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相见复何年 会短离长 独留遗恨 承欢消永夜 心长语重 偶俱无猜 前文李明霞应约赶到青峰顶,沈煌之母淑华爱极了这个未过门的媳妇,一时高 兴,去往厨房做些点心与众同吃,并留明霞多住两日。明霞正想少时和淑华说明日 还要往见苍山三友请示拜师日期,不能多住,忽见袁和尚当先,沈煌、狄龙子、陶 珊儿陪了孙登由后赶进。见面一谈,才知苍山三友因听司徒平、秦寒萼夫妇之劝移 居寒萼谷,简冰如也极力主张,已将昨夜所拟移居白云窝之念临时改变。诸长老与 司徒平夫妇相见之后,听说雪山那个妖孽近来越发猖狂,司徒夫妇先奉简冰如之命 前往窥探,意欲相机除害,但因对方所居雪山古洞深藏地底山腹之下,内中养有大 量毒蛇猛兽,形势险恶。 司徒夫妇自从三次峨眉斗剑死里逃生,被神驼乙休于千钧一发之中救出险地, 重隐峨眉后山之后,司徒平一向谨细和平固不必说,便秦寒萼,想起自和丈夫成婚 以来饱经忧患,死里逃生少说也有十来次,不是各位师长同门爱护保全,早已惨死, 吃的亏真不知有多少,结果还落在许多同门的后面,痛定思痛,悔恨交集,在寒萼 谷隐居多年,功力大进,心情也自改变,与前判若两人,昔年骄矜好胜、心粗量小 的习性早已去个干净,遇事无论大小均极审慎,凭他夫妇二人的功力,除那隐迹多 年的凶孽并非无望,终恐人少势孤,万一疏忽,休说功败垂成,便不能一网打尽, 也必留下后患,简冰如虽代约有两个帮手还嫌不足,抽空赶回寒萼谷,想向冰如禀 告,时机将至,但嫌人少,意欲再约几人同往,想起冰如本领最高,但他此时不能 出手,像近日寒萼谷聚会的老少英侠虽非庸流,对头那么厉害,内中只两三人勉强 可以同去,也得不了多少帮助,余者武功虽好,那么奇冷无比的冰天雪地,人先无 法存留,如何再与强敌拼斗?各派中的同辈道友,十九不在人间,就有几个留下的, 多在海外静修,多年不通音问,急切间也无从寻起。 正在作难,到后听怀方、良珠两小兄妹说起冯村恶斗之事,暂时业已作罢,贼 党阎于沟一战,除恶道诸天禄和凶僧玉弥勒、女贼黎凤娇和冯贼父子全家而外,好 些著名的凶人恶贼业已伤亡殆尽,现由华山派漏网的前辈凶孽毒手真人郑天乾、玉 弥勒花空和一女贼为首,设下阴谋,意欲在明年秋冬之间,同往川边大雪山奇寒之 区千丈崖银光顶,各据一所孤峰拼斗,表面却不先说实话,只说双方势如水火,不 能并容,不如明年重阳为期,各自把人聚在一起,拼它一个死活,在此期中,谁也 不许仗势欺人,除却手下徒党为恶违约,便是狭路相逢,在未到期以前,也不许多 生枝节,实则这班异派余孽早就想好毒计,知道银光顶乃大雪山中酷寒之区,罡风 凛冽,休说是人,任何生物均难存留,自恃练有热毒之药,欲用阴谋暗算,推说地 方尚还未定,过了明年中秋方始通知,重阳节前陆续赶到,彼时再定比斗方法,不 料机密早泄;当诸天禄带了手下徒党在阎王沟外野地里和老少诸侠恶斗以前,冰如 这面业已得到虚实。贼党本意,先把寒萼谷敌人杀他一个落花流水,先树一个下马 威,再照郑天乾所说向诸老侠挑战,做梦也未想到,还未赶到寒萼谷便被对方截住, 连伤许多徒党,仗着贼党人多,后面的能手来之不已,急怒交加之下,正在耀武扬 威,口发狂言,要将诸位老少英侠全数杀死泄恨,苍山三友忽然现身;诸天禄自知 不敌,这才罢手,垂头丧气,重订约会,鼠窜而去;如今寒萼谷人已走光,两小兄 妹和诸小侠也要拜在苍山三友门下等语。 司徒平夫妇闻言大喜,忙令两小兄妹分头去将简冰如和苍山三友请来,见面谈 起前事,便约相助,同往雪山除害。冰如笑说:“事情还有变化,你夫妻先往雪山, 能够将害除去再好没有,否则乘那凶孽此时还有戒心,雪山荒寒,暂时不致有人受 害,留到明年重阳后一并斩草除根也是一样。”当时商定,苍山三友中的陶、曲二 老随同司徒平夫妇先往雪山,看那凶孽能否当时除去再作计较。说好便即起身,预 计三日之内便可回山。 雷四先生昨夜留守寒萼谷,因神乞车卫脾气古怪,他最喜爱袁和尚,觉着司徒 兄妹对于别人都好,对于袁和尚一人貌合神离,有点误会,表面命其先走,暗中必 已跟去,自己也觉诸小兄妹均拜在苍山三友门下,惟恐袁和尚感激车卫,又是他的 记名弟于,师徒性情相投,昨日又有追随车卫流浪江湖之意,恐其错过这千载一时 良机,便往前山赶去。本意是想点醒这师徒二人,令袁和尚追随苍山三友学剑,由 自己和简冰如代为引见,不料神乞车卫和黑骷髅查牤路上谈话耽搁,袁和尚心中气 闷,中途又睡了一觉,以致二人相左。 车卫见袁和尚未回茅篷,疑他孤身一人去往冯村惹事,改道追去,不曾遇上。 袁和尚睡醒起身,连遇两次贼党,未了争斗起来,人单势孤,贼党四人由山外新来, 均是能手,袁和尚本要吃亏,先是神拳沙镇方由老贼冯越家中不别而行,无心撞上, 业已劝开。来贼因不信诸天禄会败,虽未与沙镇方翻脸,心却气愤,欲往冯村探询, 又遇几个贼徒谈起前事,说有好几个同党均死在袁和尚手内,重又勾动怒火。 九贼合在一起,赶往解脱坡去杀袁和尚报仇。不料晏瑰的好友大侠邓黄,早就 发现袁和尚孤身一人,无精打采往前山走去,暗忖:“这时许多强敌还未离山,另 外好些贼党还要到来,小和尚又连伤数贼,结仇甚深,如何任他孤身回去?”心中 不平,先跟了一段,发现贼党想探虚实,仗着身轻腿快,飞行绝迹,改朝贼党追去, 为了两句恶言,将那两个新来贼党打倒,教训了几句重又回身。 袁和尚不知神乞车卫想令他拜在苍山三友门下,不令相从为徒实是有心成全, 连雷四先生和查牤也是同一心理,只是各有打算,均未明言;心烦有气,路上遇见 贼党围攻,打了一阵赌气的架,想起前事越发气闷,暗忖,这些小弟兄姊妹日内都 拜在苍山三友门下,恩师远去云南不归,车三叔待我最好,偏只教了一套三连明月 铲和铁手箭,我那样苦求,偏不答应;龙子、沈煌他们和我虽好,以后人家还要用 功,听说慧昙老尼脾气古怪,终年打坐不问外事,所居白云窝壑底轻不许人下去, 以后见面都难,好容易交到几个知心朋友,只前后快活了几天,仍要分手,还是剩 我一人孤孤单单,多么无趣!有心想往云南去寻恩师,一则相隔数千里,人地生疏, 像我这样小穷和尚,遇了人也必当成小贼叫花子看待,不知要生多少闲气;即便找 到师父,那好一个人,偏要做什和尚,放着遍地苦人他不救,到处都有不平之事他 也不管,每日只知念经修行,近年连武功都不大肯传授,待我虽好,有什意思?正 在心里酸溜溜的,孤单得难过,人也走到解脱坡前石桥大树之下,望着那好几天没 有回来的旧茅篷,懒得进去,觉着腹饥,一摸身上,发现查、雷二人日前舍身崖相 遇所给的几两碎散银子,因素不惯用钱,又最敬爱师父,只管不愿当和尚,却不肯 违背师父的戒条,从来没有吃荤,只记得身上还有恩师遗留与他不曾用完的二三十 文制钱,忘了身边还有查、雷二人所给银子,本意想三文钱往坡旁茅庵去买碗素面 充饥,一摸身边有了银子,觉着此去云南寻师有了盘缠,心中一喜,正要买面吃饱 再打主意,忽见隔桥走来两个年轻和尚。 前山一带僧徒往来甚多,袁和尚原是看惯无奇,只为昨夜动手所杀贼党,内中 倒有两个少年凶僧,加以从小便在高僧门下,文武都学,乃师临分手前数月方始不 大管他,从收他为徒起,十来年中,稍有闲空必加指教,师徒情分极深,人又聪明 机智,遇事留心,山居日久,在高明指教之下,颇有一点眼力,见那和尚,年只二 十上下,都是那么油头粉面,僧服华丽,从头到脚净无纤尘,一个背上斜插着一柄 形如禅杖的兵器,质似黄金,前头套住,看去十分沉重,已非出家人应有之物,另 一个背上插着一对铜钩,僧服里面,腰间还凸起一块,一望而知藏有暗器,这两件 兵器一白一黄,外面明有极考究的皮带和大黄缎套,本已触目,偏故意露出尺许来 长一段,一黄一白耀日生光,就非金银打就,也是金银包裹,僧服既短,行动又极 矫健,一路说笑,旁若无人,看出不是善良,这条路又是去往冯村一面,想起昨夜 经过,心中一动,刚往树根上坐下,打算窥探去路,那两和尚业已走过桥来,果是 想由坡侧走往冯村去路,料定贼党一面,本想跟踪窥探,又觉腹饥难耐,遥望人已 走出十几步,心想:“这类贼党甚多,此时也管不过来,还是吃饱再说。”念头一 转,便往买面。 那茅庵住着一个中年尼姑,庵中无什出息,也无香火,师徒二人全靠卖面为生, 虽是素面,味道绝美,香客游人常往照顾,生意本可极好。偏巧这师徒二人操行清 苦,用功甚勤,每日卖面均有一定,卖完立时停火,除非去往庵中礼佛的香客还可 吃到,否则任给多少钱也不再卖,有了多余的钱便散给苦人,终日除却早晚两次卖 面和斫柴烧水、打扫庵堂,前后不到两三个时辰而外,钟鱼梵呗之声极少停息。没 有法名,附近的人都叫她倪师太。她那徒弟是个垂死的贫女,收她时年才七岁,带 发修行,这时年已十六七岁,品貌美秀,颇有力气,师徒二人甚是亲热,人都叫她 小师父。谁也不知她师徒的法名。因其对人和善,样样都肯帮忙,勤俭耐劳,操行 又好,没有丝毫僧尼恶习,进门礼佛的人极少,从不向人募化,有那常来山中的香 客游人怜念她师徒穷苦,爱吃她面,无故施舍又不肯收,便借礼佛为由送点香资; 照例左手来右手去,暗中送与苦人,代人结缘,从不自己享受。那三间茅庵建在坡 旁,三面竹林环绕,前临溪桥,背倚重山,风景极好,打扫修理又极清洁整齐,都 是她师徒亲手自制,从未见她雇用工匠,也不与人来往。 袁和尚先未留意,前年乃师云游归来,刚到茅篷,正遇大雪,路断行人,忽听 门外女子呼唤,出门一看,正是她那徒弟小师父,用竹篮端来两碗热腾腾的梨窝菌 素汤面,另外一盆菌油、一盆笋油和一大盘锅魁,心想:“双方素无来往,又有僧 尼之分,如何大雪黄昏送面上门?”师父已命自己接过,也未推谢,只念了句“阿 弥陀佛”,对方稍一合掌,便提了空篮走去,门都未进,此后也未再来。那面和菌 笋却是美极,从未吃过。由此每遇师父出山,必将所留极少的零用钱省下,隔上十 天半月,往她那里打回牙祭。后来发现,每次卖面共只二十四碗,晚到的人便买不 着,自己无论何时,只天未黑透,从不拒绝,所给的面和哨子(川语浇头)比谁都 多,却无多的话说;偶然设词探询,老的还微笑答上两句,小师父简直难得开口, 和对别的买主一样,共总那几句话,更无他语,时候一久,也就不在心上;自己又 没有多的钱,要刻苦好几天,把夜来看书念经的灯油钱省下,才能吃上一回,对方 照例收钱,也从不曾客气。这时,因见当日游山人少,卖面的布招青帘刚刚挑起, 难得身边钱多,打算吃她两大碗,乘此无人,再加两盆最爱吃的菌笋油,免得别的 吃客见了也要买吃,使她师徒为难,刚刚走过,便见小师父出取干柴,面锅便在庵 旁竹林之外,还有一张长板桌、两条板凳,侧顾袁和尚走来,低声笑问:“小师兄, 这几天没有看见,可有什么高兴的事么?” 袁和尚这几年来第一次见她问人的话,抬头仔细一看,见她与前年所见神情迥 不相同,因未落发,人又生得秀气,虽是一身补了巴的破旧僧衣、布袜藤鞋,洗得 十分干净,不知怎的,样样看去顺眼,尤其那一双眼睛,黑白分明,隐蕴英威,近 来识人较多,日前又听众老少英侠谈论,内功真好的人,样样都可遮掩,惟独这双 眼睛瞒不过内行人,心中一动,随口笑答:“我一个小穷和尚,有什好事?只不过 日前交到几个好朋友而已。”小师父说:“你师父不在家,交几个同辈朋友无妨, 却不可胆大任性,惹出对头。就有你师父那块招牌,当面不敢把你怎样,这类无耻 之徒,畜生一样,你孤身一人,也须防人暗算呢。” 袁和尚何等机警,听出所说有因,暗忖:“小师父平日向不与人说笑,忽说此 言,分明有为而发,同时想起那年雪夜送面之事,恩师以前必与相识,否则素无来 往,怎会有此举动,双方连句客套都没有?”正要乘机探询,老师父忽然走出,笑 问:“徒儿,你和袁师兄说些什么?天已不早,快要有人来此吃面,还不早点做他 先吃,免得当着外人显出厚薄。他师父不在家,比我们还要清苦,难得吃一回面, 好歹也叫他吃个舒服, 说那闲话作什? ”小师父朝袁和尚看了一眼,低声笑说: “师父莫看轻了人家,他已交了好运,转眼就好起来,便今天身上的钱就用不完, 要你老人家代他盘算作什?”说时,人已进门去取碗筷和新制好的面卤,隐闻乃师 也说了两句,好似不令多管闲事,也未听清,心已奇怪,刚坐在板凳上面,忽然想 起简冰如前夜曾说要往前山访友,沈煌问在何处,所说正是解脱坡竹林前面;这里 附近庙宇虽多,竹林前面却只这一处茅庵和自己的茅篷,分明所访友人非她师徒不 可,他老人家那高年辈,竟以朋友相称,这师徒二人决非庸流。想到这里便留了心, 反正无事,正打算等面卖完,向其探询,可与简老前辈相识?小师父已将面下在锅 里。 袁和尚笑说:“师兄,我想吃那菌笋油,可能匀我一盘么?”倪师父忽然插口 道:“我们这里只有两种素面,别的不卖。你这小和尚,吃完快些回庙去吧。”袁 和尚听出口风不对,方想:平日便不开口,面碗里也要添上好些,方才还有对我较 厚的意思,为何冷淡起来?猛瞥见小师父朝侧面微使眼色,料有原因,假装拔鞋, 回脸一看,正是方才所遇两个少年和尚,往回走来,料有原因,暗朝她师徒把头微 点,装不看见,悄悄伸手入怀,把三连明月铲摸了一摸,把布袋的口撑开了些,表 面故意问那面价,好不好吃。 小师父方答:“我们都是出家人,不会欺你,一碗双哨子面才只三文,放心好 了。”话未说完,那两少年和尚业已走到,先是大模大样,一边一个坐在板凳上面。 袁和尚原坐长桌横头,见了已是有气。内中一个更不知趣,开口便问:“除面以外, 可有什么酒菜?我们连夜走来,腹中饥渴。本往山中访一财主,因相隔远,听人说 起这里面好,打算点心,如有好酒好菜,多给钱与你们,省得我们一到人家先要吃 的。”说时,另一和尚便朝小师父上下打量,目光不正。 小师父刚把面色一沉,两道秀眉往上斜飞,似有怒意,倪师父便说:“徒儿, 来了客人,还不快擀面去!我来招呼好了。”小师父闻言,转身就走,到了门内, 隐闻“作死”二字。那两贼僧坐在另头,似未听见,同声一笑说:“这位姑娘怎么 走了?你们如卖荤的,要多少银子都有。你这尼姑,快些叫她回来,莫要得罪主顾, 否则吃了不给钱,莫怪我们无礼。”倪师父闻言,并不发怒,冷冷的答道:“罪过 罪过!你也佛门弟子,这里只卖素面,吃否听便,白吃无妨,为何这等说话呢?” 内一贼僧哈哈一笑,刚和同党悄说:“吃完再说。如今大白日里,夜来寻她也是一 样。师兄就是这样猴急!” 袁和尚早就怒极,因倪师父暗中摇手示意,不令开口,面也下在锅内,后来越 听越不像话,刚刚气往上撞,忽然想起一个主意,勉强把气沉住,假装痴呆,一言 不发。 那两贼僧正是玉弥勒花空的两个小徒弟,一名小花僧同光,一名美罗汉清光, 奉了师命往冯村送信,令诸天禄等贼党最好暂时不要动手;昨夜阎玉沟惨败之事还 不知道,自恃本领和乃师的凶威,一向淫凶骄狂,看不起人,为了师命紧急,连夜 赶来,到了峨眉山脚,天已大亮,因乃师行时再三叮嘱不许显露形迹,特由前山走 往冯村,忽然腹饥思食,先不知茅庵卖面,途遇两人,谈起庵中面好,问明地方, 业已走过,忙又赶回,不知怎的死星照命,一到便看中小师父美貌,动了色心,刚 露口风出口调戏,人便走进庵去。 贼僧看出对方虽是苦修,人甚端正,不受勾引,如在平日,良家妇女只被看中, 决不罢休,利诱不成,便要逞强行凶,甚而先好后杀,不得不止,只为清光平日得 宠,想起乃师行时告诫,知道后山一带强敌甚多,当地虽然偏在一旁,但离解脱坡 人山大道近只数丈,往来人多,自日行凶强奸女尼到底不是容易,恐将强敌惊动, 惹出事来,乃师怪罪,虽在暗中拦阻,但是色心未退,也想吃饱之后把事办完,归 途前往强奸,当时却不愿意发作,口中仍在疯言疯语,全副心神都注定茅庵里面, 谁也没有放在眼里,一个小穷和尚,更如未见一样。 等到倪师父把袁和尚所要的面煮好,端了过来,二凶僧回顾看见,清光首先恃 强喝道:“这面应该我们先吃,快些端来!”倪师父冷冷的说道:“事有先来后到, 面下得快,你们稍等一会,就下好了。”袁和尚更连理也未理,故意一手抱着一碗。 凶僧方喝:“他一个人,怎吃两碗?明明我们先要,你这贼尼欺生!”话未说完, 袁和尚已用舌头每碗舔了一口,连说:“好香!谁要有福气把这两碗面吃完,包他 长生不老。就怕吃不成功,那就要上西天见阎王去了。” 二凶僧见面已被舔过,又听这等说法,不禁大怒,刚怒喝得一声“贼秃驴小狗”, 底下还未出口,眼前倏地一亮,原来小师父不知何时由内走出,并还换了一身俗家 短装,腰间系着一条青布围裙,虽是一身旧布衣服,因其天生丽质,不御铅华,自 然光艳,换了俗装,越显得纤腰约素,秀发裁云,皓齿明眸,丰神无限,比起方才 越发好看。 二凶僧当时一呆,凶焰立敛,转面笑说:“我不愿惊吵你们,否则这小秃驴休 想活命!快些把面煮好,陪我们吃上一碗,包有好处。这个便是面钱。”说罢,同 光取出一锭银子,递将过去。小师父秀眉一扬,自往一旁下面,理也未理。倪师父 把银接过,又放在二凶僧的面前,从容说道:“面只三文一碗,我们这里找不开, 你们身上如无零钱,不付无妨,只请明白一点罢了。” 袁和尚因面太烫,一面用筷挑吃,暗中留心,见倪师父给银时,凶僧的手好似 被什东西猛撞,微微震了一下,但不甚显,凶僧似未警觉;小师父在旁下面,脸如 秋霜,一言不发,两次伸手腰间,被倪师父凑将过去,好似轻轻用手拉了一下,前 有案板挡住,凶僧坐在斜对面,不曾看出,根本也不把这两师徒放在心上,仍是信 口开河,各睁着一双色眼望着小师父,有说有笑,并说:“你们不要,明日夜里我 们回来,再和你一起算吧。我们都是自己人,佛门弟子应该快活欢喜,为何害羞, 口都不开呢?”倪师父先似恐怕小师父发作,本在暗中示意阻止,忽然微笑走开, 并将笋菌油装了两碟递过。 袁和尚见她先不肯卖,忽然自己送过,囚面一看,前山一带天气阴沉,颇有雨 意,刚消散的浓雾又合拢了来,半山以上均被白云布满,当日不是香期,这等天气 游人更少,休说别的吃客,连朝山正路上都难得有人往来,料知这师徒两人,连老 的也被激怒,从来不曾见她动武,是否会家并不知道,这两个贼秃驴似非庸手,身 上又都带有兵刃暗器,她师徒一双空手,如何能敌?一翻脸便要吃人的亏,偏是始 终没有见她丝毫胆怯;小的早就带出怒意,老的虽似不愿惹事,但也不似胆小害怕 神气,她和师父多半相识,莫非也是一位异人隐居在此,不肯显露形迹?心中寻思, 边吃边看,准备吃完发难。 二凶僧做梦也未想到瘟神之外还有凶神,一个比一个厉害,大祸临身,转眼就 要发作,色令智昏,一面说着疯话,引逗调戏,一面互相谈论,评头品足,满嘴乱 说,毫无忌惮。那师徒二人已不再理他。小师父本沉着一张脸,眉目之间隐蕴杀气, 等面下好,凶僧索讨菌笋油,居然装上一盆,并还亲自推过。凶僧想要就便调戏, 刚一伸手,小师父手已缩回,面色忽然转和,笑道:“这两碗面足够你们受用,再 要想吃是没有指望的了。快些吃完,回家去吧。” 二凶僧业已色迷心窍,毫未听出语有深意,反因对方转怒为笑,以为对方一个 贫女,不知怎会落在尼庵里面受穷受苦,有什见识?像自己这样年轻俊美、穿着既 好带钱又多的人,她见了早已心动,方才只是故意做作,既肯说笑,必易上钩,当 时心花怒放,骨头大轻,为了腹饥太甚,因面太烫,先吃笋菌,觉着鲜美无比,正 在同声赞好,见小师父居然立在对面,望着他二人没有走开,越发心喜,各对着一 碗热面边吃边说,发话调戏。 清光更是轻狂,刚将脚由桌案底下伸过,打算勾引,忽听哈哈大笑,回顾正是 靠近炉灶桌横头吃面的那个小和尚;心中本就厌恶,忽然想起这小和尚真可恨,心 上人虽是俗家打份,到底带发修行,防人议论,方才必是为了小和尚在此,恐其张 扬,假装规矩,不将这小秃驴哄走,对方必有顾忌,念头一转,怒火二次上撞。同 光因是饿极,一盆笋菌已吃得差不多,那一碗清汤面又不冒热气,忘了油重汤热, 看不出来,先吃太咸,有些口渴,也未用手去端,冒冒失失喝了一大口,当时烫得 舌头都麻,吐又不好吐,正在狼狈,暗中叫苦,知是笑他,立时暴怒,首先厉声大 喝:“小狗贼秃驴,吃完还不快滚!现在就想死么?” 清光在旁也在同声发威,猛瞥见老的一个朝小和尚使眼色,旁立小师父也在冷 笑,方觉对方神情不对,心中一动,忽听哈哈道:“贼秃驴!真猜得对。”声才入 耳。二凶僧始终没把这老少三人看在眼里,又因小师父去而复转,未了改怒为喜, 觉着事情有望,不愿当人现出本来面目,口虽怒骂,并未起立。事情也巧,那案板 乃是整片树木锯成,厚只寸许,长达一丈,宽约两尺,做一长条放在竹林旁边,下 用木桩支住,虽有合笋之处,起落方便。二凶僧偏在西横头的侧面,各对着一大碗 热汤面,虽越看袁和尚越有气,暂时并无动手之意,正打算威吓不退再赶过去,忽 听这等说法,越发激怒,刚要起立,呼的一声,跟着叭嚓了当一片乱响,和二凶僧 怒吼之声嘈成一片,三人相继纵起,动起手来。 原来袁和尚早就想好主意,面吃完后,双手抓住案板的边沿发话笑骂,同时手 中一紧,用力往下一按,往上一翻,案板当时侧转飞起,朝二凶僧横扫过去。二凶 僧做梦也未想到一个瘦小丑怪的小和尚会有此神力,虽然骤不及防,照那一身功夫, 这一案板本来也当得住,偏巧腹饥之际,那两大碗只冒一丝青烟、不冒热气的汤面 就在面前,一个刚烫了一下还在低头吹气,案板往上一翻,同光首当其冲,当时扣 了一个满脸花,连汤带面一大碗全数扣向脸上,碗也打碎,本就火也似热,那些面 条粘在脸上,更是烫得人钻心,头脸衣服一片淋漓,再被案板横扫上来,打了一下 重的,任他多好功夫,急切间也无计可施,那碗热汤面先禁不住,一声怒吼未发出, 心慌手乱,吃那案板打向头脸之上,当时翻倒在地,等到匆匆把脸上面条负痛抓掉, 人已烫得满头紫泡,又被破碗划破了好几条血口,一身华丽的僧装连那油头粉面, 上下一片淋漓,血和油汤顺额角往下直流,奇痛非常,狼狈已极。 清光坐处邻近中部,虽未打中头脸,那大碗汤面也全泼在身上,脸上也溅了好 些,当时起泡,痛不可当,总算武功高强,抢先倒纵出去,只泼了一身油汤,未被 打倒,照样周身狼藉,七零八落,挂了好些面条,僧衣前面也被湿透,火辣辣烫得 心慌,当时怒火攻心,厉吼一声,转身扑去。 袁和尚早有准备,见凶僧未取兵刃,便以空手应敌,口中笑喝:“倪师父不要 怪我,这两秃贼实在可恶:我将他们打个半死,再赔你们家伙便了。”边说,人已 纵往空处,就在坡前动起手来。 清光先不料一个小和尚这样扎手,本意抓将过来甩死出气,交手以后才知厉害, 刚两个照面过去。那旁同光负痛纵起,见那师徒二人立在一旁,老的一言不发,小 的已笑得弯不起腰来,越发愧愤交加,匆匆把僧衣脱下,不顾疼痛,朝脸上擦了一 擦甩向地上,觉着头上伤处热痛彻骨,越发怒火中烧,背后一双镶金包银明光耀眼 的护手钩连刀早已取下,分持手中,悄没声纵将过去,还未下那毒手,猛觉腰间仿 佛蚊虫叮了一下,微微一麻,上半身伤痛之处大多,本未理会。同时袁和尚早就留 心,瞥见敌人取出兵器,口中笑骂:“不要脸的贼秃驴!两打一,还想行凶,莫非 你小祖宗就没有兵器?”话未说完,人早纵起。清光当他想逃,口中怒吼,忙追过 去。 说时迟那时快!袁和尚练就这类身法,随同旁纵之处,手伸腰间只一抖,三连 明月铲立时化作一团寒光,带着一条黑影随手而起,也不回敌,一个“惊燕穿帘” 转为“黄龙出洞”,铁手箭也同时到了手内;左手接连两箭照准身后来敌反打过去, 右手三连明月铲已连人凌空飞纵而起,照准同光手中钩连刀横扫过去。 同光人往东扑,本意赶到便下杀手,不料去势太急;敌人兵器灵巧厉害、身法 更快,忽然由东往南纵避。清光正在跟踪追扑,刚把身子侧转往南追杀,敌人倏地 转身横飞过来,凌空翔舞,宛如飞乌,方觉是个劲敌,一团银光已当头扫到,忙将 左手钩连刀往上一撩,右手刀刚扬起,待要就势斫上,就这举手迎敌瞬息之间,右 胁又是一麻,好像针刺,并不甚痛,不知怎的左手会失了力,虽然抬起,不能使劲, 相隔丈许虽有两人,但未动手,心方惊奇,噹的一声,两柄钧连刀已被敌人兵器打 中,右手的只被荡开,左手的刀竟被打飞,不是松手得快,连手腕也非震断不可, 当时两膀酸麻,无力再斗,身子一晃,还未立稳,敌人已落向身旁,回手一明月铲 拦腰打到,暗道“不好”,忙即纵避,本已无及,总算同党接应尚快,清光虽被铁 手箭打中左腿,仗着一身好功夫,未受重伤,急怒交加,刚把背上金佛手拔下,追 纵过来,才将袁和尚敌住。 二凶僧本领虽高,无奈开头烫伤厉害,周身火辣辣,奇痛难忍,吃亏太大,一 个又连受了三次暗伤,真气已破,真力已失,虽然抽空将左手钩连刀抢回,不知怎 的使不上力,并且越往后越无用,连勉强纵跃闪避在旁助威均觉难支,双手简直不 听使用,仔细查看,那师徒二人始终未动,若无其事,也未有什惊奇之容,此外别 无敌人,好生不解,只得说了两句狠话,借口单打独斗,退将下来,眼看小和尚越 杀越勇,清光常时吃亏,又中了一支铁箭,伤似不轻,空自咬牙切齿,暴跳如雷, 奈何敌人不得;问他什么来历,对方只是一味笑骂,刻薄挖苦,没有一句入耳的话, 情知不妙,正在惶急,想朝那师徒二人探询,还未上前,小师父面色忽变,身子一 闪,便往庵内纵去,身法快极,这才看出女尼师徒也是能手,正在暗中叫苦,忽听 呐喊之声,由侧面山路雾影中飞也似驰来八九人,定睛一看,内有两个年轻和尚, 正是玉弥勒的门人,另外还有两个贼党,也都见过,不禁大喜,心胆立壮,刚喊得 一声:“诸位师兄,快来杀这小秃驴!”那九名贼党已朝袁和尚围攻上去。 这时袁和尚因见女尼师徒旁观,声色未动,以为不会武艺,恐为凶僧所伤,故 意引了敌人往坡前空地上打去,相隔茅庵已七八丈,满山云雾越来越浓,虽然对面 还能见人,隔远已看不真。九贼一到,袁和尚先和内中四贼打过,知道厉害,不禁 情急,一面以全力拼斗,口中怒喝:“倪师父和小师父快请走开!这些都是江湖恶 贼凶僧,无一好人。”说时,同光瞥见雾影中似有少女影子在庵前一闪,也未理会, 新来二凶僧见他满脸火泡血污,神情狼狈,立在一旁也未动手,料其受伤甚重,转 身询问,正问:“何人带有伤药?”同光还未说起经过,忽然头晕心迷,跌坐地上, 失去知觉,不能言动。 二凶僧料是袁和尚所为,心中恨毒,忙将他扶卧草地之上,茅庵外有竹林掩避, 暗雾之中,目光所及只有两丈方圆,并未看出旁边还有两人正在怒吼,想要上前夹 攻,忽听接连两声怪笑,凌空纵落两人,当头一个生得丑如鬼怪,脸黄如金,浓眉 大目,阔口掀唇,鼻孔朝天,两眉上面还有好些紫疙瘩,身材却极瘦长,尤其两条 长臂,少说也比常人长出一半;另一人却生得瘦小枯干,是个矮子,刚刚落地,笑 说:“邓老弟已来,用不着我,区区鼠辈。由你一人发落便了。”声随人起,只一 闪,便投往竹林那面雾影之中不见;跟着便听来人笑喝:“我打架不要人帮忙,你 和袁和尚快些走开!你更不要动手。”随听少女口音应了一声,紧跟着又是一声惨 嗥,袁和尚同时喝道:“小秃贼被我打死,没我的事了。四先生可见车师父没有?” 原来来人,高的一个正是邓黄,矮的乃是雷四先生,相继由雾影中赶来,事前 并未相见。袁和尚本来独斗清光,早就想下杀手,一见九贼赶到,同时夹攻,内中 四贼已是强敌,况又加了五个同党,一时情急,竟用险招先将凶僧打死,本来还想 再打下去,忽听雾影中小师父喊道:“小师兄,你还不来!简老前辈和雷四先生同 时来此,正喊你去呢。”同时瞥见贼党似知不妙,内中两贼刚喊:“风紧,大家留 意!”一贼纵身想逃,吃新来那位异人飞身上前,夹背心一把抓将起来,一声惨嗥, 甩倒地上,跌晕过去,人也甩出老远;心想:“此人不曾见过,怎有这大本领?” 打算再看下去。先是邓黄二次催走,小师父又在连声低呼,并说:“此是大侠邓黄, 他向来对敌不要人帮忙,你没见雷四先生都走了么?” 袁和尚刚刚纵出圈外,群贼听出敌人来历,已是一阵大乱。袁和尚循声前行, 忽听小师父笑呼:“往这里来!”料知她师徒不愿被人看出,走的是相反一面;到 了旁边土坡之上,耳听群贼喧哗喊叫之声,有那胆小惜命的业已跪倒。原来就这匆 匆几步路的工夫,群贼已被邓黄全数制服,不能转动。 邓黄将人点倒之后,提在一起,笑说:“你们须要死得明白,休看最后是我一 人把你们点到,实则你们倚众行凶,恶贯满盈,早被人家用太阳针打中要害,真气 已破。不多用力,至多还有一半日的活命;否则便和那旁倒地的凶僧一样,于受多 半日苦痛,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我叫邓黄,与你那班敌人虽非一路,昨夜也曾在场 旁观,内中还有几个好友。双方说定,本定明年重阳以前不许你们为恶害人,为何 两三次违约,仗着人多,倚势行凶?此来虽是咎由自取,你们师长如不服气,随时 均可到我岷山白犀潭旁崖洞之中寻我便了。你们此时已无法用力,方才因见那两小 秃驴一死一伤,不愿他们留在这里现世,讨厌别人,为此手下留情,内有三个未中 太阳针的,点伤不重,要到第三日才发作。你们必须将这两小秃驴送往冯村,如能 听我的活,还可回家落个全尸,否则全数抓杀,丢在舍身崖下,也不会连累旁人, 你们看如何?” 群贼已成丧家之犬,对于这位疾恶如仇的凶神久有耳闻,早已胆寒,哪里还敢 倔强!同声应诺;有两个贪生怕死的,并还好语哀求,又想探询放太阳针的是什来 历,因何结怨。邓黄知道这九个贼党到时,同光已失知觉,跟着清光又被袁和尚打 死,来贼还不知道底细,便笑骂道:“你们平日造孽太甚,今日恶贯满盈,死有余 辜,还想活命不成!放太阳针的人你们都不晓得,还敢这样淫凶万恶,岂不该死!” 说完过去,每人身上捏了一下,喝声:“决滚!”群贼一声急叫,手脚便能转动, 一个个垂头丧气,抬了死伤的同党,往冯村那面走去。当日虽有云雾,且喜往来人 少,共总没有多少时候便自打完,并无外人经过,也未留下尸首,左近就有人听见, 也当是打群架,事后向女尼师徒,打听几句,也就无人间信,这且不提。 这里袁和尚便向邓黄拜见,简、雷二老也由庵中走出。大家都有点事,稍微一 谈便各上路。邓黄不愿和查牤相见,中途借故去往孙登家内,和苍山三友谈了一阵。 冰如因袁和尚执意要拜车卫为师,恐他话说不好,一听车卫先前来过,知其途中相 左,误认袁和尚已往冯村,随后赶去,忙往寻找,中途路遇,问知车卫在冯村并未 出手,见袁和尚不在,探了一点虚实,便赶回来。二老均向袁和尚开导,令拜苍山 三友为师。商定之后,同到孙家,见了三友和邓黄,谈了一阵。雷四先生也事完寻 来,问明拜师还有四日,便命孙登赶来送信,吩咐众人第四日一早再往寒萼谷拜师 行礼,并说:“慧昙大师业已入定,连苍山三友,也只见面稍谈便即辞去,如今洞 门业已封闭,明霞无须回去,可和众人同在晏家快聚,到日回取衣物再往拜师便了。” 众人闻言大喜,晏瑰请孙登吃了晚饭再走。孙登笑答:“此时诸位长老均在寒 萼谷,只查二先生一人不在,连邓老先生也在那里。霜妹受了司徒兄妹之托,帮他 们在谷后安排三老住处。雷四先生恐诸位兄弟姊妹不知此事,袁师弟又吵着要来, 特意命我引他到此,就便告知前事。四先生今夜还要同往雪山一行,愚夫妇也许跟 去,我扰主人一顿点心好了。”晏瑰和众人听他有事,未再坚留。孙登吃完点心, 作别驰去。 众小兄妹听说简、雷二老作主,把众人全都引进到苍山三友门下,一人不短, 以后都在一起用功,日常相见,全都兴高采烈。狄龙子更和袁和尚至交,昨夜分手 以前,见袁和尚孤孤单单一人回去,心中难过,本想日内相机进言,托沈煌去求简 冰如代为引进,免其一人向隅,但听袁和尚口气,想拜车卫为师,学成本领,前师 也正回山,然后重返师门,对于众人学剑之事丝毫未在心上,又见车卫对他格外看 重,似有收徒之意,恐其不快,防袁和尚口直,万一当着人说出不愿的话来,以后 代求,话更难说,几次欲言又止,正想明日抽空往寻,先问明了本人心意,经过劝 说,再和沈煌等同门代向诸老求告,不料诸老同一心理,连车卫也想命袁和尚拜在 三友门下,事已说定,大家还可畅聚三日,越发欢喜。袁和尚本和龙子格外亲热, 从此交情更深,这且不提。 主人黑女晏瑰一向爱客,淑华只沈煌一个爱子,做梦也想不到会得了明霞这样 一个美貌聪明的侠女做媳妇,喜得心花怒放,越看越爱,竟把多少年来心腹中的痛 苦忘掉多半。偏巧明霞少年侠女,磊落光明,无什男女之嫌,本和沈煌互相爱好, 再经师长作主,虽未正式过礼,双方均有成约,初来还喊淑华“伯母”,后见这位 未来婆婆竟把她爱逾亲生,殷勤体贴,无微不至,人又那么美艳温柔,自然娴雅, 使人乐于亲近,对方再一格外怜爱,越觉温情无限,心生依恋,感慰之余也极高兴, 觉着这位婆婆真好。淑华爱到极点,开口不是“姑娘”就是“乖儿”。明霞见她全 副心神都在自己身上,由不得大为感动,略一寻思便将称呼改过,跟着沈煌、龙子、 珊儿喊起娘来。剩下袁和尚一人,先不知喊什么好,及见三人喊娘,也跟着乱喊, 都是那么亲热。 蔡三姑看了好笑,方说:“二姊福气多好。”晏瑰接口笑道:“这便是二妹天 生来得人心的妙处。我已留心了两三天,事真奇怪,按说二妹虽然温和善良,照我 们心目中看来,除貌美之外,并无什么了不得处,何以什么人都喜欢她,一见便不 舍离开?今日我才看出,她的美貌温柔有目共赏,不必说了,最重要是她的言笑动 作无一不是恰到好处,对人更有一种亲切之感,仿佛无形中有一种极大的力量把人 吸住,相处时候一久,越觉她好,心老丢她不下,由不得便要凑将过去和她亲近, 不像别人,无论多好只显在表面上,仿佛只此为止,她却含蓄不尽。自来外表谦和 的人往往虚伪,她却全是真诚,没有丝毫假心假意。别的不谈,你看这几个小人, 除沈煌是他独养爱子,不在话下,龙子虽说感恩心盛,到底不是亲生,并且听说他 和二妹相见不久便从师远去,此时相见,竟比寻常真个母子还要亲热,看去已是奇 怪。另外两个,一是性情刚烈的少年侠女,休说二姊这样文弱的人,本领稍差的恐 也未必在她心上;小和尚更是刁钻古怪,照理决不会对生人发生好感,何况一个寻 常妇女,你看他们,哪一个不是围绕在二妹身前,都是那么自然亲热?我们也是一 样的人,论起武功本领,便不高过他们,也比他们多上好些见识,口头上他们各叙 各,虽以尊长相待,但都尊而不亲,这些小人的目光,不知怎的,都在二妹一人身 上,无论何事,只一开口便争先上前,此岂人力所能勉强的么?” 向四婆插口笑道:“大妹之言有理。别人不说,便我老婆子,初见二妹时,她 在病中,只觉她美。因未对面说话,我老婆子近年心中气闷,除大妹外,向不愿见 外人,先来未理会。及至她病好之后,彼此交谈,井没有多少工夫,我便老想和她 相见。尤其今日,同在一起谈了一会,不知怎的,我这孤老太婆竟会不舍离开。其 实,这大半天,因我向来不喜开口,并未和她多谈,不知怎会不舍得走,岂非怪事?” 何紫枫也接口道:“还有一个我呢,还不是这样!自从狗贼行刺,和二姊谈了 一阵,从此连功课都无心做,老想往这屋里跑,从早起到如今,几时离开过呢?” 三姑笑道:“二姊,你真成了香包,不分男女老少,人人爱了。”淑华面上一红, 强笑答道:“诸位姊妹莫要取笑,哪有此事?”明霞见她脸红,接口说道:“诸位 姊姊妹妹说得极是,娘实在是太好了,不知怎的,随便说句话都叫人喜欢,对于我 们小辈那么慈爱,偏又没有一点寻常妇女的假情假意肉麻相。” 紫枫见明霞天真烂漫,无论何事都偏向淑华一头,方想取笑两句,忽然瞥见三 姑暗使眼色,留心一看,淑华表面随众说笑,目蕴泪光,知其怅怀身世,触动心中 隐痛,便不再开口。淑华随推有事,去往里房转了一转,方始走出,泪珠似已拭去, 神色如常。众小兄妹,都在商计拜师学剑之事,谁也不曾理会。 三姑见天还早,又刚吃过点心,提议同往外面游玩。紫枫笑说:“贼党尚在冯 村,不曾散尽,这里虚实似已知道,莫要无心相遇,又生枝节。”晏瑰笑说:“枫 妹今日如何这样小心?我们不说,这五个小人是好惹的么?只怕二妹文弱,上下艰 难罢了。”三姑方说:“这个无妨,都有我呢。”淑华也说:“此后还要随同大姊 开荒种地,连路都走不动,如何下手?听说什么人都能练功夫,只有恒心毅力便可 成就,不过年纪稍长,练起来比较艰难,不能练得太好。好在只求健力强身,以便 将来多做点事,并不和人争斗,稍差无妨。我真想日内和大姊说,请她指教,也要 用功呢。又非逃难急跑,信步闲游,有什相干?”说罢一同走出,只向四婆一人留 守。众人知她天性孤僻,不愿出门走动,也就听之。 三姑想扶淑华下山,沈煌、明霞、龙子、珊儿同声说道:“三姑姑请便,我们 搀娘好了。”晏瑰笑说:“此时天近黄昏,崖下一片野地,无什好看,不如由后园 崖旁去到崖顶看那落日,也许金顶那面云海可以望见呢。”众人同声赞好,径由后 园取路走将过去。淑华立志开荒,不要人搀。众小兄妹见路平坦,当地本在青峰顶 近顶平崖之上,离上面崖顶只有三四丈,虽是一片峭壁,因向四婆闲来无事,最喜 栽花种树点缀风景,见那崖顶约有六七亩方圆一片平地,还有好些树木,虽因上面 高寒,长得不甚高大,但都盘根错节,姿态清奇,另外还有两块奇石挺立峰顶,也 有丈许方圆,孔窍玲珑,十分美观,先由下面就着崖势开出两条三尺来宽的山道, 蜿蜒到顶,再在上面种上几亩青稞等耐寒之物,又在那两块奇石上面各建了一所平 台,内中一座,只就原来平顶,半方半圆的添上一圈栏杆,当中放一石桌和几个树 桩石凳作为坐具。这时正是繁花盛开,万紫千红,将那两座白石平台围在中间,远 近群山都在眼底,一直望到金顶那面的琳宫梵字,景物清丽,气势雄旷,端的极好 登临所在。 众人去时,本来带有茶具,游玩一周,便到大的一座平台上面坐定,遥望夕阳 衔山,红光万道,半天繁霞,幼为丽彩,天风冷冷,与满山松涛相应,极目苍茫, 顿觉心怀爽朗,宇宙皆宽。后半日天时晴美,金顶那面的云海并未出现,西半天斜 阳红映,云霞散绮,看去那么繁丽,东半天和当空一带却是碧霄万里,半丝云影都 无,大半轮明月,冰轮也似,刚刚挂向遥峰林木之间,清辉未吐,暮烟欲浮,远近 峰峦崖(山就)上面,一团团的云雾和开了锅的热气一样滃然浮起,似要离山飞去, 夕阳明灭之间,黛接青萦,红紫万状,众人全部连声赞美。 淑华更是自来伏处深闺,极少外出,新近受骗遇险,途中虽见到一点碧水青山, 都在平地,或是深夜荒山潜踪逃窜,无心领略,也看不出它的好处,似此清旷雄丽 之景还是第一次见到,由不得目眩心摇,诧为奇观,自恨以前二三十年光阴都是虚 度,休说做人做事,连眼界都是那么狭小,仿佛做了许多年的深闺囚犯,今日才得 出头,念头一转,越发增加了不少勇气,正在盘算将来开荒之事,忽听沈煌惊呼: “娘和大姨、三姑、明姊快看!那边危崖顶上怎会有人飞驰,走得那样快法?我们 的人都在这里,前面那五六人并非一路,又不似有诸位长老在内,是何原故?” 众人闻言,定睛往东南方一看,原来斜对面一条峰岭危崖上面,有五六个男女 飞驰,前面两人好似不敌,先是一路往前飞逃。众人看时,又有三人由侧面纵上, 与前两人会合,反身夹攻,人多势盛。后追的只得一男一女,看去年纪颇轻,已有 寡不敌众之势,刚看出双方本领俱都不弱,后追少年男女吃了人少的亏,因相隔远, 看不清是敌是友,众小兄妹正抱不平。淑华方觉白衣少年男女面熟,口中“噫”了 一声,忽听晏瑰急道:“你们无须前往,那少年男女是我朋友。去去就来。”说罢 飞驰而下。 龙子、珊儿、袁和尚均想跟去,紫枫拦道:“这两边峰崖均高,中间还隔有一 条山沟,看去虽近,连上带下有好几里,你们去了也赶不上。看神气,那两少年男 女尚无败意,大姊前往足够,你们不要去了。”淑华方在随同劝阻,忽听三姑喜道: “大姊的好友如何也在上面?”说时,对面峰崖上形势已变,少年男女的敌人先后 来了六七个。男的好似情急,不知用什手法,反身一剑将敌人兵器打开,就势纵起, 一脚踹落崖下,直落数十丈,料已送了性命。 淑华拉紧明霞的手,正说:“这白衣人我曾见过,他是我义妹彭玉澜的好友小 江神白通。”忽又接口笑道:“果然是他,女的正是我救命恩人彭玉澜,不知怎会 来此?可惜先未认出,否则托你大姨请她来此一聚多好!”话未说完,左近峰顶上 纵落的那个怪人,业已冲入人丛之中,两三照面过去,便打倒了两个。 下余男女三贼似知不妙,立时分头逃窜,内中一个,身穿一身两胁带有两大片 风翅的紧身黑衣,身材最矮,动作最快,竟由离地数十丈的崖顶,凌空往下纵落, 两臂张处,胁下风翅立时被风兜起,远望过去仿佛一只大鸟,朝崖壑对面飞去,跟 着便听怪人远远一声怒啸,也由崖上凌空纵落,朝下面敌人追去,其势更快,晃眼 追上,凌空一把便将那胁有风翅的黑衣人抓住,手舞足挣,同往对岸斜纵下去。 下有林木挡住,看不真切。三姑说:“后追那人便是大侠邓黄,晏大姊正值崖 下赶去。定必相遇。”另外还有男女两个敌人,也是连纵带跳,如飞逃走,白通、 彭玉澜好似全神费注在那黑衣人身上,一剑刺空,人已凌空飞堕,逃时,似还回手 发出暗器。邓黄跟踪追下,二人呆得一呆,男女二敌竟被逃走,追了一段,不曾追 上,便顺山路驰下,看意思似朝邓黄追去。淑华知追不上,三姑、紫枫又说:“大 姊此去,必将这位老大哥请来相见,白、彭二人自然与之同来,否则此时前往,人 也走远,大姊与这三人相见,断无不说之理,不必再叫人去了。”淑华只得把沈煌 等四人止住。 等了一会,眼看夕阳西下,暮烟苍茫,四山云雾蒸腾而起,对面峰崖林野均被 云雾遮没,看不出来。紫枫见山风越大,淑华翠袖单寒,恐受夜凉,便请众人回屋 等候。刚到屋内,晏瑰便自回转,见面笑说:“二妹,有人问候你呢。”淑华最重 感情,既感彭氏兄妹救命之恩,后来舟中结拜,情义越深,每日均在想念,早就看 出晏瑰孤身回转,白、彭二人不曾同来,心中好生失望,忙道:“彭家二妹没有来 么?” 晏瑰进屋,请众坐定,把灯点好,从容笑道:“她和乃兄彭涛,自在川江救你 出险之后,因家中发生紧急之事,彭老先生又在病中,不得不赶回去,没奈何才将 她家信符银镖交你防身,满拟凭他父女兄妹的威名,川江水旱两路的绿林中人决不 敢伤你毫发,何况前途泊船之处还有照应。初意只防那几个船家,不料船上几个水 寇心胆已寒,非但不敢欺你,出事之后,并还拿了银镖到处寻人,打算救你出险。 等你二次遇救,他将白通寻到,将秋棠送回家中,彭涛业已先在,他家那几个强敌 还未寻上门来,第三天忽然得信,小江神白通本意救你之后,赶往唐家为民除害, 不料玉澜小妹因觉她家来敌太强,约往相助,暂时没有去成。 “唐贼听手下恶奴归报,依然不知厉害,自恃财势,先想报官,被手下两个老 贼劝住。事有凑巧,跟着来了两起贼党,一是为乃父押送赃银回家的爪牙,走到路 上,无意之中遇到几个旧日同党,都是江湖上的有名恶贼,为了树敌大多,官私两 面均在寻他们晦气,意欲去往狗子家中避风,想起狗子以前恰巧托他约请能手,于 是一拍即合,做了一路;还有一起,便是日前来此行刺,想将二妹劫走,巧遇良珠 妹子和向四婆,合力夹攻全数杀死的那一伙。先来的这几个恶贼贪功好胜,由黄庐 庵左近探出我们踪迹,不曾留话。后来这起贼党,本不知道二妹和我们的踪迹,因 上次来的几个老贼本领甚高,一去不归,狗子还不怎样,新来贼党中有一个为首的, 乃昔年山东大盗镇山王马天豹,年已六旬,识人最多,还有一个同党名叫黑煞星萧 义,轻功甚好,所穿黑衣,胁下附两片绸翅,能由高峰纵落,宛如飞鸟,外号又叫 阴阳蝙蝠,性更凶狡,为了仇家拿银镖到处寻人访问彭氏兄妹下落,不知怎的,被 这两贼探出二妹被人救往峨眉山中,先听恶奴归报,恐白通往寻狗子晦气,还不敢 离开,等了数日,没有动静。事情凑巧,彭家那两个对头恰与为首二贼相识,于是 合在一起。本意先往彭家扰闹,只为狗子骄狂任性,第一次吃人的亏,觉着丢人太 甚,非要群贼代他报仇不可,这几个恶贼因他父亲是朝中贵官,势力甚大,竟欲就 此勾结,竟将去彭家寻仇的事暂时放下,照着狗子心意,将那日江边救人、打伤教 师恶奴的对头生擒回去报仇,二妹也在其内。无奈连日访问,只听到一点传闻,拿 不准二妹是否在此,同时看出狗子志在得人,报仇还在其次,便先往这里寻来。刚 到前山,便遇冯村败退回去的贼党,说起阎王沟恶斗之事。来贼探询白通和二妹下 落,却无一人知道。虽知寒萼谷中高人甚多,有些胆怯,仍想阎王沟一战,他们不 曾露面,来时说了大话,跟着又遇见两个种黄连的人,间出先来这里送死的几个贼 党,曾由当地入山,不见走出,越知有异,想探虚实,打算假装游山,相机行事, 如其对头厉害,便退回去,想好主意,再来下手。马、萧二贼更是自负,如非听说 雷、查、车三位老前辈在此,简直未在心上。他们一行共是八个巨贼,分两路往后 山一带查探过来,行至侧面苍龙岭危崖之上。” “白通和彭家小妹在彭家久等对头未来,彭老先生病已痊愈。贼党寻仇之事, 家人先前恐其病中气愤,并未明言,只将彭氏兄妹喊回,一面命他门人寻找帮手。 彭老先生病好之后,闻报大怒,同时又有两位老友来访。内中一位乃关中九侠中的 大侠段漪,本已隐居山中,为往南疆野人山采药,途遇好友葛凡,谈起彭老先生多 年未见,绕道来访,恰又是来贼的对头,一听贼党自知不是彭老先生对手,打算利 用新收的两个贼徒,假装苦人求医,用所练毒药三棱钉阴谋暗算,不禁激动义愤, 立命彭氏兄妹和门下弟子,查探贼党踪迹;先未想到群贼藏在狗官家里,因听人说, 峨眉后山好些老少英侠与冯村贼党恶斗,并有异派余孽在内,日前所得马、萧二贼 报仇的信息决非虚传,多日不见动静,心疑二贼已往冯村合流,于是把人分成两起, 一往冯村窥探,一往寒萼谷询问。为觉冯村贼党太多,彭涛恐小妹胆大涉险,知她 和白通情爱甚深,父亲业已当面答应婚事,无须避忌,寒萼谷这面不会与贼相遇, 便令他二人自走一路。” “刚到苍龙岭,先遇三贼被他二人打败,还打伤了一个,正在后面穷追。这伙 贼党初来峨眉,后山地理都不知道,本是顺路乱闯,因见山势雄秀,风景甚好,本 和我们一样,想看晚霞落日,同时发现半崖腰上有人影一闪,动作甚快,生了疑心, 往寻不见,越料是他敌人,分成两三路满山搜索,一听喊杀之声便迎将上来,这些 恶贼本领都高,马、萧二贼更是为首凶人,人又多出两倍,白通还好,小妹便有一 点吃亏,等我老友望见,认出他们,赶往接应时,内中一贼暗算未成。小妹心高好 胜,一见寡不敌众,急怒交加,气极拼命,于危机一发之中,剑和暗器同时并发, 刚将那贼反手刺死。下余还有五贼,见敌人只得两个,虽然受逼,但是常用险招伤 人,败中取胜,白通更是英勇,手法精奇,一任合力围攻,无可奈何,马、萧二贼 的阴谋,又被敌人当面叫破,并还听出是仇人的爱女爱婿,越发情急,刚刚纵往圈 外,想把多年苦功练成的毒药三棱钉朝二人打去,不再打算生擒,我那老友邓黄, 忽由上面峰顶飞身纵落,一到便用劈空掌将内一恶贼打落绝壑之中,跟着几个照面, 马贼也被打成重伤,萧贼仗着一身轻功和那特制黑衣,妄想往对面崖下飞逃,身刚 纵起,邓兄知此为首二贼极恶穷凶,惨无人理,好容易在此相遇,如何肯舍?跟踪 纵下,随后追去。他生具异禀神力,用功最勤,七岁从师,从无一日间断,至今还 是童身,纵跃轻灵,急逾猿鸟,比萧贼更快,还未到地,便将萧贼凌空抓住,同往 对岸飞落,这时我也赶到。八贼只有两贼见机,抽空逃走,白、彭二人也跟踪寻来。” “匆匆一谈经过,我要他们来此小住,并说二妹现在这里。小妹闻言甚喜,她 本想念二妹,又想和司徒兄妹、三妹等人相见;因邓兄由萧贼口中拷问出仇敌虚实, 唐贼父子不久还要利用官家势力兴动大狱,陷害彭、白诸人;白通和邓兄同门至交, 均住岷山,各居一洞,都是孤身一人,无什顾虑,那么危险荒凉的深山,官兵去了 也拿他们无可奈何;彭家聚族而居,人数甚多,均以耕农为生,彭老先生家中还有 好些妇孺,以后不能安居,还要连累附近良民,一经发难便是讨厌,必须照上次所 说迎头抢上,先把唐贼父子和手下贼党暗中镇住,分别除去才可无事,当然越快越 好,并且萧贼被邓兄生擒,还要押回彭家,由段、彭诸老亲自拷问,追究昔年被他 和马贼残杀的那些亲友情状,以及近年恶迹,他那地牢中是否还有人在受害,以便 往援,就势扫平贼巢,为山东路上商民除一大害;都是刻不容缓的事,我自不便勉 强。” “小妹走时还说,她家从彭老先生起,都是躬耕自给,二妹一个文弱妇女,大 难之后居然醒悟,立志和我开荒,她听了高兴已极,只等事情一完,必来访看我们, 作一快聚。邓兄下午方由寒萼谷走出,本意来此寻我,就便商计明年秋冬间雪山斗 寒和大破银光顶之事,无意中发现小师弟白通被贼党围攻,上前相助,后来问出事 情尚多,好些事均非他不可,白通又在力请,只得答应,一同辞去。小妹对你甚好, 不久必来相见。邓兄约我参加明年雪山斗寒之会,白通和小妹在旁听说,也多动念 想去,并想拜见苍山三友求教,因恐冒失,准备回去请段大爷写封信来。我陪他们, 刚走不远,彭涛和几个同门弟兄本往冯村探敌,中途登高遥望,由望筒中看出白、 彭二人似已与贼动手,匆匆赶来,恰巧相见,问明前情,同了回去,准备先把萧贼 押送到家,然后分途下手,要在半月之内把这些事全数办好,白通和小妹如往寒萼 谷求见,他们几个小兄妹也不必多向师长求说,只和司徒兄妹先说一声便了。” 诸小侠同声应诺。淑华闻言,心始稍慰。饭后无事,谈了一阵,各自安息。晏 瑰住房宽大,三小兄弟就在外屋搭铺。淑华和主人带了明霞、珊儿同住里面。蔡三 姑到紫枫房中下榻。沈煌、龙子先想禀明师长,随同母亲回乡,料理完了家务再来, 晏瑰、三姑均说:“不妥,此时用功要紧。你母回乡变产,连狄大娘一起接来山中 隐居,来往都由我和三姑亲身护送,也许还有别人同去,走时又改了装束,决可无 事,就遇仇敌,也看不出。你们还是好好用功要紧。雪山高寒奇险无比,共只一年 多光阴,莫要大意。”淑华也在力阻。沈煌、龙子原是依恋慈母心切,知道此行平 安,师长是否许去还拿不准,只得罢了。 小兄妹五人本来情厚,这数日之内,朝夕相聚,越发亲密,内中狄龙子和袁和 尚更是情投意合,形影不离,陶珊儿和龙子本是未婚夫妇,又经淑华等尊长代为作 主,定了名分,见沈煌对于明霞那样情深爱重,样样顺他心意,龙子性刚,常时和 她争执,有时还强到底,对于袁和尚偏那等好法,老是情投意合,极少忤犯,非但 没有妒意,反觉五人当中只袁和尚孤身一人,龙子理应和他亲热一点,因此袁和尚 对于珊儿也更加亲热,当她姊妹一样看待。 光阴易过,明霞、龙子、珊儿见沈煌的衣物行李已由冰如昨日命人送来,并说 所居茅篷已拆,无须回去,自己衣物尚在白云窝,没有拿来。依了淑华、晏瑰,说: “下去天暖,用它不着,单夹换洗衣服容易制办。明日且先拜师,日后遇便再去, 省你师父闭关,洞门已闭,无法人内,扰他清修也有不便。”淑华、三姑怜爱这几 个小兄妹,淑华手工又好又快,第二日一早,便向晏瑰要了一匹布,代四人各赶制 了一身。本想劝袁和尚把僧装改过,袁和尚执意不肯。众人见他不肯忘本,也就罢 了。最后晏瑰出主意,改制了两身短装圆领的衣服,看去非僧非道,很觉滑稽。袁 和尚只图干净一点,不要离开恩师便改装束,已是高兴,众人笑他,也不计较。三 姑并说:“家中衣料甚多,粗细都有,别的食用之物也都现成,要用随时可以取来。 以后成了一家人,无须客套。”业已说好,暂时不去。 第三日午饭后,明霞觉着身受师恩,此次另外拜师虽是父母师长之命,日前当 面说过,就此不顾而去,于心不安,即便恩师洞门紧闭,不便惊动,也应把心尽到 才是道理。龙子更想念守洞异兽金拂,灵猿,来时匆忙,未及相见,二兽均通人意, 也想就便告知,商定之后,便向淑华、晏瑰禀告,一同起身,往白云窝走去。中途 登高遥望,冯村那面似颇安静,没有什么贼党往来,料知这三四日中群贼业已走光, 也未理会。数日不曾回去,急于见师,沈煌、明霞还拿了淑华所送蔬菜。到后一看, 洞门未开,不敢惊动。 珊儿从小随师,时候最久,便说:“恩师以前也有长年累月打坐用功之时,从 来不曾封闭洞门。洞口虽不算大,也有丈许方圆,这块山石恰巧将它封闭,人在外 面,虽看不出它有多厚,斤两必不在少。师父性情,我所深知,决不会从老远地方 搬这一块山石来此将洞封闭,并且外圈石缝种有藤草,也是新近移植,谷中地暖, 不消多日便可将这一圈洞口遮住,也非里面的人所能办到,明知我们人在外面回来, 如何不容一见便自隔绝?莫非我们改拜别人为师,她老人家口里不说,心中有气, 不和我们再见了么?” 龙子也在随声附和。明霞却说:“断无此理!师父不是那样量小的人。苍山三 友来在我们之后,师父已在打坐,竟与相见,虽然谈不多时便自别去,由此封闭洞 门,内外隔断。我料师父此举必关重要,洞门已闭,这大山石不易移开,再说也不 应惊动。据我猜想,苍山三位师长一来,当时封闭洞门,陶师妹又说从无此事。师 父对我三人那样怜爱器重,改拜苍山三位师长学剑,又是她的意思,并有简大师伯 作主,如何能怪我们?照着平日师徒情份,也无闭门相拒、连临别一见都不允许之 理。此举不是与明年消灭异派余孽有关,便是离洞他去,我们寻见这两个守洞师兄 就知道了。” 龙子也被提醒,笑说:“灵猿尚可,金拂猛恶已极,因它野性难驯,常出惹事, 所杀虽是恶人猛兽,师父长年清修,终恐引贼上门,多生枝节,妨害她的功课,近 年除命我随时留意,不许它外出闯祸而外,又有师父寒铁链将它头颈锁住,不是我 和珊妹偶然偷偷放它出去离洞而外,连半崖腰也走不到。如今洞门封闭,我们全都 移居寒萼谷,这两个猛恶通灵的异兽何人能制?万一闯祸,岂不讨厌?灵猿还在舍 身崖后洞防守,不去说它。金沸那样灵警的耳目,我们已有好几天不曾回来,它如 在此,理应警觉,为何不见它的影子,莫又乘机出去闯祸了吧?” 明霞笑说:“狄大哥,你把师父当成自了汉,只管自己闭门清修,不问外事, 连她自己门下养的守山异兽都随便纵容,任凭它们闯祸惹事甚而危害生灵都不管么? 我如不因到后不见他们,还不会想到师父也许离山他去呢。事情决无如此简单,我 们去到对面洞中查看一遍,如其走完后洞,连守山灵猿都不在此,师父非但十九他 往,连这洞口也都是她老人家封闭无疑了。” 众人闻言,均觉有理,正要转身,袁和尚和珊儿天性好动,因见洞口上面有一 缺口不曾堵满,新移植的藤草也以那里最多,少说还要三月才能将那缺口遮满,心 想洞中还有门人所留衣物,慧昙大师如其他往,必要取出,就便送往青峰顶,或是 交与金沸、灵猿代为保存,不应一同封闭在内,见沈煌、明霞、龙子三人正在谈论, 闲着无事,越想越疑。珊儿恐将新衣服弄脏,回去义母怪她,便和袁和尚商量,要 他脱去外衣,上去探看。袁和尚早就想到,立刻答应,并说:“昨日换的那身衣服 也是新制,今早业已晒干。我不比你们的衣服讲究好看,容易洗涤。上去无妨,你 师父我未见过,如其因此犯规受责,不能怪我。”说罢,脱去外层新夹衣裤,沿壁 直上。到后一看,那缺口宽约尺余,外面虽然缺了一块,伸手一探,内里虽未全数 填满,只有两三寸宽的缝隙,如何能够钻进?方说:“里面业已堵死,不能钻进, 陶师妹,你猜错了。”忽然发现缺口旁边藤蔓上有物晃动,取下一看,却是个旧布 袋,长约二尺,用手一摸,内里放着好些东西,本来挂在藤蔓之上,甚是明显,壑 底光景昏暗,布袋又黑又旧。众小兄妹初来只管谈论,没有留意上面,等袁和尚上 去摇动藤蔓,下面四人也都望见,忙即取下。 明霞和珊儿打开一看,内里除却明霞、珊儿留在洞中的几件暗器和笔墨书籍之 外,还有一张纸条,上写:大师由前日起,受人之托,闭洞清修,还要炼丹,在这 一年之内不能出洞,也不与人交谈来往。明霞、珊儿在苍山三友门下务要用功才有 成就,龙子本是记名弟子,他那性情又非佛门中人,天资禀赋连珊儿都比不过,前 受白眉老友之托代为管教,根抵早已扎好,如能努力用功,明年此日也许首先奉命 下山,他虽记名弟子,到底师徒一场,龙子纯厚义气,奇资异禀,长处甚多,只嫌 性情刚暴疾恶大甚是其所短,当初简老前辈爱他美质,又可怜他的身世孤苦,虽然 一意成全,终恐将来杀机太重,欲令拜在白眉师兄门下,借佛法慈悲改变他的气质。 白盾也早对他看重,当时答应收到门下,也因他非佛门弟子,欲令将来济世救人, 只管教诲殷勤,并未令他十分念经奉佛,也不许其落发出家,先想留他三年再令下 山修积功德,不料和白眉师兄从小同时出家,同受师门法乳、同做高僧的同胞兄弟 约他同往云南行道,光大法门,完遂昔年一桩宏愿。此行非特关系重大,并还无暇 传授龙子本领,当初又和简老前辈约定龙子不能离开四川,好些不便,这才转托自 己代为管教。如今根基虽已扎好,气质尚未全变。珊儿又是一个本来天性凶野的人, 虽经多年心力,随时告诫管束,并得简老前辈之助,先后服过两次灵药,恶根虽尽, 终嫌刚猛。二人偏是未来夫妻,异日一同下山,难免多启杀机,树敌结怨。沈煌、 明霞人最纯良,聪明晓事,一是有恩与他,一是珊儿最尊敬信服的人,此后同在一 起,务望随时留意,一面在旁提醒,一面遇事相助。龙子、珊儿自家更要格外警惕, 不可骄狂自满。并说,金狒、灵猿已被好友借去,舍身崖后洞业已封锁,危崖下面 只有前人遗留的两口小剑和半葫芦丹药、四银寒铁打造的金针,已被简老前辈命人 取走。为了急于闭关清修,那日本想托苍山三友将众人应用衣物带回,后觉不便。 龙子、珊儿的衣物多半破旧,日前抽空离洞,数日不归,内有几件换下来的旧衣尚 未洗涤,因此没有带去。等人走后,写下这封书信,闭关以前,才把众人衣物分别 整理洗净,命灵猿代为晒干,第三日随新主人起身时,顺路送往寒萼谷,托司徒兄 妹转交。因料众人必要回来一次,二女又有一些零碎东西,如暗器书籍之类,恐金 沸、灵猿拿去淘气或是撕毁,特寻一旧布袋装起,挂向洞口,准备明霞等无论先往 寒萼谷或先回洞,均可见到。因纸条后面还有二女将来如何用功以及婚姻之事,不 愿使外人知道,故此未命灵猿带去等语。 明霞看完,把纸条藏起,和众人一说,才知大师并未离山,金拂、灵猿被人借 去,龙子和二女感激师恩,不敢惊扰,便在洞外一同拜谢。沈、袁二人也随同礼拜 起立,见明霞把纸条揣向怀中,不肯拿出与众观看,方想转向珊儿探询,被明霞挡 住,再说便要生气,料与将来婚姻有关,明霞还是有点怕羞,不肯拿出。珊儿又说: “沈师兄,你和龙哥以后只要听我师妹的话,包好,看它作什?”沈煌只得罢了。 五小兄妹都是性情中人,除袁和尚初来,沈煌只在当地养病住过两天,还不怎 样;龙子和二女久居在此,洞中又住有师父,一壁之隔不能相见;珊儿更是从小生 长在此,格外留恋;反正无事,脚底又快,均想乘着黄昏以前,用来时晏瑰所赠灯 筒,扎上几个火把,游完全洞,转往后洞出口,看是如何封闭,再走回去,估计天 色至多黄昏左近,赶回青峰顶正吃夜饭;沈、袁二人早就听说洞有奇景,当然赞同。 当地到舍身崖后洞,上下曲折,本有好几里路,中间还有几处可以绕到崖顶, 并有出口,只是狭小曲折,高低崎岖,不是常人所可通行,地势尤为隐僻黑暗,口 外不是峭壁千寻,下临无地,便是两崖相隔太远,无法飞渡。只有一处,地名断石 梁,又叫王母簪,当初本是一根极细极滑的石梁连系两岸,年久中断,只剩这面半 截,上面满布苔薛,宛如一根碧玉簪插向崖壁之上,对崖藤树繁茂,绿荫如幕,崖 高壑深,形势奇险,石梁未断之时便无人敢来往,这一断去半截,对崖野草又高, 虽有两条瀑布左右倒挂,香客游人均嫌草深路险,轻易无人涉足。 龙子、珊儿因那地方风景幽险奇丽,常往洞口观瀑谈心,后来看出两岸相隔虽 六七丈,断梁向前平伸,已减去一多半,对面还倒挂着两株老松,虬龙飞舞,伸将 出来,恰与断梁相接,双方隔开不过丈许;二人都是胆大身轻,身边又带有套索, 不怕失足,常时由断梁尖端纵向树上,为防断梁太细,万一中断,并将长索飞将过 去,套住树干再往前纵,日子一久,无意中练成飞索渡人之法。后被师父知道,恐 惊俗人耳目,不许再去,一面却传二人草上飞的功夫。本定归途由此越过,及至走 离后洞还有一半,忽然发现前面平日通行的一条路口,通体只有数尺方圆,深约丈 许,已被山石封闭,无法过去,心中奇怪,觉着师父封闭后洞,不应从中隔断,也 许舍身崖那面洞口比较高大,无处运那大的山石,并未封闭,所说止此,专防外人 由舍身崖那面通过,往白云窝壑底扰她清修,但是这等新堵塞的甬道,稍微细心的 人一望而知,这些零碎石块又易取掉,有什用处?龙子、珊儿,均不放心,决计绕 往舍身崖下查看一番,左近恰是那条断石梁,上面还有一段路,恐回去太迟,匆匆 一谈,忙即寻去。 众人几个转侧,耳听外面水声洪洪,回音震耳,已离石梁出口不远,珊儿方说: “转弯上去就是。”猛瞥见一条白光由洞外射将进来,一闪不见。这时外面斜阳还 未衔山,仿佛有人拿了折光的东西如镜子刀剑之类在阳光中舞动,反映过来,忙打 手势,停了声息,轻悄悄掩到上面。探头往外一看,对面危崖草树纵横,暗物幽深, 除却泉响松涛之外,只有斜阳反照,由萝荫树幕之中斜射过来,但只照到左侧瀑布 之上,洞口被崖角挡住,也照不到,幽森森的,哪有人影? 内中李明霞心思最细,见袁和尚和龙子又要高声说话,忙即止住,悄声说道: “方才洞中那道白光,虽是斜阳反映,闪得一闪不曾再见,但是石洞阴森,日光不 照,必是对崖人为无疑。休看对崖景物荒凉,草树杂沓,地又崎岖,不像有人在彼, 越是这类险僻之地,除非无人,有便不是寻常,如何可以大意呢?这条断石梁,最 窄之处还不过尺,满生苔薛,其滑如油,下面便是绝壑,龙弟、珊妹初由上面往来 时,轻功还未练好,龙弟更是新来没有多日,白眉师伯虽有传授,也只口诀练法, 功力比现在相差天远,难为你们怎么过去的,胆子之大,实在少有得惊人。怪不道 去年冬天,师父特意把你二人喊去专传轻功,并说珊妹轻功本已练得差不多,又有 极好禀赋,只肯用功,稍微指点便能练成,还可帮助龙弟早日成就,限在两月之内 将草上飞的轻功练成,别的功夫暂时均可无须注重,原来是怕你们轻身涉险,虽经 劝止,难免偷偷前去,索性传授你们倒可无事。由此可见师恩深厚,表面虽在管束, 实则样样留心,无一处不代想到。” 珊儿闻言,方说:“对面我们去过多次,如有外人,一望而知,也许方才有人, 业已走过,师姊这样小心作什?”龙子心急,一直担心舍身崖后洞不曾封闭,万一 敌人由后洞下去往扰师父清修,众同门均往寒萼谷从师,金狒、灵猿又被人借去, 岂不讨厌?急于前往查看,见明霞掩身洞侧,只管朝外窥探,不许人出,心中不耐, 冷不防突然冲出,把真气一提,施展草上飞的功夫,径由那长满绿苔、窄只尺许数 寸不等、险滑无比的断石梁上,箭一般往前冲去,到了尽头尖端,双脚一点,便头 前脚后,一跃好几丈,飞过对岸松树的前端,凌空一个转折,单手朝一株枝叶较少 的树枝上面一搭,就势一翻,人并不曾下落,反往斜刺里高起了些,轻悄悄纵落在 乱草丛中一块被草遮蔽的山石之上立定,四外一看,笑呼:“师姊师弟们快来!这 面一个人都没有。” 明霞等三人不知龙子、珊儿早已走惯,见他去势又猛又急,脚不沾尘,一口气 把石梁跑完,脚朝断梁尖端一点,人便和箭一般,头前脚后,越过前面松梢,凌空 再一翻折,落向侧面山石之上;自己虽有一身好功夫,似此惊险灵巧、捷逾猿鸟的 身法也是初次见到,由不得都叫起好来。珊儿生具异禀,比龙子还要轻巧,一听夸 好,越发有兴,立时跟踪赶去,照样越过,并将套索飞将过来。明霞命沈、袁二人 把套索抓住一头,先纵过去,笑说:“我用不着这个。”跟着一跃而过,仔细查看, 崖那面果无人迹,峰崖相隔均远,夕阳已快落山,稍远之处照不过来,料知对方无 心走过,便同往前走去。 舍身崖左近有两座庙宇,常有香客游人和僧徒樵夫来往,明霞不愿被人看见, 特意由小路险径掩将过去,且喜黄昏将近,各处寺庙中晚钟四起,晃漾空山,经鱼 梵呗之声远近相应,香客游人均知这一带地势高寒,常有云雾迷漫,稍不留意便要 遇险,又当用晚餐的时候,大都各觅住处或是归去,当日虽是天晴无云,人却一个 不曾遇上。快要到达,明霞说:“我来山中已久,日常住在壑底,休说金顶佛光不 曾遇到,连那最有名舍身崖下的神灯也未见过呢。” 沈煌笑答:“我听简老恩师说,金顶佛光须到云雾满山之时才得发现,尤其雨 后初晴,暗云还未退净,更常出现,一向传为佛家胜迹,其实不足为奇。简老恩师 当时往来名山大川,每次高山登临也当遇到,并不止峨眉一处,昔年也当它是仙佛 示相,后经仔细考察,才知那是斜阳和云雾水气折光反映而成,金光圈中的人相并 非仙佛菩萨,乃是自己的人影。天灯虽未听他说起,大约也是深山中的鳞气凝结而 成,我和周老师去年初来茅篷时便曾见过。那地方也是一条绝壑,可见并非只舍身 崖左近一带才有。想要看它容易,像今日这样好的天色却无望了。” 明霞见他越说越高兴,前面脚底一条沟壑,由此攀援纵落便是舍身崖底,到了 下面,还要绕路攀援才能走到后洞口外危崖腰上,因见天色越来越晏,恐青峰顶诸 位尊长等吃夜饭,难免盼望,同时想起先在断石梁所见白光可疑,二次又告沈、袁 诸人不要开口,匆匆觅路,纵援下去。还未到底,忽听猿啼之声甚急,中杂怒啸, 跟着便见二三十只大小猿猴攀援崖壁,由侧面崖底抢上,动作甚急,一见旁边有人 下来,相隔不远,越显惊慌,此啼彼啸,乱匆匆往上援去,转眼都尽,壑底还有猿 嗥之声,甚是惨厉,仿佛遇见强敌,重伤将死,急啸了两声便不再听见。 众人料知有异,忙将各人兵器取出,轻悄悄往下纵落。除沈煌外,当地全都来 过,珊儿、龙子所来次数更多,并在洞中练过仙人掌,深知地理。一看上下相隔只 两三丈,珊儿当先纵落,众人跟踪到底,贴着削壁,互相戒备,往后洞口外危崖下 面悄悄绕去。夕阳已快落山,阳光只斜射到危崖的上段,壑底景物越发阴森,总算 当日云雾未生,众人目力又强,还能看出。后洞口外本有一片丈许大小的崖石往前 突出,上面是一崖凹,中藏一洞甚深,便是后洞人口,离地只得数丈,旁边崖石还 斜横着一条时断时续、窄小只能容步的天然石埂,中间也有停足之处,新近崖壁碎 落了丈许方圆一片,那对大的仙人掌便藏在内,业已被人盗走。 众人走在下面,方想:峨眉猴子最多,成群奔驰原不足奇,但是这类猿猴最为 合群,心又灵巧,常往各处庙中求食,游山的人稍微欺侮,立时群起而攻,一个疏 忽便有性命之忧,香客游人均经和尚警告,谁也不敢招惹,猴子无故并不侵害人类, 便向和尚香客求食,也凭对方自愿,各有一定所在,由庙中和尚招集,或是敲梆呼 喊,把猴子吃的豆渣果品之类预先放好,方始成群而来,吃完就走,彼此相安,从 不扰闹。猴子天性多疑,就这样,每次总是几只大的先来窥探查看一遍,看出人无 恶意,是真施食,方始长啸,将子孙同类全数引来,各取一份,也从不争斗、互相 抢夺,吃完自去,见人不惊,也不无故欺人;(此是峨眉实景,看过的甚多,十五 六年前,有一外人向猴子戏侮,被猴抓伤,枪毙一猴,致将猴群激怒,连声怒啸, 满山遍野而来,齐向外人围攻,如非和尚极力救护,几为所杀,由此峨眉猿猴仇视 外人。可见群众不可轻侮,猿猴异类,亦知合群便具威力,况我广上众民,岂是帝 国主义者所能侵犯!)像这样的二三十只悲啸逃窜,从来所无之事,均疑壑底藏有 毒蛇猛兽之类恶物,恐其暴起伤人,各将兵器紧握手内,随时都在留心。沈煌更将 晏瑰所赠灯筒取出,到处照看。 袁和尚方说:“沈师兄,你真胆小。此时天还未黑,上面没有云雾,不用灯也 可看见,要是有什猛恶的东西,我们正好除害,你用灯照将它吓退,岂不可惜?” 忽然瞥见地下散着一些山果,跟着又发现暗影中横着一个半人多高的死猴,用灯一 照,脑浆迸裂,左臂好似被铁器打断,再由高处坠落,惨死在地,想起方才所闻啸 声,定是此猴无疑,经此一来,料知崖上藏得有人,本领必高,人也凶恶,否则本 山猴子向不怕人,不会不来报复;又掩过一两丈,已到断崖之下,果然暗影中又倒 着一个死猴,连肩带头全被打得稀烂,仿佛极重铁器加以猛击,才会打得筋断骨折。 明霞首先看出厉害,仰望珊儿所说洞口,偏在一旁,离地两三丈,有天然石埂, 当中似有一洞,下面还有几大块新迸落的崖石,石埂弯斜向上,与后洞好似相通, 低的一头离地只得数尺,忙打手势,把人聚在一起,悄悄指挥,分成两面往上掩去。 龙子、袁和尚往左,珊儿当先,领了明霞、沈煌往右掩上,准备赶到后洞口外平崖 之上会合。 石埂两面都有高低,曲折不同,断续相间,又险又窄,轻功稍差的人决难随意 上下,明霞断定那人必来后洞内外潜伏,也许人在洞内,因知后洞与白云窝相通, 以前并有灵猿把守,不容外人涉足,如非猴子死得太惨,生了疑心,早认为是师长 之友来此寄居,上来拿不准是敌是友,格外小心,虽知靠近后洞不远还有一个新迸 裂的石穴,因听珊儿说那是以前藏放仙人掌之处,只一丈许大小的浅洞,估计人不 会藏在内,穴旁崖上满布藤蔓,这一面光景越发阴黑,方觉此人本领甚高,上面突 崖既极平坦,又有地方可供坐卧,便不去往后洞,或是洞门已闭无法人内,也决不 会在这藤蔓密布、又脏又黑的石窝之中潜伏,并且洞穴外面藤蔓业已布满,中有几 枝折断的倒挂在旁,乱作一团,不是立处崖石迸落、地势最宽,几难立足,连走过 去都不方便,心想,这类藤草杂乱的洞穴里面深才数尺,地方不大,出入要将大片 藤蔓揭起,何等麻烦,以为人决不会在内,同时又听对面突崖上狄、袁二人同声低 呼,说:“后洞人口业已封闭,上面并无人影,地方不大,上下一片峭壁,只稀落 落挂着几盘藤蔓野草,除蛇以外,人兽均难涉足,连猴子都无法上去,决无藏人之 理。死猴恐非人类所伤,许是别的怪物,寻找不见,天又快黑,我们索性大声呼喊, 惊它出来,看是何物,是否害人东西,再定去留。”并问:“旁边小洞看过没有?” 珊儿在前,闻声已先赶上;沈煌居中,正回手想挽明霞一同上去;明霞闻言, 想起小洞藤蔓遮避,尚未查看,业已走过,心中一动,刚把灯筒晃燃,待朝藤缝中 往里照看,忽听一女子声音喊道:“你们不要多心,我非恶人。我实在气得无法, 受逼来此,打算避上些日,打好主意再说,因那猴子欺我孤身,连受扰闹,才打死 了两个。早就防到把人引来,心正后悔,果然你们寻到。前夜虽和你们动手,那是 迫于无奈,并非本心。我也不怕你们人多,但我最爱你们,不愿为敌,请勿误会, 容我出来,同往上面一谈,就知我的心意了。”说时,明霞灯筒业已照出,发现藤 萝暗影中坐着一个身材高大、装束奇特、臂腿全露的怪女人,腰问插有兵器,甚是 沉重,刚刚起立。 沈煌恐她突然窜出,下面便是两三丈的崖壁,明霞闪避不及,被她冲跌卞去受 伤,紧握宝剑注定对方,正在戒备。珊儿闻声抢回,探头一看,方要开口。明霞已 听出对方没有恶意,忙喊:“我们避开,让她出来,问明再说。这位姊姊身材如此 高大,装束貌相又与良珠姊姊所说的赫连姊姊相同,不知怎会来此?我们到了上面 再谈吧。” 珊儿因前夜阎王沟与赫连兄妹苦斗,存有敌意,还想再说,被明霞止住,连后 赶下来的龙子、袁和尚也全拦了上去。龙子、珊儿正在争论,防二妮逃走,一条长 大的女人影子已走了上来,对面一看,果然是她,灯光照处,满脸悲愤之容,谈不 几句,便将明霞、珊儿的手拉住,握紧笑道之“我真爱极你们这样的人,可惜生具 异相,又高又大,配不上你们,我哥哥人又不好,闹得我和良珠妹子差一点成了冤 家。听你方才口气,她好像知我苦心,迫不得已,并不十分忌恨,真叫我欢喜极了。 难得你们也是这样可爱,这位妹子初次见面,更和良珠一样,叫人看了心里舒服, 难得脾气这样好法,不拿我当仇敌看待。以后也许能有安身之处,不致受人逼迫去 做恶人和心中万分不愿的事,那真快活极了。” 明霞早听司徒兄妹说过赫连兄妹,虽是一母同胞的怪人,心性并不相同,实是 出于无奈,此时相见,越发觉她口快心直,天真诚恳,一看后洞人口果然封闭,只 剩口外这点平台不足一丈之地,接口笑说:“我知姊姊受令兄逼迫,不是本心。只 不同恶相济,我们便是朋友,有什么话。只管请说便了。” 二妮闻言,自更感激,忍泪答道:“说来话长,但是这里并非久立之地。我因 从小生长山中,深知石土之性,那日哥哥由崖壁中掘出一对仙人掌,便我相助之力, 否则这大一片崖石,怎知藏在何处?我因哥哥受了妖妇蛊惑,忘了简老先生几次警 告,自从阎王沟打败逃回,越发倒行逆施,并还逼我迁往大雪山,与那两个凶人合 流;心中不愿,实在无法,想起师祖昔年遗命和各位师长所受恶报,害怕还在其次, 最重要是我平日恨极了那些丑恶凶毒之物,尤其不愿害人,常想好好一个人,应该 多做点事,大家和气亲热,你帮我我帮你,才有意思,为何有了力气本领便去欺人 害人?要是双方颠倒,我和那被害人一样,受人欺侮杀害,岂不一样惨痛?每见我 哥哥害人作恶,我无法解劝挽回,心中连气带急,常时日夜不安,苦痛已极。他虽 还有兄妹之情,这等岁月已是难耐,再要迫我去往投雪山贼党,照他所说惨酷情景, 真比人们所说地狱残忍得多。他那脾气,不容丝毫违背,先因他说如将良珠娶到手 内,样样均可改变,我想他听简老先生的话做好人,方始帮他下手,不料没有成功, 还得罪了我最心爱的好友,同时看出他只爱良珠好看,为想娶妻,暂时全都答应, 实则恶性不改。我又恐他发了野性,伤了好人,先将仙人掌拿去一柄,后虽被迫还 他,仍怪我误了他的事,毒打了两次,非要我帮他把所养毒蛇猛兽一齐带往雪山, 投奔那两个凶人,将来报仇、强迫良珠成婚之后,再行惨杀。” “实在无法,想起掘取仙人掌时发现有一崖洞甚深,但是洞中住有高人,他和 妖妇均不敢来,也决想不到我会来此。我虽帮他和好人为敌,存心却好,就是洞中 的人将我擒住,也可和对你们一样,和他讲理,我既从此不与恶人一路,见兄妹之 情已断,必能谅我苦衷,加以收留,比起随同作恶,仿佛身陷泥潭里面越来越深, 再也拔不出来,到底要好得多。我又听洞中人与简老先生相识,多少可以求他证明, 就因误会,打我骂我,吃上点苦头,也比为恶一世,将来受那恶报,要强得多。好 容易抽空逃来此地,谁知洞门封闭,我低声哀求,哭喊了半天没有回音,归路已断, 回去不死也送半条命。这里虽无人收留,只不遇见恶人和那妖妇,凭我一身力气, 乘着阴天黑夜,去往隐僻之处采掘山粮,便是草根树皮也可度日,何况逃时我已想 好,食用之物带有不少,一二月内不怕没有吃的,熬到哥哥和妖妇一走,我再寻找 简老先生,去向司徒兄妹说情,求其宽容,并为我设法谋一安身之地。无奈壑底地 方虽大,只有旁边小洞还可勉强栖身,因其地势隐秘,外有藤蔓,本来将就住下, 因我不愿污秽,这里又没有水,又恐被人看破,这两日来费了多少心力,将那石洞 洗净,刚觉舒服一点。” “谁知那些猴子可恶,先是偷我带来的食物,今日胆子越大,欺我孤身,公然 成群明抢,被我打落下去一个,齐起拼命。我因日里不敢出去,共只一二月之粮, 昨日出洞解手,已被偷去一多半,还糟蹋了不少,被它偷光,如何度日?我的食量 又大,气不过,取出兵器又打杀了一只。我兄妹均有伏兽本领,并通兽语,因为心 中悲愤,急切问竟会忘却,最后群猴来攻,打伤了几只,忽然想起,这一发威怒啸, 方将它们惊退。本来不会被它偷得这多,只为你们未来以前,我因口渴,想起离此 数里有一断石梁,乃我夜来取水之处,地势隐僻,不会被人看破,前往取水,发现 崖上生有好些野果,就便采了一些,略微耽搁,等到赶回洞中,食物已快偷光,这 才情急。 “先恐群猴呼啸逃窜将人引来,还在担心,等了一会,方觉不会有人到此,你 们忽然寻来,这位妹子还和我兄妹打过,恐其误会,正在迟疑,已被看破。我虽想 到,只是好人,便有情理可讲,无奈以前助纣为虐人都知道,心里的事人家如何晓 得?没想到你们这样讲理,丝毫没有拿我当敌人。我的运气真好,刚离开恶人才两 天,便遇见这样好人,从此弃恶归善,将来只有快活,没有危险,真再好没有了! 我还知道你们年纪虽轻,都有一身极好本领,师长更是厉害;和你们一路,就是恶 人看见,他也无可奈何,贼婆娘更连面都不敢见。 “在此谈上些时原好,可是这座崖洞封闭以前,洞口外面突崖不知何故受了震 伤,今早我因打算在此久居,侧面小洞光景黑暗,想在晴天来此起坐,省得气闷, 嫌这一条石埂太窄,并有中断之处,我人又高大,虽然纵跃容易,不能随意走上, 反正无事,意欲将石埂开大一点,刚用兵器斫了两下,忽试出突崖石质有异,再细 一敲打查听,果然内里业已震裂酥散,至多子夜以前必要断裂。此石由洞口危崖之 上向外突出,前段重大,靠里一面又薄,虽是整体,年深月久也必断裂,上下相隔 有三四丈,你们武功虽高,要是忽然中断,连人带石一同下坠,骤出不意,到底也 有危险。日里我虽试出它要半夜才断,此时天已快黑,相去有限时光,一个事前没 有听真,仍是可虑,何况此时人多,又多立在靠外一面。依我之见,非但石上不宜 多停,最好此时就走。反正我是孤身一人,无论哪里都可以跟去,只要有一席之地 容我栖身,日常衣食我也自会想法,只不使我孤单单无处投奔,又被恶人胁迫,或 是擒去,于愿已足了。” 说罢,取出腰间一柄形如铁锏、另一头附有半月形斧头的兵器,朝靠壁崖石上 上下敲打,贴耳静听了一阵,忽然惊道:“这片崖石不消片刻就要倒下,此时就走 还来得及。如其不信,请往两旁避开,我将师传明月锏击它一下,当时便可打断了。” 众人见那突崖虽然前半又厚又重,靠壁之处要薄得多,也有两三尺厚,最厚的 尚不止此,又与整片危崖一体相连,只敲时声音稍微发哑,看去好好的,连条裂缝 都没有,这大一片崖石,想要将它打断,多大力气也办不到,多半将信将疑,内中 只明霞、沈煌看出二妮天真至诚,没有虚假,闻言,立命快往两旁避开。 珊儿笑道“我也想看看她所说真假。真要断落,下面却去不得,否则这大一块 崖石如被打断落将下去,非但山摇地动,碎石四面激射,难免误伤。李师姊和沈师 兄都是爱干净的人,那震起来的尘土和大雾一般,弄得满身灰泥,岂不讨厌?我们 不如避往小洞里面探头外望还妥当点。” 二妮笑说:“妹子说得有理,但是此石已快震酥,只浮面一层连住,看不出来, 前半大重,却难持久,稍微用力,非断不可。我做事并不莽撞,否则势子如大猛急, 别的崖石难免整片波及,你们藏在小洞里面也是不免危险。只管放心,等我稍微查 听,看好地方再定吧。”说完,顺着石埂,往旁边一路敲将过去。 右侧恰有一个石角,大约五六尺方圆,上面虽极险滑,但有好些老藤缠绕其上, 离下面石埂也只七八尺,相隔突崖有好几丈。二妮仔细敲听之后,笑说:“这里平 安得多,你们快请上去,等我下手。”明霞等依言攀藤而上,刚刚坐定。二妮先往 小洞之中取了一个大牛皮袋出来,挂在石角之上,请明霞代为照看,再将腰间皮带 一紧,纵身一跃,回到崖上,将那铁铜紧握手内,又敲听了一遍,取下身边套索, 挂在后洞口内封洞崖石之上,一手挽住长索,一手握着那又重又大的铁锏,沿着石 边敲打。 袁和尚方和陶珊儿说:“这个大女人身材那么高大,身手这样灵巧轻快,真个 希奇。这大一块崖石,她不用力怎打得断?”说时,五人三只灯筒早同照向突崖之 上。明霞首先看出二妮本领高强,身法尤为灵巧,料知所说不假,正在低嘱众人, 说:“此人颇好,真心实意,难得自己醒悟,不肯为恶。我们应该帮她,千万不可 轻视。”忽听二妮低声急呼:“你们留意,就要断了!”随说随将铁锏照准右侧石 旁打去,比方才稍微用力,下手仍不曾重,人也仍立石上。 似这样接连打了十几下,刚听出石声越来越哑,中杂极轻微的断裂之音,二妮 倏地单臂把锏举起,一声低吼打将下去,双脚就势一蹬,纵将起来。说时迟那时快! 灯筒照处,耳听叭嚓一响,石火星飞,迸射如雨,一条长大人影和那一块重达数万 斤的突崖离壁下坠,刚瞥见二妮手挽长索,凌空跃起,飞身直上,紧跟着轰隆隆惊 天动地一声大震,千寻大壑齐起回音,整片崖壁均在摇晃,连那存身的危石也似摇 摇欲堕,余音晃漾,半晌不绝。 这时光景越暗,天更昏黑,虽看不见脚底尘雾飞扬是何光景,但那地动山摇的 声势也极惊人,再用灯简一照,对面石埂已被震断了丈许一条,附近崖石也有两处 震裂。碎石纷纷下坠,还未停止,二妮人却不见。正往后洞一带照看,一股急风迎 面扑来,一条长大人影已和打秋千一般斜飞过来,落在面前一株老藤之上,正是二 妮,兵器业已插向腰间,一手挽着长索,黑暗中也未看出用什身法由上荡下。刚一 到达,藤于轧轧连响中,被二妮一手挽着上面藤枝,脚踏藤干,回手一抖,那条十 来丈的套索,便和长蛇一般电掣而回,随手绕成一盘挂向腰间,手法快得出奇。所 用套索长得惊人,看去却只小指粗细,甚是坚韧。 五人间知此是师父利器,乃南疆深山中最凶毒的五条铁线蛇筋整根结成,休说 二妮这样大人,便是万斤之重也可吊起,刀斧均斩不断,从小练惯,借着它特有的 弹力韧性和师传手法,十丈以内,长短收发均能得心应手,不知底细的人,休说用 它套东西擒敌,连想挥出都不容易,并辟毒蛇猛兽,用处甚多。二妮虽然天性善良, 却得乃师怜爱,因这套索只得一根,恐受乃兄欺侮,强行夺去,非但严嘱赫连山, 迫令发誓将来不许强夺,传授之时并不许其在旁窥看,这次背兄逃出,为想将这套 索带走,曾费好些心机,差一点被其发觉。 等了一会,二妮先纵往下面,见尘雾快要平息,便喊五人起身。明霞见她豪爽 心直,意欲就此相从,暗忖:“自己刚刚拜师,这个野人如何能够带去?休说师父 不许,便司徒兄妹也未必肯收留。”先和众人低声商计,沈煌笑说:“这个无妨。 大姨三姨她们都有地方,母亲将来还要开荒,这样身强力健的人正好作伴,用处甚 大;大姨人更慷慨仗义,必定可怜她的身世,带她回去,决无话说。” 明霞也被提醒,虽觉乃兄赫连山知道此事难免上门生事,仇怨越深,但有黑女、 三姑等人一起,日前简大师伯的口气也颇对她同情,并说此女质美未学,天性善良, 偏遇见一个残忍凶暴的赫连山是他同胞兄长,此女虽有向善之意,未必肯大义灭亲, 就此割断,如因乃兄牵累,受了胁迫,同归于尽,实是可惜等语,如知奔恶归善, 必为作主;人家真心实意,欢喜相从,也不好意思使其失望,念头一转,当时答应。 五人一同纵下,二妮地理更熟,未走来路,引了五人,由壑底一条极隐僻的崖 缝中穿出,到了形势陡峭、离地却不甚高的崖口援索而上。夕阳早已落山,初生起 来的明月,清辉尚未普照,路却看得出来,所行都是乱山丛石、荒林幽谷,沿途只 听猿啼兽啸远近相应,隐约传来,来路侧面尚有几处灯光隐现,均是金顶那面各庙 宇中的残灯,青峰顶一带荒凉险阻,中隔好几处危峰峭壁,比起寒萼谷一面还要难 走,始终一个人未遇见。二妮逃出之后日夜愁思,既恐乃兄天性凶残,借口本门叛 师戒条将她惨杀,又恐联合妖妇逼她回去,本来提心吊胆,忽然有此奇遇,喜出望 外,途中几次想要开口。 明霞因见夜色已深,出来时久,离家还有不少的路,既恐家中的人悬念,又恐 遇见敌人,多生枝节,将其拦住,催众快走。一路飞驰,月光渐明,青峰顶业已在 望,下面脚底是片树林,过去不远,便是那日蔡三姑引文麟去过的山洞。正走之间, 忽听二妮一声惊呼,忙即回顾,月光照处,侧面树林中似有人影一闪,忙追过去, 被二妮拦住,苦笑道:“这厮业已逃远,并且有人追去,由他去吧。”明霞因离家 近,恐留后患,如何肯听?忙即率众跟踪追赶,业已去远,登高一望,前面一条人 影,后追一个白衣人,双方都是脚程飞快,中途还互发暗器,前面那人,生得并不 长大,后追的一个,也看不出是谁,一路窜山跳涧,其行如飞,等到看出,相隔已 远,转眼追入前途树林之中,知道追赶不上,只得停止。觉着前面那人不是赫连山, 见二妮跟在身旁,神情又带悲愤,料其相识,明霞便问:“此贼是谁?” 二妮叹道:“这也是我兄弟,不知怎会掩在那旁树林之中;想是见我和你们一 起,心中恨毒,竟照本门家法,打了我一追魂钉。幸我途中随时留意,先想故意高 声说话,试探他们是否还在满山搜寻,后来被你止住,心想,今夜月明,我人又高, 容易看出,他们一决见不放过,便未多说,暗中更加戒备。我那万恶的兄弟果由侧 面山头上望见,由树林中偷偷掩来,一言不发,猛下毒手。我刚避开,他害人不成, 反为白衣人暗器所伤,负痛逃窜。他前三四日才由雪山来此。他不像我和哥哥生得 高大,人却凶狡机警,身轻腿快,滑溜已极。看那来意,必是和我哥哥、妖妇分头 搜索我的踪迹,无意之中发现,想用冷箭暗算,并用此钉警告,说我叛兄背道,早 晚必遭残杀,没想到旁有高人将其打伤,追赶下去。这厮和我并不同母,从小恨我 如仇,和哥哥却极投机。他奉雪山老鬼之命来喊哥哥和我同去,不知怎的,一到便 受了妖妇蛊惑,见我不肯同去为恶,见面第二天,便当面说我犯规叛教,如非哥哥 彼时天良不曾丧尽,照他所说,已遭惨杀。这厮实在万恶,今夜如能将其除去,省 事不少。”随问:“白衣人是谁?” 明霞等方答:“不曾看出。”忽见斜刺里有两人驰来,正是晏瑰和何紫枫,说 是久候五人不归,淑华、晏瑰因五小兄妹明早便要拜师,特意做了好些菜,想等人 回同吃。晏、何二侠都是心急,本在悬念,孙登夫妇忽然来访,说起白云窝两处洞 门均已封闭,知道五小兄妹不能人内,早该回来,如何不见?送走孙氏夫妇,同出 眺望,见月光甚明,能看老远,正要往白云窝一面寻去,忽然瞥前面树林中有两人 先后飞驰,小兄妹五人同一身材高大的怪人也在后面,追赶不上,刚刚回身,纵身 下来迎住一问,得知赫连二妮改恶归善、与乃兄脱离之事,称赞了几句便同回转。 沈煌以为母亲必要担心,当先抢上,赶到屋门外面,瞥见母亲正和三姑说笑, 若无其事,知她近来长了经历,不似以前那样懦弱多虑,好生欣喜,口中喊娘,人 早扑上前去。淑华一把抱住,开口便问:“你的姊姊呢?”沈煌方答:“现在后面。” 明霞等四人已随晏瑰一同走进,互相争说前事,并代二妮引进。淑华初次见到这样 高大的女子,听晏瑰说二妮已与乃兄脱离,无家可归,方才见面说好,此后愿和众 人一起开荒,似此精强力壮的人,十分得用,越发惊喜。明霞本极同情二妮,见她 已有安身之处,老少诸人全都喜她天真朴实,她对人也极亲切,以后必可相安,也 颇代她高兴,为想二妮照料淑华,格外用心结纳。 二妮自觉以前助纣为虐,心中不安,老恐对方敌视轻视,不料一朝回头,全都 成了亲人;这些老少英侠待她极好;淑华、明霞更是样样关心,体贴周到,饭食又 好;还未吃完,淑华便提议饭后为她添制衣服;晏瑰因她生得高大,又特意把同院 人家一问较高大的平房借来与她居住,用长木板将铺搭起,起居饮食,从头到脚, 没有一样不代想到;想起从小生长师门,所见多是惨酷丑恶之事,父母生了兄弟, 不久便遭恶报,师长严刻无恩,一兄一弟又都那么凶暴好狡,每一想起便觉烦闷, 第一次受到这许多人的温情和群居之乐,不由心花怒放,感激欲位,由此对于淑华 婆媳感恩切骨越来越深,这且不提。 众小兄妹,因明早便往寒萼谷从师,晏瑰、淑华日内又要同往小三峡变卖家产, 开荒之处业已商定,是在间中附近深山之中,并非峨眉后山,除何紫枫一人暂时留 居青峰顶而外,三姑、向四婆和赫连二妮也要跟去,此后不知何时才能相见,全都 不舍去睡。淑华不愿他们熬夜、再三劝说,都是随口答应并不照办,便自己也是恋 恋不舍。后来晏瑰笑说:“他们内功均有根基,虽得一夜失眠,决不相于。二妹虽 然刚好,人又这弱,明日可以补睡,也不妨事。既是这样亲热依恋,共总几个时辰 天便大亮,我令向四婆多做一点吃的,连同方才吃剩的饭菜准备在旁,以防天明前 腹饥之用。索性大家谈到天亮,送他们起身,我们再睡便了。”淑华最信服是晏瑰, 众小兄妹又在连声请求,二妮更不时拉着明霞说笑,不肯去睡,只得答应。 光阴易过,一晃东方已有明意,昨日孙登虽来传话,苍山三友吩咐众弟子只在 明午拜师行礼,并不限定什么时候,初次拜师,到底不宜去得太迟。沈煌更因母亲 体弱,熬了一夜,心虽依恋,想使早睡,勿匆吃饱便要起身。明霞笑说:“你怕娘 熬夜疲倦,昨夜大家先睡多好呢。先不舍得去睡,此时天还不曾亮透却催起身。寒 萼谷离此不远,凭我们的脚程,不过半个时辰便可赶到。三位师长命我们午前赶到, 只不误司徒兄妹所备酒饭便可无妨。我们消消停停,午前起身,赶到寒萼谷拜师之 后,再和主人一同宴请师长,决来得及。此后常日均在寒萼谷用功,这一分手,少 说也要半年或一年才能与娘和大姨、三姨、四姨她们相见,就是怕娘疲倦,也应服 侍她睡好再走,你忙什么!”沈煌忙答:“我想错主意了。” 众人见他对于明霞言听计从,明霞也是无限深情自然流露,因对沈煌情爱太深, 对于淑华也和亲娘一样,难得那么大方诚恳,既无嫌忌也不故意讨好,三人都是自 然亲切。龙子、珊儿一样爱重情深,形迹上却又不同,双方都是那么性刚,常起争 论,一会又好。 袁和尚天生一副滑稽相,本来古怪刁钻,室中这些人不是尊长便是同门至交, 无从发挥,因淑华待人周到体贴,怜他从小孤苦,又是一个小和尚,不似别人还有 知心伴侣,虽在一起说笑,有时便觉孤单,偏又死心眼,不肯吃荤,格外关切一点, 袁和尚从小孤苦,从蒙师父收养,虽然对他极好,到底是个有道高僧,用功打坐, 像这样温情,初次得到,由不得通身舒服,觉着对方太好,自然而然生出情感,一 口一声娘,喊个不住,和沈煌、明霞一样,常时随在身边,亲热非常,一听说走, 说不出的依恋难舍,呆坐在旁,眼望淑华,心中不舍,反比平时安静得多。 赫连二妮人并不丑,只是天真朴实,也不粗野,生得太高,杂在人丛之中便觉 不称,又穿着一身与众不同的衣服,臂腿都露在外,初来时自惭形秽,神态颇窘, 后经众人解释,并定众小兄妹一走便为她赶制常人衣履,将身上围的兽皮短裙披肩 换去,免得岔眼,服装奇特更易使人注目,以后在外行走,所到之处,被人指点围 看也不方便。二妮见众人除黑女晏瑰和向四婆一丑一老而外,生得都极秀气,只她 一人奇装异服,身材高大,但无一人看她不起,时候一久,逐渐心安,人又明白事 理,和谁都谈得来,因觉身太长大,立在地上便与房顶相接,索性坐在那里,轻易 不肯走动。她和袁和尚,一个高大一个瘦小,偶然同在一处,相形之下,众人均觉 可笑。 这时快要分手,袁和尚无意之中回问二妮:“你这样高大多力,你那本领我也 见过,如其从师习武,岂不比谁都强?却去种田,多可惜呢。”二妮心方一动,晏 瑰接口笑骂道:“小和尚,你知道什么!学了武功,虽为强身健力,除暴安良,无 事之时仍要以力自给,求取衣食,开荒种地一样可以救人,你当练好武功是专为打 架的么?善恶终久不能并立,一旦把恶人消灭之后,莫非不做事,每日舞剑打拳便 可变出衣食与你穿吃不成?二妮生具兼人之力,同往开荒,要多做好些事情,她好 人家也好,功用只比你们更强。她性情忠厚,你拿话激她作什?”袁和尚脸上一红, 没有再往下说。二妮寻思了一阵,也就丢开。 大家说笑一阵,日色已高,晏瑰、三姑往门外探头看了看,同声笑说:“快到 时候了。”五小兄妹均想等淑华睡后再走,淑华不肯。行前明霞把二妮引往一旁, 说:“娘人文弱,不会武动,望你以后随时照料。”二妮笑答:“我一个亲人都没 有,见你们那样亲热,实在眼热,你代我说一说,我拜她做娘可好?也好亲热一点。” 明霞大喜,又看出众人都喜欢她,便出主意,令拜淑华为母、晏瑰为师,后又回问 二妮年纪大小。二妮答说:“二十一。”明霞惊道:“你才二十一岁,如何喊良珠 姊姊妹子?听我师父口气,他兄妹看去不过二十以内,良珠姊姊更似十六八岁少女, 实则,司徒伯父伯母生他兄妹二人虽在三次峨眉斗剑之后,论起年纪,恐和大姨差 不多,少说也和娘一样,也是一胎双生,不过家学渊源,看去年轻罢了。” 二妮惊道:“我怎不知此事?因她看去比我年轻得多,人又美貌秀气,我爱极 了她,问她年岁,她说我们大小相差,随你便吧。我太老实,虽觉双方道路不同, 又有哥哥妨碍交情,心中老是不舍,一直当她是个小妹。实不相瞒,后来我真是迫 于无奈,就这样,我还用尽心思暗中帮助,以前我哥哥好几次阴谋毒计想要害她, 直到未了一次白猩子受大黄挟制将她放走,都在暗中出力,她一点也不知道。我这 里想她,她却怪我,岂不冤枉?” 明霞还未及答,忽听门外接口道:“你能改邪归正,便是好人。我不怪你了。” 明霞回顾,正是司徒良珠。众人分别礼见之后,一谈来意,才知昨夜迫赶二妮之弟 无影神魔赫连沙的,正是司徒怀方,因苍山三友中的陶寒竹、曲云松由大雪山赶回, 得知赫连沙奉了雪山凶孽之命来此,想将赫连兄妹蛊惑了去,因是得信较迟,赫连 沙已先起身,回到寒萼谷稍微一谈,便命司徒兄妹分途查探。为了赫连兄妹在山中 养有大群毒物,不易全数消灭,好些顾忌,除却赫连兄妹能听简冰如的良言警告, 自将所有毒物一齐除去最为稳妥,否则此时就将这两兄妹除去。所养毒物大多动作 如飞,善于潜踪,得土即遁,一个搜杀不完,稍有遗留便为未来大害,哪怕全数杀 死,所留奇毒急切问也消灭不完,休说有人遇上必死无救,随风吹扬也是大害,转 不如任其自行带走,等到诸恶合流,全数聚集在雪山地洞里面,突然发难,一举消 灭,使其深藏地底,毒气不致透出,外面又有百丈冰雪压积,方可无碍。为防那对 仙人掌难敌,另外还各赐了两件暗器。 怀方兄妹领命,先往谷后赫连兄妹洞旁窥探,并将大黄带去。到后一看,连人 带所养毒物均被带走,只剩前洞还有一二十只寻常猛兽,如虎豹犀猿之类,由一马 面长臂凶猿率领,到迟片刻便全起身,随后跟去。大黄甚是机警,跟在那些兽群后 面,冷不防捞了一只小凶猿,擒往隐僻之处拷间,得知二妮已逃;赫连兄弟和一妖 妇连日密计,惟恐阴谋泄露,逃不成功,所养毒物又极珍奇难得,将赫连山劝住, 令其先将所养毒物猛兽分成两起,由峨边深山之中窜往大雪山,与那两个凶孽会合; 对于二妮,认作叛教叛兄、身犯九罪的叛徒,也不要她回去,改由赫连沙和妖妇明 查暗访,一见便用本门家法残杀泄恨,省得赫连山亲去,身材高大,惊人耳目;三 凶议定,刚分手不久,赫连沙因那长臂凶猿是由大雪山带来,比赫连山所养高大猛 恶,性最机警,用它率领残余兽群足可放心,准备停当,便命到时自行起身,不等 天黑,便去寻访二妮下落,初意二妮身材高大、装束奇特,决不敢在人前露面,寒 萼谷这班对头又曾动手为敌,无法投奔,算计人未离山,必在山中隐僻之处藏伏, 先寻了两天,毫无踪影,便和妖妇分头搜索;妖妇傍黑想起舍身崖二妮去过,下有 深洞,虽与慧昙老尼的白云窝相通,相隔却远,也许情急之际逃往壑底隐藏,想将 二妮临走带去的铁线套索和两样贵重东西据为己有,便和赫连沙分路,自往舍身崖 寻去,偏巧迟了一步,二妮已被五小兄妹引走;人已寻到归途,遇见苍山三友中的 女侠白云玉往解脱坡访友回来,见舍身崖有人纵落,认出妖妇,动起手来,斩断她 一只臂膀,不曾追上,被其逃往雪山而去。 赫连沙本领虽比妖妇差得多,也非庸手,原是满山穷搜,无意之中走到青峰顶 附近。司徒兄妹由大黄拷问出凶猿虚实之后,觉着毒物猛兽业已全数逃往雪山,少 却好些顾忌,良珠又太贪功,也把人分成两起,顺路查探,准备遇上男女二贼再作 道理。刚刚分手,先未想到舍身崖这面,因良珠觉着二妮可怜,又觉青峰顶附近崖 壑甚多,心疑二妮藏在那里,分途前往搜索。怀方行近青峰顶,方想晏瑰住在这里, 狗男女不会寻来,忽听笑语之声,刚掩往树后,看出五小兄妹同了二妮说笑走回, 便发现对面树后人影闪动,斜月光中,认出赫连沙鬓边所戴纸花和那身奇怪装束, 后面六人也自走近。未等招呼,赫连沙已扬手一溜火星朝二妮打去,二妮似早防到, 一闪避开。同时怀方认明仇敌,师父暗器也自发出。赫连沙看出不妙,纵身逃走, 怀方追出一段,正遇陶寒竹,将其喊住,贼也逃远,便同回转 司徒兄妹平日好客,当日又是拜师之期,同时听说冯村老贼白银拐冯越因阎王 沟一败,觉着全部家业和多少年的心血均在本山,逃是无处可去,不逃又恐对头放 他不过,虽然双方议定只不为恶,本年便可放过,到底势同水火,吉凶难料,蔡三 姑又是他的死对头,贼党散去之后,忧惧成疾,病倒床上;那几个异派中的余孽和 他本无深交,受此重创无颜再留,剩下一些久共心腹的徒党,除有限十几个原在山 中的外,也都分别辞去,所养恶兽已死,在此年余之内,必定销声匿迹,决不敢来 此生事;赫连山已带所养毒物猛兽,投往雪山,赫连沙、妖妇也均负伤逃走了;断 定暂时可以安静,特意亲自做了两席酒菜为三位师长接风,并请晏瑰、三姑、淑华、 紫枫和孙登夫妇作陪,顺便来催五小兄妹早去。 晏瑰原想拜见苍山三友和司徒夫妇,闻言甚喜,到了里面,良珠和二妮相见, 问知前情,也颇高兴,便请她和向四婆同去。晏瑰、三姑知道良珠人好天真,年虽 不小,稚气未退,觉着今日诸小兄妹拜师盛典,自己和紫枫本有一点渊源,孙登夫 妇和苍山三友更有上辈交情,便三姑因简、雷二老同情她的身世,三友面前定必为 之先容。淑华人虽极好,终是世俗女子,这类大家官眷已非世外高人所喜,因是沈 煌之母,同去还有可说。下余二人,一是昔年纵横江湖的侠盗,杀人甚多,后遇自 己方始洗手;一个更是左道门下妖孽野人赫连山之妹,事前不曾禀告,冒失约了同 去,恐有未便,方想拿话点醒。 二妮首先说道:“我极想念良珠姊姊,蒙她怜念苦衷,不究已往,感激万分。 但我以前实在非人,如今刚刚拜了亲娘,休说做人的道理一点没有学会,这身装束 如何好去拜见三位师长?再说大家都走,这里无人看守也是不妥。我想事情早晚一 样,我既成了自己人,什么时候都可求见,与其冒失前往,自惭形秽,还不如等衣 服做好,跟娘学了礼节和做人之法,把以前那些凶野之气去掉,再立一点功劳,前 往求见不迟。”众人不知二妮怀有深意,见她词色恳切,便未勉强。 向四婆也说:“自随大妹隐居青峰顶,这些年来从未离开一步,再说近来仇敌 大多,冯村贼党虽然散尽,事情到底难料,无人看守难于放心。再说我这老婆子, 快死的人,和你们一起也觉不称。难得二妮肯和我作陪,多谢司徒姑娘好意,就让 我二人在此看家吧。” 良珠本是就便一说,便不再劝。因和淑华一见投机,听说昨夜未睡,又送了一 丸丹药,说可健神去倦,轻快身心,非要同去不可。淑华先因路远难行,自己不能 走这崎岖山路,势必又要别人背抬,心中不安,打算辞射,后想司徒兄妹设宴拜师, 周文麟多半也在那里,加以良珠盛情难却,只得服药就诺,正问沈煌:“如何走法? 可否沿着山脚平地绕去?简老先生是否在座?”良珠耳尖,在旁听去,知她心意, 转身笑说:“二姊不必多虑,大黄业已带来,命它背送,恐不舒服,特意带了两只 藤兜,人坐在内,前面还可坐人,包你平安无事。简太师伯和周先生昨日业已起身, 往青城山金鞭崖访友,就便借居修炼,恐要明年才相见了。”淑华闻言心中一酸, 当人不便露出,话已出口,只得谢诺。 良珠随说:“天已不早,就起身吧。”说完,喊了一声“大黄”。一只身材高 大、周身黄毛、金光滑亮、似人非人的怪物,已由门外如飞驰进,肩下还挑着两个 大藤兜,见了二妮,怒目相视,目光如电,甚是威猛。良珠先指二妮说了几句,大 黄面色方始转和。良珠跟着便请淑华坐往藤兜里面,笑说:“一头不好挑,还有哪 位来与二姊作伴?” 众人本是各论各的交情,众小兄妹均嫌藤兜拘束,晏瑰、紫枫均不肯坐。良珠 先想令明霞、珊儿同坐一头。明霞虽知大黄通晓人言,见那藤兜形如半只小船,内 里铺有兽皮被褥,人坐在内也极舒服,这类猛兽到底性野,沿途还有好几处高山峻 岭,峭壁危峰,稍一疏忽,人便粉身碎骨,早和沈煌等商定,紧随在旁,暗中保护, 执意不肯,最后还是良珠、晏瑰强劝三姑坐了一头,笑说:“你们不要多虑,藤兜 结实,扁担当中还有一个皮圈套在大黄头颈之上,包可无事,放心好了。” 等到二女坐向藤兜里面,一同起身,这才看出那条扁担长只五六尺,中心钉有 一孔,外面裹着一层牛皮,中心孔内套有一根蚊筋索,斜挂大黄头颈之上,扁担就 在胁下挂着,并不挑向肩上,仗着大黄身高臂长,两只前爪,一头一个将藤兜上面 吊索抓紧,前后左右均可随意高低,名为是挑,实则双爪各抓一头,提了起身,扁 担只是隔断,设想甚巧,无论多么倾斜的崖坡,都不至于碰撞,走将起来又稳又快。 淑华、三姑连声赞好。良珠见五小兄妹围绕在旁,知不放心,自己也想就便说笑谈 论,便令大黄不要走得大急,和人同行。 众人脚程都快,赶到寒萼谷天刚近午,司徒平夫妇雪山未归,雷、查、车、邓 诸侠先后离去。怀方和孙登、井凌霜三人正在盼望,众人一到,接到里面,先在前 面请坐,正托孙登夫妇代陪,准备率领众同门,去往谷底新布置的山洞中同行拜师 之礼,一面谈起苍山三友对于门人如何爱护体贴。女侠白云玉忽然不请自来,进门 笑说:“方才我们三人登高眺望,见有男女多人走来,知众弟子业已赶到,已和曲、 陶二位师长说好,就在这里行礼入席,免得大家往返。今日你们再欢聚一天,明早 天明同往后洞传授剑诀,从此用功便了。”说罢,曲、陶二老也相继走来。 众弟子见师长这等和善体贴,不拘礼节,越发欢喜,连忙应诺,并代淑华、三 姑引见,忙将香烛点起。曲云松笑说:“我们三人一向不拘形迹,本来无须这些俗 套,既已备好,便依你们。我知司徒兄妹虽是山居,百物皆备,以后不听吩咐不要 再铺张了。”说罢,便和陶、白二老同就师位。众弟于一同礼拜,晏瑰等四女也分 别行礼称贺。 先因沈煌曾拜简冰如为师,文麟、淑华又和司徒兄妹兄弟姊妹相称,晏瑰和司 徒兄妹也是平辈,淑华更是患难骨肉之交,以致众人称呼不一,往往各论各,尊卑 不等;拜师之后,三老同说:“称呼礼节本应从亲,众弟子同在我的门中,自然一 体以年岁长幼来定次序;离开这里,仍按各人交情深浅。相识先后、心愿称呼,无 须十分拘束。古人谦尊而光,如嫌不便,定要谦让,便由我师徒这一辈论起。以前 不谈,也不再论,只喊对方名字,不论尊卑,只要真个志同道合,情份深重,一个 寻常称呼有什相干?”众人自无话说。 席散之后,苍山三友十分随和,也未回洞,竟和众人同在一起说笑谈论,晏、 蔡二女向其请教,也是有问必答。三老虽都高年,看去年却不大,白云玉更显年轻, 神清骨秀,不染纤尘,看去至多也只三十以内,穿得并不华丽,因为容光照眼,玉 朗珠明,使人一见,由不得生出天尘迥隔之感,众人钦佩欣慰自不必说。 谈到黄昏将近,苍山三友起身回洞。众人早听简、雷二老说过,苍山三友多少 年来只吃一顿,有时并还辟谷,因不愿惊世骇俗,友朋宴集,照样和光同尘,从不 标新立异,荤酒虽然未断,却非所喜,中午一席,便是不肯拒绝门人敬爱之诚;留 了两次,未得允许,不敢强求,只得一同恭送出去,事前曾有吩咐:后洞静修之地 不要引人进去,便众弟子也都各有住处,除传授功课外,轻易不可走进。因事前简 冰如嘱咐,大家都只送到中途退回。 司徒兄妹见淑华等三人要走,笑说:“我先不知三位师长要到明日传授,只请 一顿午饭。如今还有闲空,以后用功必忙,难得相聚,你三位还要同往开垦,以后 不知何时才得相见?难得有此畅聚,正好吃完夜饭再走,我们决不熬夜就是。”晏 瑰首先答应,便留了下来。好在东西现成,师长一去,更少拘束。众小兄妹已不得 四人能够多留半天,议定以后,高兴非常。一直谈到半夜,主人还不放走。最后还 是晏瑰说:“夜已深了,二妹昨夜未睡,今日又是一天,虽然服有丹药,到底刚好 的人,还要休养。”井凌霜也说:“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早晚仍可相见。就说还 要用功,至多也只年余光阴,一晃就到,大家这样认真作什?”主人和众小兄妹, 这才放走。 沈煌、龙子首先提议要送回去,明霞、珊儿、袁和尚也争先开口。良珠笑道: “你们都送了去,仍是原人送回,到了青峰顶再反转来。我兄妹还要准备一些零碎 小事,孙大哥和凌霜姊姊已不再走。我是主人,恕不远送了。”说罢,仍命大黄把 藤兜取来,因蔡三姑执意不肯再坐,改由紫枫坐另一头,乘着皓月当空、夜景通明, 赶将回去。司徒兄妹和孙登夫妇送到谷口外面便各回转。 众人一路无事。到了青峰顶,沈煌恋母,还想进去坐上一会再走。淑华恐五小 兄妹不舍分离,进去一谈又是天亮,极力拦阻,并说:“我已神倦欲眠,你们不走, 如何安眠?明早师长还要传授内功剑诀,不能再熬夜了。”五小兄妹,只得回转。 归途见大黄身下挂着一担空篮,迎风飘荡,甚是滑稽,珊儿首说:“我们轮流 让它挑走可好?”袁和尚和龙子首先附和。沈煌因明霞不喜坐那藤兜,便也不坐。 龙子身体较重,试了两次,轻重不匀,大黄连吼带比,想叫珊儿、袁和尚同坐一头, 珊儿不肯;后在袁和尚兜中添了一块山石,龙子、珊儿索性同坐,方始匀称。大黄 一声长啸,便挑着三人,窜山过涧,飞也似往回路驰去。 明霞见大黄挑了三人,还加上一块石头,走得这快,差一点便追它不上,正往 前赶;沈煌忽然一把拉住,笑说:“好姊姊,此时至多亥子之交,凭我们的脚程, 不消多时便可赶到,四山正起云雾,我们一路且谈且行多好,追它作什?”明霞先 把手一甩,微嗔道:“你老是这样拉拉扯扯,多么讨厌!我对你说,明年端午以前, 龙子第一个便要下山,他有好多事情要做。我并非妒忌他们,都是同门弟兄,你如 不肯用功,落在别人后面,却休怪我不再理你。”沈煌忽想起白云窝慧昙大师所留 纸条,忙答:“姊姊放心,好在我们同门姊弟,以后如有怠慢,你提醒我好了。你 怎知龙哥明年端午要走,可是你师父说的么?那张纸条写些什么,怎不与我观看?” 明霞答道:“由明日起,你只努力用功,别的都不要问。我不望你胜过人家, 只不落在后面,便对你好。纸条上面虽有未来的事,我已和珊儿约好谁都不提,背 地却对你说,那叫什么人呢?日里听见恩师纸条上说,昔年女侠上官红所赠宝剑兵 器甚多,最好的只得五口,我们同门共有七人之多,不够分配。都是门人,不能有 所厚薄。后来白师谈起依还岭崖洞之中,还用三口好剑,曲、陶二师微笑点头,便 未再说。我料三位师长已有安排,龙子端午提前下山,必与此事有关。那三口好剑 我也知道,但不详细。他夫妻本来就有一对仙人掌。这类奇珍,人人有份,只看你 自己功力如何,何况剑有三口,另外还有别的利器,我们不想全得,如能早点下山, 分它一口,岂不也好?雪山仇敌都是有名凶孽,我们没有一口好剑和耐寒的功力, 如何能够应付呢?” 众人归途已有云雾,后来越往回走云雾越浓,大黄早已走得没了影子。二人惟 恐云中失足,又看出大黄似因云雾将要大作,所以抢先回去,前途还有一半路,料 知难走,业已绕道而行。月光之下,见已现出云海,极目四望,一白茫茫,宛如狂 涛起伏,随同天风过处,澎湃奔腾,远近群山,已只现出大小角尖,宛如岛屿浮沉 在云海波涛之中,只前途峰崖上隐隐约约时断时连现出一点林木路径。沈煌先未留 意,闻言方答:“那个自然,我决不辜负姊姊盛意。”忽然看出云雾越密,前路已 被遮断了好几处,忙呼:“姊姊快看!这云越来越多,莫要失足滑倒。我们将剑取 出,砍下一根树枝,准备探路前进可好?” 明霞也自警觉,方答:“乘着前面云雾不曾遮满,这条路又曾走过,还有一些 记得,我们快走。”话未说完,先是一阵风过,大团白云凌空飘荡而来,想往前赶, 无奈云团太大,正在舒展开来,没有避开,二人眼前一暗,立被包没;不敢冒失, 刚将宝剑拔出,取下身边套索,一人拉着一头,随时戒备,探路前进,忽听前面大 黄吼声相隔甚远,不知发生何事,正自惊疑,跟着又听左侧云雾中似有两人低声说 话,一个仿佛说到“依还岭”三字。 明霞想起方才不该失言,手拉沈煌,令其留意,口中喝问:“何人在此?”连 问两声,均无回音。沈煌方说:“方才我已看过,深夜荒山,云海苍茫,此时此地 怎会有人?如是仇敌,见我只得二人,早出手了。”明霞方在低答:“事情难料, 你怎如此大意?”忽又听附近树枝响动和拨草之声,越料旁边有人,方才的话已被 听去,四面云雾迷漫,对面不能见人,如何动手?正令沈煌舞剑,暗中戒备,那响 声已由近而远,往斜刺里山头上走去,大黄吼声却是越来越近,云层也往后面飘过, 依稀现出地面,侧顾响声去路,只剩一点山顶和一些树木伸出云上,哪有人影?料 知对方少说也有两人,多半无心相遇,云雾大浓没有看出,无意中被他把话听去, 因听大黄吼啸惊走,又用兵器材枝之类拨草探路,发出响声,看神气地理必熟,人 已走远,对方并未现出敌意,只不愿被人看破,并还知道大黄猛恶,拿不准是什来 历,想起依还岭藏珍甚是机密,恩师纸条上还曾警告,不料无意之中走口,被外人 听去,先颇忧疑,继一想,依还岭地方广大,且喜不曾明言藏珍之处,对方赶去也 是无用,心中略宽。 走出不远,大黄已空身赶来迎接。双方连比带说,才知前面三人还在等候,因 见云雾浓密,恐二人落后大远,云中不能辨路,特命大黄赶来迎接。二人知它目力 最强,能够透视云雾,路也极熟,终觉藤兜危险,便令引路前进。赶到前途一看, 三人正在谈论,狄龙子追人刚回,说方才左近云中有人影闪动,问他不答,忽然逃 去,只看到半截上身晃了一晃,便闪入云雾之中不见,装束甚怪,决非好人等语。 五人一鲁会合之后,因离寒萼谷不远,也忘了命大黄搜索那人踪迹。回到谷中, 天已不早,和司徒兄妹谈了几句,因先后所遇的人均无敌意,略微一谈,便各安眠。 次日一早,同往谷底,由苍山三友按照各人功力禀赋分别传授,又取出五柄好剑, 令七人暂时合用,先作公有,等将来再寻两口好剑,另行分配。孙登夫妇也来求教, 算是记名弟子,一同勤习。为了用功方便,司徒兄妹又再三劝说,特意约了众同门 合力相助,在谷底建了九问竹楼,没有几天,连孙登夫妇也搬了来。 因白云玉以前便是婢女出身,从小孤苦,被人买去,主人虽是富家,衣食丰足, 但也受尽苦痛。司徒兄妹对于所用几个慧婢虽然极好,从无疾言厉色,对方自愿跟 随主人,不肯离去,这几个少女出身极苦,也实无家可归,谷中本有一条斜谷盆地, 内里都是司徒兄妹由外救来的苦人,近年出产丰富,生活越好,只是地方不大,难 容多人,早和晏瑰商定,不久便将她们带往间中,帮助开荒,重立家业,免得将来 人多,所产不够食用。这一别自难常见,这几个少女均不肯去,又学了一点武艺, 全都依恋主人,不肯离开,彼此情分越来越深,便良珠也不舍得,拜师之后,听出 师长口气,不喜这样主奴制度,心想,我待她们本和师徒一样,近见年纪渐长,几 次劝令出山嫁人,谁也不愿,一说走便哭,名份上虽是主仆,实则亲如家人,她们 均喜用功,资质又好,师长既不以此为然,便晏大姊也说过两次,大意人都一样, 我待人多好,名义上她们总是丫头,有此尊卑之分,便非平等,想要遣散,决办不 到,不如索性禀明师长,收作徒弟或是认作师妹,免得晏大姊每见必要明讽暗示, 说上一套。我本心没当她们丫头,岂不冤枉?便和井凌霜、李明霞商量停当,同向 师长请示可否。 白云玉还未开口,曲云松已先笑诺,一问人数,共是六人,除内中三人业因家 中大人被司徒兄妹设法寻来,现在谷中耕猎度日,经良珠力劝回家团聚,偶然仍然 寻来往上些日于才走而外,还有三个年纪最轻无家可归的,早在暗中约定终身相随, 意志坚强,并从良珠学过武艺,只是功力禀赋都差,不能练那上乘剑术,考验结果, 本嫌聪明有余体力不济,三少女更异口同声感念主人恩义,不问主仆师徒,说什么 也要跟随良珠,连转拜凌霜、明霞为师均非所愿。良珠还想推辞,打算和凌霜、明 霞各收一个,白云玉见三少女意诚,心志坚决,便代作主,令都拜在良珠门下。良 珠无奈,只得答应,由此日夜用功。明霞更因慧昙老尼之教,随时勉励沈煌努力上 进,准备明年端午前后下山不提。 ------------------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