裕点头道:「晋室既时刻感到荆州的威胁,所以对主荆州者,不问是非,必 千方百计阻挠以败其事,所以桓温欲以荆州之资,北伐中原,结果无功而回。弄至 既不能攘外,内亦不安。」 宋悲风道:「安公正是有见及此,所以建立北府兵以自强。」 屠奉三道:「问题在谢玄一去,北府兵却因内部权争致陷于半瘫痪的状态。依 目前的形势发展,最后能席卷南方者肯定是桓玄的荆州军,所以我说聂天还聪明, 因为他懂得挑选最有机会夺天下的人。桓玄放弃我而取我的死敌聂天还以代之,皆 因聂天还的利用价值比我大。得聂天还之助,他可以轻易锁江,暂断建康与上游诸 城的联系。杀我屠奉三,不但可以除去心腹之患,更可以讨好聂天还,向聂天还展 示诚意。」 宋悲风终于明白,为何屠奉三说刘裕该到边荒集去,因为不看好北府兵的形势。 他身为谢家旧臣,当然听得不是滋味,却又知屠奉三所说属实。 刘裕深吸一口气,道:「明白哩!现在我们可以畅所欲言了。司马曜昨晚刚被 人害死了。」 包括燕飞在内,人人色变。 刘裕把早无见过任青提的情况详细道出,又解释了和她的关系,且没有隐瞒心 佩的事。其中的曲折离奇,以屠奉三的见多识广、江湖经验的丰富,也听得瞠目以 对。 刘裕最后道:「所以我要先弄清楚屠兄的心意,方敢坦诚奉告。在心佩一事上, 请屠兄代守秘密,因为牵涉到整个道门的斗争。」 屠奉三望望燕飞,又瞧瞧刘裕,道:「天下竟有如此异宝,燕兄因此被竺法庆 算倒,但亦因此宝不但令边荒集避过大祸,更斩杀竺法庆,又使刘兄逃过任妖女的 毒手。」 宋悲风道:「现在我们最重要的事,是先弄清楚司马曜确已归天。」 刘裕道:「任青媞理该不会在此事上骗我,除非她并不指望我帮她取回心佩。」 屠奉三道:「她应是说真话,否则如刘兄查出司马曜未死,定会对她起疑,那 她不只没有机会再暗算刘兄,连心佩也要失掉。」 燕飞道:「刘兄来寻我们时,有没有留意任青媞或会跟踪在后呢?」 刘裕露出个充满信心的笑容,双手环抱胸前欣然道:「跟踪的人是我而非她, 我早猜到她不敢冒险追踪我,离开她的居处后,我躲在暗处,半刻钟后她便出门, 还以种种手段想摆脱跟着她的人,那点小把戏当然难不倒我。 最后她到了外城区西市的一间杂货店,如我没有猜错,那该是两湖帮在建康的 巢穴。」 燕飞和宋悲风交换个眼色,均感欣慰。 斩断与任青媞的暧昧关系,对刘裕是好事而非坏事,再不用和此妖女纠缠不清, 且激起刘裕的斗志。 燕飞道:「你怀疑任青?已投向桓玄的猜测非常合理,穿针引线者肯定是两湖 帮,逍遥教和两湖帮一向关系密切。聂天还当日临阵退缩,正因孙恩杀死了任遥。」 屠奉三淡淡道:「我明白桓玄,他遇上任青媞便像蚂蚁遇上蜜糖,会是如胶似 漆。」 又道:「刘兄从任青媞身上探测出来的情报,非常有用。桓玄是个非常懂得把 握机会的人,现在南方已在他的掌握里,当不会放过乘虚而入夺取边荒集的机会。 最吸引他的是根本不用费一兵一卒,趁弥勒教溃不成军,建康军又需回防建康的当 儿,进占边荒集,如此南北水陆运的庞大利益,将落进他的口袋裹去,南方还有能 与他颉顽的人吗?」 燕飞等均听得倒抽凉气,桓玄将比司马道子难应付多了。 宋悲风不解道:「南方大乱即至,桓玄还有空去经略边荒集吗?」 屠奉三道:「他何须费神去理,只会令聂天还这头号走狗出马,派出像郝长亨 般有身分地位又能言善辩的人,凭着控制南方水道的优越条件,说服慕容垂和姚苌 两方改与他们合作。」 燕飞等的心直沉下去。 在边荒集目前的形势下,最能发挥作用的将是两湖帮。司马道子在司马曜驾崩 后,能守着建康已相当不错,再没有余力兼顾阵脚未稳的边荒集。要知边荒集能否 兴旺,靠的是南北的水陆路贸易,所以慕容垂和姚苌为自身的利益,不得不寻找新 伙伴,而两湖帮便是最理想的合作者。 两湖帮尚有一项建康军没法及得上的优势,是灵活自如,不用按成规办事,不 像建康军要依足朝廷的准则收税,而边荒集的汉族荒人则变成有国籍的人,再非无 法无天的荒人,这一切都会破坏荒人的「传统」。 宋悲风倒抽一口凉气道:「如让桓玄通过聂天还在边荒集站稳阵脚,我们将永 远失去边荒集。」 屠奉三笑道:「宋叔开始视自己为荒人哩!」 燕飞从容道:「现在仍末是郝长亨到边荒集的好时机,桓玄会着聂天还忍耐至 司马曜的死讯传出,各地组成讨伐司马道子的雄师,王国宝匆匆从边荒集撤返建康 之际,方会行动,所以我们仍有时间部署。」 刘裕沉吟道:「形势变化的急遽,确出乎人意料之外,说不定我又可以公然返 广陵去,说动刘牢之支持我们。他该明白如给桓玄控制边荒集,北府兵会被切断生 存的命脉,变得只能依赖司马道子在粮食和物资上的供应。」 屠奉三赞道:「刘兄的脑筋动得很快,我们和两湖帮的机会是相等的。」 宋悲风道:「这方面的事暂且撇在一旁,眼前十万火急之事,是如何掳人勒索, 我刚才查得司马元显已取消了今晚与天香的约会,间接证实宫廷有变,但也使我们 失去一个生擒司马元显的机会,真教人头痛。」 燕飞道:「我们是否仍该查证司马曜驾崩之事呢?」 宋悲风道:「这方面由我负责,怎都会有蛛丝马迹可寻。」 众人晓得他长期侍候谢安,认识建康权贵,其中不乏司马曜的心腹近臣,该可 透过他们旁敲侧击司马曜的真正情况。 屠奉三道:「我们在这里等待宋叔的好消息。」 宋悲风去后,三人继续商量。 屠奉三显露他在这种诡谲情况,玩阴谋手段的才能,问道:「现在司马道子最 害怕的甚么呢?」 说这句话时,他的眼睛望的是刘裕,显然是在考量刘裕。 燕飞早在边荒集时,已留意屠奉三与刘裕间的微妙情况,隐隐感到屠奉三是不 甘寂寞的人,对桓玄的忘情背义是切齿的痛恨,只要刘裕能证明给他看确有继承谢 玄的本领,屠奉三会站到刘裕的一方,向桓玄和死敌聂天还作出报复,也为自己和 手下儿郎的将来铺出光明的前路。 刘裕想也不想的答道:「曼妙是由他献上予司马曜,而曼妙的真正身分更不能 见光,如被人揭破害死司马曜的正是逍遥教妖女曼妙,司马道子就算跳进长江也洗 脱不了嫌疑。所以他不但会掩饰司马曜横死的真相,还要杀曼妙灭口,好死无对证。」 燕飞点头道:「看得非常透彻。」 屠奉三道:「所以任妖女是满口胡言,连我们这些外人也看出司马道子非杀曼 妙不可,曼妙怎会留在宫内任人宰割?我猜曼妙大有可能正藏身被刘兄跟踪识破的 两湖帮秘巢内,静候到荆州见桓玄的机会。」 刘裕拍腿道:「有道理!」 屠奉三续道:「曼妙是桓玄手上有用的棋子,可用她来诬蠛司马道子害死司马 曜,这种事根本不用证据,只是曼妙贵人的身分便有足够的说服力,难道司马道子 敢指证曼妙是逍遥教的妖女吗?所以自昨夜开始,司马道子的注意力已由我们荒人 转移到曼妙身上,如被他晓得任青媞与桓玄勾结,更会不惜一切杀死曼妙。」 燕飞道:「我们如何利用曼妙,来达到活捉司马元显的目的呢?」 屠奉三道:「在为桓玄办事期间,我们一直在留意南方各大臣名将的动静,研 究他们的行事作风,好未雨绸缪,万一有事发生,可以迅速掌握到对付他们的方法, 这方面由我负责,所以我对司马道子这个被作重点研究的人的行事作风,知之甚详。」 刘裕心中涌起异样的感觉,自己成为谢玄的继承人后,肯定会成为屠奉三研究 的对象,那时他对自己的观感如何?更想到屠奉三之所以能够看穿自己对他用计, 故能用借刀杀人的方法反过来对付他刘裕,引致后来任遥被孙恩刺杀,这种种缘由, 正因他熟悉自己。 又想到桓玄强要纳王淡真为妾,非因好色,而是晓得王淡真是王恭的命根子, 有王淡真在手,便可以绝对地控制王恭,不愁他不在各方面顺他的意思就范。 桓玄是要透过王恭来控制北府兵。 屠奉三道:「只要证实司马曜昨晚归天,我们便可以假设曼妙已逃离皇宫,那 时不理她是否藏身在两湖帮的秘巢内,只要任妖女确曾到过那里,我们便可以利用 曼妙引司马元显上钓。」 燕飞皱眉道:「如司马道子晓得曼妙在那里,必会亲自率高手尽杀该处的人, 在这样的情况下,纵有司马元显随行,我们也很难向司马元显下手。」 屠奉三道:「这是由于燕兄对朝廷的情况不熟悉,方有这般的想法。司马曜之 死,已令司马道子的阵营手脚大乱。在拥立新君前,他要做很多工夫,首先是安定 皇族里有影响力的人,大家达成一致的意见,同意由谁继承皇位,然后轮到朝中的 元老大臣,向他们公布司马曜的死讯,再决定葬礼的日期,才会向国民公告。这些 事繁琐复杂,司马道子必须坐镇皇宫,亲力亲为,不能假任何人之手,所以他是没 有可能分身的。」 稍顿续道:「至于搜捕曼妙的事,则交由他最信任的人处理,由于曼妙是贵人 的身分,且事关重大,绝不可以泄漏丝毫风声,否则会惹得人人起疑,所以搜捕只 能在暗里进行,表面当然可以装作是搜捕我们荒人。」 刘裕道:「明白了!司马道子最信任的人当然是司马元显,所以追杀曼妙的任 务,理该由他主持。」 燕飞道:「如果我们猜错又如何呢?」 屠奉三道:「那就只好怨自己运气差,而我们的荒人兄弟明天将难逃死劫。这 是一场在建康城内打的战争,我们因应敌人的情况作出种种布置,拟定最有可能致 胜的策略,其它便要在战场上见真章。」 刘裕道:「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怎都要赌他一铺。最头痛的是如何把消息传 人司马元显的耳内,让他率众去攻打两湖帮的秘巢,而我们则在旁捡便宜。如能生 擒司马元显,事后如何避过敌人的追搜?」 燕飞问道:「建康官府对举报我们荒人是否有悬赏呢?」 屠奉三欣然道:「这确是最简单又直接的办法,我在建康还有些帮会朋友,可 设法找人帮忙,又不会牵累朋友,至于细节由我去想办法,我要先弄清楚悬赏方面 的情况,如其中有一张是任妖女的画像,一切难题可迎刃而解。」 刘裕道:「这个可能性非常高,且可能画像是今天才挂出来的。」 屠奉三跳起来道:「你们在这里等我的好消息。」 说罢匆匆去了。 -------- 百战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