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横生枝节 刘裕离开营地,到可鸟瞰整个凤凰湖的山坡处,想找个地方坐至天明,深思目 下的处境。 他刚从一个充满屈辱和无奈的噩梦中惊醒过来,梦里充斥着桓玄的恶行和王淡 真的苦难,他只有把注意力集中于收复边荒集的问题上,方可以把梦境尽快忘个一 干二净。 凤凰湖岸营帐处处,湖岸泊满粮船,荒人好梦正酣,人人耐不住长途跋涉的辛 劳倒头大睡,只余当值的哨兵撑着眼皮子在各战略要点捱更守夜。 天上星辰密布,令夜空变成有质感和立体、不平均分布由大小光点光芒构成的 壮丽图画,显示着苍穹深不可测的无限。 快抵达位于半山的一组大石群,他听到古怪的声音。 他念头一闪,连忙增速,赶了上去。 古怪声音倏地停止。 庞义变得沙哑的声音从两块石间传出来,问道:「谁?」 刘裕暗叹一口气,道:「是我!刘裕!」 庞义站起来,神情木然道:「你睡不着吗?」 刘裕肯定他刚才在哭泣,想不到外表坚强的庞义,竟有这般脆弱的一面,不过 想想自己的情况,便对他只有同情而没有丝毫嘲笑之意。移到他身边的大石坐下, 凝望湖上的船只,道:「你在这里多久了?」 庞义在另一块石上坐下,道:「刚才不论你听到什么声音,也要当作听不到。」 刘裕叹道:「我当然会为你保守秘密。可是究竟为了什么呢?现在光复边荒集 有望,我们可以继续进行营救千千和小诗的大计,你该开心才对。」 庞义知道瞒不过他,因为刘裕是晓得他钟情小诗的人。颓然道:「我很害怕。」 刘裕讶道:「害怕什么?」 庞义凄然道:「我怕不论与慕容垂一战的胜败如何,结果仍是一样。」 刘裕不解道:「我不明白!」 庞义双目又泪光流转,痛苦的道:「如果我们斗不过慕容垂,当然一切休提, 不但千千和诗诗回不来,边荒集也要完蛋。可是即使我们能创造奇迹,打垮从未吃 过败仗的慕容垂,他仍可毁掉千千和诗诗,让我们永远得不到她们。」 刘裕忽然全身打寒噤,自己的确从未想过这方面的问题,恐怕所有荒人包括燕 飞在内也没有想过这个可能性,当慕容垂发觉再保不住纪千千,便毁掉她。 庞义的声音续传入他耳内道:「诗诗是那么胆小和柔弱,我真怕她受不住惊吓。 我很感激千千,如不是她选择留下,诗诗的遭遇更是不堪想像。胡人的残忍手段, 我们在北方早领教过了。」 刘裕只好安慰他道:「不用担心,燕飞曾到荥阳看过她们,她们都生活得好好 的。」 庞义以袖拭泪,道:「你不明白的!我这一生最不喜欢别人养鸟雀,把会飞的 可爱鸟儿关在窄小的笼子里,剥夺了它们任意飞翔的权利,那是最残忍的事,是人 的恶行,为的只是要听它们的歌声。现在千千和诗诗便如被慕容垂关在笼里的鸟儿, 想想也教人心痛,我可不是那么容易哭的。」刘裕听得心如刀割,比起王淡真来, 纪千千和小诗的遭遇已强胜多了,至少慕容垂礼待她们。而王淡真的情况则真正是 不堪揣测,至乎他不敢去想,否则肯定发疯。他到这里来本是要淡忘刚才的梦魇, 岂知反被勾起心事。 还有什么可以安慰他呢? 风声响起,从后而至。 刘裕警觉的别头瞧去,卓狂生正腾空而至,从山顶跳跃下来,落在两人身前。 卓狂生对庞义露出注意的神色,打量他几眼,带点询问意味的眼神射向刘裕,道: 「你们在谈什么呢?」 刘裕向他打个眼色,着他不要寻根究底,顾左右而言之道:「闲聊吧!你没有 休息吗?」 卓狂生在两人对面的平石坐下,道:「现在的生活才稍为回复正常,荒人大多 是夜游鬼,而我更是夜游鬼里的夜游鬼,白天是用来睡觉的,晚上方是我享受生命 的时候。哈!既然你们只在闲聊,不如一起来听听我那部巨著的结局,给点意见。」 刘裕奇道:「你在说笑吧!你的惊世巨著不是才刚开始,到现在只有个多月的 时间,这么快便写完,我还记得你说要写书时,刚巧奉善被弥勒教的人悬尸示众。」 卓狂生抚须笑道:「胸怀没有点远见,怎配当边荒的史笔。我这部著作因边荒 集而来,从其人事变迁反映边荒集的盛衰荣辱,亦会跟从边荒集的云散烟消而结束。」 庞义咕哝道:「不要胡言乱语,边荒集怎会完蛋?」 卓狂生道:「所以你没有资格来写这本天书,因为欠缺视野,写出来的东西当 然不会动人,更不会有血有肉,只会令人闷出鸟来。」转向刘裕道:「你现在是我 们的统帅,对此有什么看法呢?」 刘裕被迫去想将来的事,苦笑道:「自晋室南渡后,南方从未出现过像眼前般 的混乱形势,北方则因大秦解体,亦四分五裂。在未来的十年将是迁变无常的一段 时间,恐怕没有人能预见变化,或许就是那么一直乱下去。噢!」 卓狂生和庞义齐盯着他,前者问道:「什么事?」 刘裕想起的是胡彬告诉他白云山区的天降灾异,心中生出不寒而栗的感觉,难 道灾异直指边荒集,预告边荒集的灭亡?否则便不该发生在边荒集附近。 一时间,他不想说出来,也不愿说出来。道:「假如南北一统,边荒集自然完 蛋,因为边荒再不存在。」 卓狂生舒一口气道:「差点给你吓死。我的想法与你不同,统一天下谈何容易, 以苻坚的实力仍以亡国灭族收场,其他人更不行。依我看南北的对峙会继续下去, 直至一个真正的霸主出现,目前的所谓霸主,没有一个有这种能力。」庞义道:「 慕容垂也没有这个资格?」 卓狂生理所当然的道:「他开罪了我们所有荒人,怎会有好收场呢?」 庞义为之语塞。 刘裕道:「如非出现统一之局,边荒集该可以继续繁荣下去。」 卓狂生叹道:「世上是没有永远不变这回事,边荒集的问题,在于她显示出来 的影响力和战略性。小小的一个城集,却主宰着南北政权的盛衰,现在当然没有问 题,因为南北各大势力乱作一团,自顾不暇。可是南北形势一旦分明,政局稳定下 来,当权者绝不容边荒集的存在,那时边荒集肯定会完蛋,或许是十年,或许是二 十年内的事。我的巨著亦不得不随边荒集的灭亡而终结。」庞义听得脸色发青,安 慰自己道:「也可能是数十年后的事,老子那时该没眼看了。」 卓狂生叹道:「没可能拖那么久的,你和我都可以亲眼目睹边荒集的灭亡。事 实证明了边荒集根本守不住,而我们只能在南北势力的夹缝中生存,且是骄傲地生 存,而不是苟且偷生。边荒集的声名会在我们有生之年攀上巅峰,再逐步走向灭亡。 不要害怕,这正是最精采的人生,与边荒集一起经历她最伟大的时代。我正因见你 老庞哭丧着脸,才指出你的错误,只要你持着和我同样的看法,你会享受到眼前每 一刻的珍贵时光。」 刘裕忍不住问道:「你自己又有什么打算?」 卓狂生仰望夜空,双目神光闪闪,充满憧憬的神色,徐徐嘘一口气,道:「当 边荒集灭亡的一刻,我会跑上古钟楼的观远台上,写下边荒集的结局,然后殉集自 尽,以我的死亡作为巨著最后的终结。这是多么凄美的故事。」 一时间,刘、庞两人都说不出话来。 刘裕耳际像又响起屠奉三临别前一番充满感触的话。 「有一天刘兄成为南方最有权势的人,请别忘记边荒集,让荒人继续他们自由 写意的生活。」 燕飞讶道:「竟然是小仪。」 高彦没有他那么好眼力,闻言喜道:「这么多骑兵,肯定是他到盛乐召援兵来 哩!至少有数千之众。」 燕飞道:「没有那么多,约二千来骑,还有近五十辆骡车,且大部分是荒人兄 弟,我族的战士只占小部分。」 一骑排众而出,超前奔上斜坡,见到燕飞大喜道:「我们拓跋族的英雄,边荒 的英雄,你们怎会在这里的?」 燕飞道:「此事说来话长,你们又是什么一回事?」 拓跋仪道:「我返回盛乐,得到千匹战马和百名战士,回来与你们并肩反攻边 荒集,沿途遇上不少流亡往北方的族人和荒人兄弟,更有人闻风归队,我乘势派人 手,召集躲在边荒各地的荒人,最有效是晚上在高处打起边荒集召集的灯号,所以 你才有机会看到眼前的壮观场面。」 燕飞道:「此处不宜久留,我们边走边说吧!」转向高彦道:「你负责领路, 我和小仪押队尾。」 高彦一声领命,高呼道:「兄弟们!随我来。咦!」 拓跋仪跃落地面,道:「用我的马吧!不然成何体统?」 高彦毫不客气,飞身上马,领路去了。 大队绕过小丘,朝颖水方向推进,见到立在丘上的是斩杀竺法庆的大英雄,登 时士气大振,纷纷欢呼致敬。 在外厅坐下后,桓玄沉思良久,道:「刘牢之并没有直接加入战斗,对吗?」 侯亮生道:「不过并没有分别。且我在较早前接到消息,何谦在到建康的途上 被王国宝突袭遇害,令司马道子和刘牢之之间再没有障碍。」 桓玄色变道:「消息从何而来?」 侯亮生道:「来自司马道子。」 桓玄失声道:「什么?」 侯亮生道:「司马道子通过司马德宗向各方重镇发出檄文,公告已把王国宝问 斩,还历数他的罪状,其中一条就是袭杀何谦。」 说罢双手高举过头,奉上来自建康朝廷的檄书。 桓玄接迟檄书,拉开匆匆看毕,愤然投于地上,大怒道:「我X 你司马道子的 十八代祖宗。」 侯亮生不敢答话。 桓玄沉声道:「立即以飞鸽传书知会王恭,告诉他刘牢之叛变一事,并通知他 我会联同殷仲堪明早天亮起兵,麾军从水陆两路直指建康。趁现在北府兵因何谦之 死致四分五裂,让我看看司马道子凭什么来抵挡我荆州大军。」 侯亮生低声道:「可是两湖帮新败,战船折损严重,恐怕无力助我们封锁大江。」 桓玄冷笑道:「没有聂天还便不行吗?我们必须速战速决,只要攻陷石头城, 建康迟早屈服,否则若给刘牢之足够时间扫平北府兵内反对他的力量,我们将坐良 失机。」 侯亮生点头道:「明白了!我现在立即去办事。」 侯亮生去后,桓玄缓缓站起来,朝内厅走去,心中充满愤恨,而令他平静下来 的唯一方法,是把怨郁之气尽情发泄在房内美女的身上。 皇帝的宝座本已唾手可得,现在却是横生枝节,终有一天他会把刘牢之生吞下 肚里去。 ---------- 好书大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