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好自为之 黑夜里,两道黑影在林野里鬼魅般移动,像深夜出动的幽灵,与黑夜结合为一 体。 燕飞和拓跋珪回复了少年时代的情怀,不同处在现时非是嬉闹玩耍,而是为拓 跋族的存亡奋战。 最后两人抵达密林边缘区,登上最高的一株古树。 敌人营地的灯火,映入眼帘。 拓跋珪与燕飞脚踏同一横干,前者笑道:「你这小子愈来愈厉害哩!真跑不过 你。」 燕飞淡淡道:「坦白说!我是故意让你,否则你仍在后面数里外,上气接不到 下气的辛苦追来。」 拓跋珪失笑道:「太夸大了,我会差你那么远吗?」 两人对望一眼,都开怀笑起来,感觉着友情真挚流露的滋味。 拓跋珪探手搂着燕飞肩头,道:「看!我肯定慕容垂指点过我们的小小宝,否 则,这小子不会如此高明懂采取稳打稳扎的战术。如果我们没有妙计,只好干瞪眼 等敌人失去耐性撤兵,然后垂头丧气的重建盛乐,不过,我的复国大计也完蛋了。」 燕飞点头同意。 慕容宝筑起十多座垒寨,占据了五原近河区十多里内所有具战略优势的高地, 另一边靠着大河,以这样的阵势,就算拓跋珪倾尽军力,也是以卵击石,难动摇对 方分毫。一俟慕容宝与重夺平城和雁门的慕容详取得联系,确立运粮线,慕容宝将 立于不败之地。长期作战又或退兵,全看慕容宝的决定。 拓跋珪欣然道:「今次全赖你带崔宏来,由汉人散播谣言,方没有破绽。」 燕飞笑道:「崔宏只是锦上添花,纵然没有他,你老哥也有全盘的作战计划, 慕容宝怎是你的对手呢?」 拓跋珪正容道:「崔宏正是我梦寐以求的开国军师和大将,此人思考缜密,正 能补我的不足处。」 燕飞提醒道:「在人事上你要小心点,崔宏怎都是新来者,如果你偏用他,会 令你原本的下属生出妒忌心,破坏了将领间的团结。」 拓跋珪点头道:「这方面我会很小心,幸好崔宏亦明白自己的位置,这两天表 现得很谦虚,没有惹人反感。」 又叹道:「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怕说出来遭你痛骂。」 燕飞讶道::见有这麽一回事?不过你大可以放心,你这小子有一股古怪的魔 力,就是不论我如何想揍你一顿,可是当我面对着你时,怒火总会不翼而飞。我更 要顺便在这里提醒你一句,小仪并没有出卖你,你如敢怪罪于他,我会是第一个不 放过你的人。」 拓跋珪苦笑道:「我正想用此作交换条件,岂知竟被你先一步说出来。唉!」 燕飞在黑暗里的目光闪动着奇异的光芒,不眨眼地细看拓跋珪好半晌,沉声道 :「你似乎真的有点心事,究竟与甚么有关呢?」 拓跋珪颓然道:「我遇上生平第一个真正令我心动的女人。」 燕飞失笑道:「少年时代,每次你看中美丽的女孩,说的都是造句话。」 拓跋珪苦笑道:「今次是不同的,因为我晓得,没有女人比她更危险,而你比 任何人都清楚我最爱冒险和刺激,这方面,我虽然在争雄斗胜的战场上得到很大的 满足,却从未在男女间的战场上尝试过,所以,这个极度危险的女人,本身对我有 超乎寻常的吸引力,更令我动心的是,她正是那种女人中的女人,媚在骨子里,令 人感到错过她会是生命中最大的损失。」 燕飞动容道:「你今趟竟是来真的?」 拓跋珪叹道:「问题是我清楚绝不该碰此女,因为,我希望每一件事都尽在我 的掌握和计算内,而她对我却肯定是不利的因素,至乎会影响我和你的兄弟情谊。」 燕飞平静的道:「如此她当是我认识的人,究竟是何方美女呢?」 拓跋珪道:「就是楚无暇。」 燕飞仍是不眨眼的瞧着他。 拓跋珪移开目光,避免与他对视,投往敌人的营地,道:「我们必须于慕容详 取得平城和雁门前,击垮慕容宝的八万燕兵。」 燕飞道:「在有关娘儿的事情上,你从来听不进我说的话,今次也不会例外。 对吗?」 拓跋珪苦笑道:「你真的了解我。」 燕飞耸肩道:「那我还可以说甚么呢?」 拓跋珪大讶道:「就是这么一句话吗?」 燕飞道:「你怎会和她缠上的?」 拓跋珪把经过老老实实的道出来,然后道:「这个女人很懂玩男女之间的手段。 自她离开我去寻宝后,我有点不受控制的时常想起她,使我晓得自己今次情况不妙, 非常糟糕。」 燕飞道:「或许你真正得到她后,她对你的吸引力会逐渐减退。」 拓跋珪道:「这正是最危险的想法,令我更想拥有她,看看是否如此。嘿!你 似乎并没有怪责我不够兄弟,因为,她极可能是冲着你而来的。」 燕飞记起尼惠晖的警告,仰望星空,吁出一口气缓缓的道:「只要你能永远不 让她插手到你的政事上,谁也管不了你私人的事。」 拓跋珪朝他瞧来,低声道:「你是否因她而心中不快?」 燕飞迎上他的目光,摇头道:「我真的不知道?她虽然在建康行刺过我,而我 更清楚,她会是那种凭一己好恶,随时下手杀人者,仍然感到很难管你这方面的事。 事实上,你为了复国大业,一直在压抑着心中的感情,这不单指男女之爱,更包括 人与人间的正常情绪,令人感到你是铁石心肠、冷酷无情之辈。然而,真正的你是 有着丰富的感情,楚无暇正是能点燃你心中感情火焰的引信。」 拓跋珪笑道:「说得真好!知我者莫若燕飞。」 燕飞道:「对她的讨论到此为止,我最后只有一句话,就是好自为之。我们回 去吧!」 小风帆转入淮水,逆流而行。 屠奉三立在船首,衣衫迎风拂扬。 他会先与侯亮生秘密地碰头,了解情况,然后决定该否见杨全期。 他一向的作风是谋定后动,绝不好大喜功,冒险求成,亦正是凭他稳打稳扎的 策略,才能勉强压止两湖帮的扩张。当然,现在的形势已变成另一回事,聂天还和 桓玄朋比为奸,他屠奉三则退往边荒集。 如果没遇上刘裕,他只能在边荒集苟且偷生,随边荒集的盛衰起落过下辈子。 现在他的雄心壮志更胜从前,不但要向聂天还算旧恨,还要向桓玄讨新仇的血债。 而要达到这两个目标,他必须全力助刘裕成为南方最有权力的人。 他不得不承认侯亮生对他有无可估量的影响力,大幅扩阔了他视野的水平,扩 展往无垠的远处,令他对扶持刘裕更有把握。 南方的政治是高门大族的政治,单靠北府兵并不能使刘裕登上皇帝的宝座,想 当年桓温权倾南方,荆州军是当时晋室最强大的军事力量,在死前欲求得「九锡」 的最高封号,仍因高门之首谢安和王坦之的阻挠,难以成事。 于此可见,高门大族在政治上的影响力。 所以争取高门大族的支持,是屠奉三「造皇大计」里重要的一环。否则,将来 刘裕纵能坐上北府兵大统领之位,大有可能功亏一篑。现在他去见杨全期,正是在 这仍处于空白的计划上踏出第一步。 侯亮生是博通古今的智士贤人,他屠奉三则为深谋远虑的军事谋略家,两个人 衷诚合作,将会为刘裕缔造不朽的王侯霸业。 屠奉三是刘裕、燕飞和孙恩外,唯一清楚并没有天降火石这回事的人,可是却 丝毫没有动摇他对刘裕是真命天子的看法。他安慰刘裕的话只代表他部分想法,更 重要的是淝水之战后,南方出现影响社会所有不同阶层的新形势。 当谢玄以八万军击垮苻坚的百万大军,赢得淝水大捷震古铄金的骄人成果,南 方即使「愚民童子」,都「振袂临江,思所以挂旗天山,封泥函谷」,充满克复中 原的希望。可是司马氏立即排挤谢安、谢玄,使江左政权坐失克复中原的最佳时机。 不过,这股广披南方所有阶层和军民的渴求,只是被压抑下去,令南人对司马氏皇 朝生出彻底失望的情绪,却从没有消散,亦不可能消散。只要时机如春风拂至,会 像烧不尽的野草般破土而出,茁壮成长。 桓玄和孙恩都想借此势崛起,取代司马氏皇朝,可是屠奉三独看好刘裕。他身 为谢玄继承人的优势是前两者欠奉的。 天师军的最大阻力来自南方佛门,建康的高门大族不乏崇佛之辈,他们绝不容 视之为邪教的天师道独尊天下。 桓玄则可归于司马道子的腐化一族,代表着反对谢安行之有效的「镇之以静」, 以此作施政方针的高门反动势力。 只要刘裕成为改革派的代表,不但可以得到饱受剥削压榨的群众支持,还可以 争取到高门大族有识之士的认同。如此不可能的事将会变成有可能。 河风迎面拂来,屠奉三深吸一口气,从没有一刻,他比现在更有信心可圆刘裕 的帝王梦。 刘裕从深重的坐息醒转过来,感到精神前所未有的清澈和饱足。 舱窗外夜幕低垂,自己这次运气调息,至少坐了六个时辰。这两天在船上,他 除了吃东西外便是坐息,务求以最佳的状态,去应付焦烈武的汪洋大盗贼兵团,又 或其它敌人派来的刺客杀手,真个是少点本领也不行,睁开眼来,看到是紧闭的舱 门,自己则盘膝坐在榻子上。 假设有人破门而入,先发暗器后施杀着,自己肯定会手忙脚乱,一个错失便被 突袭者夺去小命。 在这种环境和情况下,甚么「九星连珠」又或「天地一刀」都派不上用场,只 适宜细腻精微的刀法。 忽然心中一动。 「铮」! 刘裕左手拿起放在身旁的厚背刀,右手拔刀出鞘。 几乎是不经思索,妙手偶得般,厚背刀往前直刺,「嗤嗤」声中,身前幻出七 朵刀花,最精采是刀花消散,刀气仍存,朝前方划去。木门震动起来,当刘裕还刀 入鞘,木门现出七条深浅不一的刀痕。 刘裕心中大喜如狂,活到这把年纪,尚是首次能发出如此凌厉的刀气,如果不 是力道不够平均,每道刀痕该是深浅如一。 有意无意间,他又多领悟一记自创的刀招。这招该唤作甚么好呢?足音响起, 接着是敲门声。 刘裕道:「进来吧!」 老手推门而入,一脸疑惑神色,道:「刚才是甚麽声音,似乎是飞刀掷上木门 的声响,我还以为刘爷出了事,赶快下来看个究竟。」 刘裕心忖,老手的形容相当贴切,不过却是无形的飞刀,此招便叫作「无形空 刀」吧!都算不错。 笑道:「船抛掷得很厉害,是否快到海口?」 老手道:「早出海了,现在沿岸北上,天亮时可抵盐城。」 刘裕失声道:「甚么?我坐了多久?」 老手一脸崇敬的神色,道:「刘爷这一坐足有两天半夜。高手确是高手,在北 府兵的所谓高手里,我从未听人可以打坐入静这么久的,能坐上几个时辰已算了不 起。」 刘裕登时感到两脚酸麻,连忙把两脚伸直,改为坐在榻子边缘,让双足安全着 地,始安心了点儿。 燕飞的免死金牌确了不起,使他成为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高手,真他娘的爽至 极点。随口问道:「没有人拦截我们吗?」 老手道:「在离大江海口七、八里处果如刘爷所料,有两艘官船打旗号着我们 停船。我懒理他的娘,几下拿手本事便把他们撇在后方。哼!想在大江逮着我老手, 投多几次胎也休想办到。」 刘裕欣然道:「刘牢之今次是弄巧反拙,反令你们成为我的好伙伴和战友。不 过在抵达盐城后,我想你们诈作离开,设法躲藏起来,只是当我想找你们时,你们 便适时出现,变成我的一着没有人想得到的水上奇兵,可以办得到吗?」 老手沉吟片刻,道:「躲起来是轻而易举的事,但通信却是一道难题,必须找 当地养有信鸽的帮会帮忙,这个并不容易,即使有人答应你,你也不敢信他,谁晓 得他是不是焦烈武的同党?」 刘裕道:「当地最有势力的帮会是哪一个呢?」 老手道:「当然是东海帮,帮主何锋是何谦的堂弟。何谦在世时,他等若沿海 郡县的土皇帝,现在收敛了很多,因为他害怕刘牢之会杀他。」 刘裕道:「何锋由我负责说服他帮忙,如果能令他站到我们的一边来,会大添 胜算。」 老手道:「恐怕非常困难,地方帮会对焦烈武畏之如虎,怕开罪焦烈武,迟早 会被拿来祭旗,给焦烈武来个棒打出头鸟。」 刘裕道:「这是因为地方的帮会对官府没有信心,希望他们对我会有不同的看 法。」 老手苦笑道:「刘爷仍不明白宫府在沿海郡县的形势是多么恶劣,不但再没有 可用之兵,更没有能作战的水师船。 刘裕微笑道:「至少有一艘嘛!且由北府兵最超卓的操舟班底负责驾驶。」 老手点头道:「我们是舍命陪君子。不过坦白说,换下不是刘爷,我们肯定会 在把人送到盐城后,立即溜返广陵,不愿意留多半刻。」 刘裕冷笑道:「焦烈武并非聂天还,只懂用杀人放火的手段,令人害怕他。只 要我们能干出一、两件漂漂亮亮的事,让人晓得我对付焦烈武的决心,更发觉焦烈 武非是不能击倒的海上霸主,沿海的军民会聚集到我的旗下来。」 老手道:「我和各兄弟对刘爷有十足的信心。」 刘裕心忖,如非老手和他的二十多个兄弟认定自己是真龙转世,恐怕半丝信心 也没有,由此可见火石效应的影响力。 火石效应能在如此恶劣的形势下,再次发挥威力吗?船身忽然颤抖起来,速度 骤减。 两人四目交投。 刘裕首先跳起来,扑往舱门外,老手随之,均晓得出了情况。 难道焦烈武如此神通广大,竟先发制人,在黑夜的海上拦途截击,教他们永远 到不了盐城? -------- 黄金社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