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午后,向南的长窗全部开启着,阳光淡淡地斜映在壁上一张老子画像。 屏风前,有幅墨迹沉稳的帛书,上头写道:能当一人而天下取,失当一人而 社稷危,室外有二十名御前带刀侍卫在保护着。 这里是当朝天子的御书房,案上有着堆积如山的奏摺。 子卫在御书房里接到护国将军段人允要谒见他的通报时,他正在看一本奏摺, 俊颜上哭笑不得。 又是瑶儿干的好事。 那丫头,每回都偷偷溜进御书房,在文武大臣送来的奏摺里大作文章,有时 还离谱到在上头涂鸭,让他这个皇帝哥哥是又好气又好笑。 喏,就像他面前这本,是他派去黄河勘查水患的特使牟仁柏上奏的奏摺,其 中据实将百姓饱受水患之苦的处境描写详尽,未了请示他因应之策。 而珲儿她居然批道:命特使牟仁柏速速喝光黄河之水永绝水患,若有不从, 挥刀白宫。 虽然打开看到时,他忍俊不住的笑出来了,却也头疼要如何批这本被乱写一 通的奏摺。 珲儿实在调皮,将来娶她的夫婿可有得头疼了。 子卫合上了奏摺。 不知人允来见他为了何事? 既然批奏摺令他头疼,那么就暂时休息一会儿好了。 “请段将军进来。”子卫吩咐随从。 “是!” 随从领命出去,不久之后,衣裾飘飘的段人允大步进人御书房,一脸的兴冲 冲、一脸的飞扬、一脸的迫不及待。 “叩见皇上!” 他先行过君臣之礼。 虽然皇上早就说过,只有他们俩在的时候不必多礼,但他认为皇宫内院人多 嘴杂,还是谨慎为妙。 他自幼和子卫一起长大,小子卫三岁,两人情同兄弟,他向来把子卫当兄长, 也知道子卫有数不清的异母妹妹,只是没想到,今时今日他会与子卫其中一个妹 妹有姻缘。 “人允,这么早过来,是否想与朕一同狩猎?”子卫将段人允热烈的举手投 足尽收眼底,微微一笑问。 自从人允返京开始,他便想着兄弟俩好久没一起出去狩猎,好好地一层身手 了,今日人允单独来找他,正好合了他的意。 而且,他也可以顺便打听“她”在府里做些什么,是不是又在假装绣她那些 花,掩人耳目…… “不是。”段人允唇绽微笑,显得精神抖擞,他直视着当今天子的龙颜,也 不拐弯抹角,直接提出要求。“臣是来求婚的,请皇上将永和公主许配给臣!” 子卫俊颜明显一愣。 虽然说,人允是到了适婚之龄,但他又骄傲又自负,从没听闻他对哪家闺秀 有意思,也从没听过他赞美哪家闺秀,今日忽然向他求亲,对象还是他的妹子永 和公主,这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这两个人有交集吗? “你说的是朕的长皇妹——永和公主?” 他需要再确定一次。 “没错。”段人允扬起了一抹自信满满的微笑,眼睛里闪着光彩。“永和公 主和臣两情相悦,希望皇上立即下旨指婚。” 子卫终于还是难以置信的挑起了眉。 “你和永和两情相悦?” 这怎么可能? 月儿是个保守无比的少女,不管男人还是女人,被人看一眼都会脸红,连雪 香宫都很少走出半步,怎么会和人允两情相悦? 而人允长年征战在外,前些日子才回朝,他又有什么时间和月儿两情相悦了? 段人允淡笑一记,神情里写着无比的自信。“臣知道皇上很难相信,不过这 是千真万确的事。” 子卫看着不像在要他这个天子的段人允。 他曾听闻母后对月儿的终身大事很烦恼,体弱多病的月儿,要寻觅一个好婆 家并不容易,还要有个真心爱她且包容她体弱的夫君,他们才足以放心。 然而,这样的对象却很难找,因为月儿极有可能因体弱而无法孕育下一代, 而这正是绝大多数的人无法接受的。 但,对象是人允的话,那就不必烦恼了。 他相信段丞相夫妇的为人,他们不会亏待月儿,也百分之百的相信段人允, 若他真的跟月儿两情相悦,他一定会好好对待月儿。 如果他们真的情投意合,那么他这个皇上当然有成人之美,还会让月儿风风 光光地出嫁至丞相府。 “你们是怎么相识的?”他对此点深感兴趣。 “这说来话长,容臣以后再述,请皇上先下旨指婚吧。”现在他只想赶快完 成这件事,想到日后安静的相府里会多一抹娇俏的身影,他由衷的笑了。 未来,当他必须远征不在京城时,就由她代替他好好陪伴他的双亲吧,尤其 是他娘,因为女儿不贴心的缘故,一直渴望有个媳妇儿做伴。 子卫调侃地道:“这么等不及想把朕的妹子给娶回家啊?” 人允的迫不及待令他相信他对月儿确实有心。 “对了,你姐姐最近在做些什么?”子卫佯装闲话家常地问。 “皇上可以亲自问她。”他早知皇上会问他这个问题。 在他的想法里,若皇上喜欢一个女人,只需下旨将她纳入后宫即可,何必非 要对方心甘情愿,而自己饱受相思之苦? 再者,有时他也弄不懂自己的老姐,明知道皇上对她情有独钟,却偏偏宁可 当个被误以为嫁不出的老小姐也不愿人宫为后,真搞不懂女人的想法。 子弟卫苦笑一记。“你以为她会轻易见朕?” 她是令人难以捉摸的,也因为如此,他份外放不下她,宁可悬虚着皇后之位。 也不愿轻易让别的女子占了她的位置。 “那简单,等巨大婚那天,你们一定见得着。” 事不关己、己不劳心,现在他根本无暇管皇上和他姐姐那段古怪的恋情,他 希望快点和永和公主成亲,在他下次出征之前…… 看到瑶熙终于走出寝宫的那一瞬间,小青心头七上八下的数个水桶总算放下 了。 “公主……”小青哭丧着脸迎上前,其实她是喜极而泣啦。 瑶熙走进花厅里,不必看也知道她笨笨的小婢女在想些什么。 “以为本宫死在里面是不是?” 这个小青,别的本事没有,就净会担心有的没的。 每回她溜出宫晚点回来,她就可怜兮兮的对她流眼泪,以为她铁定被坏人捉 走再也回不来了,真是见识短浅的井底之蛙。 “公主真了解奴婢。”小青不好意思的一笑。 “本宫在睡的时候,没什么事吧?”瑶熙走到桌旁坐下。 睡太久了,肚子好饿,她顺手从果盘里拈了片冰镇西瓜,连咬了好几口。 小青拿起青瓷茶壶替主子倒茶。 “这里没什么事,可是宫里有件大事。” “哦?”瑶熙弯眉一扬,百无聊赖地问道:“说来听听。” 要在深宫内院活得快乐,就是要把耳朵拉长一点,时时注意周遭有什么鲜事 发生,这样才不会无聊,也才不会跟皇宫脱节。 “段将军入宫向皇上求亲。”小青说道。 段、将、军、入、宫、向、皇、上、求、亲——几个字像束雷电般的打进瑶 熙的耳里,心里。 她惊跳起来,吓得小青一脸惊恐,以为西瓜坏掉了。 她润了润唇,胆怯地看着主子。“公、公主——” 瑶熙杏眸圆瞠,气息不稳。 “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没马上告诉本宫?” 他真的来找她了! 还直接找她皇兄求亲! 小青委屈的垂下头。“是公主您自己说,在您走出寝宫之前,任何人都不准 去打扰您啊。” “好吧,这不怪你。”这确实不能怪小青,小青又不知道这消息对她的重要 性,连她自己也没想到昨夜会和段人允邂逅,而现在重要的是——“结果如何, 皇上应允了吗?” 她的心跳得好快好快,不知皇兄会如何回答? 见主子不再怪罪,小青放心了,连忙回道:“皇上已经下旨指婚了,消息也 已传遍宫内,大家都在谈论体弱多病的永和公主居然也有人要,且对象还是万中 选一的段将军,实在不可思议……” “你说什么?”瑶熙微微一怔。“永和公主?为何扯到永和公主身上?” “啊?” 小青也一愣。 适才她说的不够清楚吗? 皇上指婚永和公主婚配给段将军啊。 “本宫说,你为何扯到永和公主身上,快点回答本宫!”瑶熙不但表情不耐 烦,连语气也开始不耐烦了。 她心头觉得怪怪的,好像有不好的预感…… 小青讷讷地道:“奴婢……奴婢也不知道。” 不是她指婚的啊,她真的不知道为何皇上会指婚段将军与永和公主成亲,不 要问她啦。 “本宫真会被你气死!”瑶熙深吸了一口气,决定冷静下来,重头来一遍。 “你一开始说,段将军人宫向皇上求亲?” “嗯!”小青擦干没用的泪水,拼命点头。 “然后,大家在谈论体弱多病的永和公主居然也有人要,且对象还是万中选 一的段将军?” “对!”小青又大力点头。 事情就是这样,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哦,她绝对没有指使皇上将永和公主婚 配给段将军,真的没有! 瑶熙表情僵住了,她手掌紧紧扣着桌沿不放,咬着牙,心里像有团火在烧。 该死的段人允! 他进宫向皇上求亲,求的却不是与她婚配——天杀的!他这是什么意思?玩 弄她堂堂永乐公主的感情吗? “公主——” 小青又在担心了。 “闭嘴!”瑶熙双眉紧蹙,一古脑的将不是滋味的情绪全迁怒到无辜的小青 身上。 他为什么要这样要她? 昨夜分手之时,还惺惺作态的向她询问她的住处,俊脸上的表情那么温柔, 使她真的相信了他的口蜜腹剑,道出了翠微殿这三个字。 而她这个白痴、她这个笨蛋!还想着他温柔的模样,想着他亲她时脸红心跳 的感觉人睡,且一夜好眠。 没想到一觉醒来,天地变色,他居然大刺刺地入宫向她皇兄求亲,对象还是 她的孪生姐姐永和公主。他真的是太卑鄙了。 因为他以为她是个丫鬟,所以就存心玩弄吗? 他这个势利的衣冠禽兽,少年就得志的他,宫拜护国大将军,大概以为能将 任何人玩弄于股掌之上而不必顾虑别人的感受吧! 幸好她永乐公主不真是个小丫鬟而已,否则听到这个消息,她只有躲在一角 哭死的份! 真是越想越气,这恶劣的家伙,不知用此手段玩弄过多少良家妇女的感情, 永和怎么可以嫁给这种人面兽心的男人呢? 不行! 她要揭穿他的真面目,她要阻止他娶永和的阴谋! 瑶熙怒不可遏的找上了子卫,英俊的天子正在内射堂里练习弓箭。 他从容地拉满弦,搭上长长的雕翎箭,发箭如飞,箭枝带风,次次都正中鹄 的红心。 “公主,您不可以进去!皇上吩咐过,任何人皆不可打扰!” “是要死还是要让本宫进去?”瑶熙怒瞪着侍卫,又一古脑的把被玩弄的怒 气出在尽职的无辜侍卫身上。 “卑职宁死也不能让公主进去!” 真是有种!瑶熙点了点头。 “好!那本宫死总行吧——” 她迅速抽出侍卫的长剑往颈子上作势要抹,吓得他们全部让开了。 他们这些侍卫为了保护皇上的安危,死不足惜,但若让贵为金枝玉叶的永乐 公主在他们面前死了,他们可就万死不是以谢罪了。 瑶熙趁乱奔进内射堂,见皇兄正专注地在练习射箭,但她凌乱的脚步声已经 惊扰了他。 子卫放下青铜雕花长弓,以兄长的姿态看着鲁莽闯入的妹子,脸带宠溺的微 笑。 “瑶儿,又忘了母后的教训了吗?闺女该有的仪态你全没有,在朕的奏摺里 作文章倒是你的强项。” 瑶熙紧紧锁着弯眉,心里头的那把火还在烧着。 “皇兄!我今天没心情跟你抬杠,我来是要告诉你,你不可把永和许配给段 人允!” “哦?”子卫不动声色的看着满脸通红的瑶熙。“什么理由?” 因为个性差异太大了,这丫头向来和永和不亲,更别说人允了,他们是八竿 子打不着的两个人,她居然会对他们两人的婚事有意见,有点令他意外。 “理由?”想起那家伙对她轻薄的所作所为,瑶熙眸中掠过一抹不自然的神 邑。 她讥诮的哼了一声。 “总之,段人允的人品不佳,他配不起永和。” 她不会把昨夜发生的事告诉任何人,包括她皇兄在内,而且不久之后,她还 会将昨夜可耻的回忆远远抛在脑后,一辈子不再想起段人允那张卑劣的俊脸。 长得俊俏又如何? 简直一文不值! “你从何得知段将军人品不佳?”子卫失笑道:“据朕对段将军的了解,他 掌兵有方,赏罚分明,令人服气,自从朕将兵权交到他手中之后,朕从未怀疑过 他有二心,你这么说,是怀疑朕不会用人?” 闻皇兄所言,简直令她气得跳脚。 “他会不会起兵造反我不知道,但他根本不会真心对待永和,他是贪图永和 的公主封号才会向皇兄你求亲的。你们不要被他人模人样的外表给骗了!” “人模人样?”子卫摇头哂笑。 这个瑶儿,什么时候和人允结下深仇大怨了,这么看他不顺眼? “总之,皇兄你快点收回成命就是了!”难道真要她把昨晚之事全盘道出, 皇兄才会相信她吗? “瑶儿,你别闹了。”子卫从容的一笑。“朕已下旨,君无戏言。 对于瑶熙这个鬼灵精,他早已练就金刚之身,不会随便凭她一两句毫无道理 的话就随意动摇。 瑶熙张口欲言,“这……” “再说,”子卫用长弓末稍轻碰了妹妹的朱唇一下,阻止她继续发表偏激的 言论,反剪双手绕走了她一圈,客观地道:“段将军和月儿两情相悦,这是一段 良缘,也会是一段佳话,朕有何理由反对他们?” 瑶熙在瞬间愣住了。 “段人允和永和两情相悦?” 她的血液在顷刻间加速运行,她怔在那儿,整个人都呆了。 “不必讶异,朕知道时,也是像你一样震惊。”子卫莞尔地看着发怔的琢熙。 “这是段将军亲口所言。” 连他母后知道人允要求亲的对象是永和时,也是惊讶万分,更别说其他人了。 “他亲口所言?”瑶熙心中的怒火迅速燃烧起来,她没有办法保持理智,她 也不想理智。 “他真的很可恶!”她紧紧握着粉拳。 义奋填膺的说完这句话,她气得跑出了内射堂,心中的无明火越烧越旺,那 股不是滋味和不甘心的感觉更重了。 他说他和永和两情相悦,既是如此,为何又来招惹她? 嫌只有一个公主对他倾心不够是吗?要两个同为太后所生的公主都对他倾心 才满足,即使两个人明明长得一模一样也好吗? 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 这句话气愤地冲人她脑海之中,蓦地,她被自己给吓到。 不会吧…… 瑶熙怔怔地看着廊外的小桥流水,心绪纷乱无比。 他不会是把她误认为永和,所以昨夜才亲了她吧? 她回想着昨夜的一切,感觉到可能性越来越大。 天哪!一定是……一定是这样的,不然他不会在昨夜初相见就亲昵的替她抹 去脸上的泥尘,也不会那么疯狂的邀她出宫夜游,更不会在湖岸边时,不征求她 的同意忌就吻了她…… 可是,既然他将她误认为永和,又为什么装得好像不认得她这张脸呢? 瑶熙双眸无神,喃喃地摇着头。 她想不通个中原由,或许他以为“永和”在和他玩,所以他也从善如流的配 合“永和”吧? 原来,不是他性格卑劣花心,而是她自作多情,他喜欢的人是永和公主,不 是她永乐公主! 顿时,一股深重的挫败感从她心底涌起,那挫败的感觉好强烈、好强烈,因 为她只是个“替身”。 因为昨夜浪漫又有趣的一切,段人允都是冲着永和来的,不是因为喜欢她才 那么做。 永和是她的孪生姐妹,也是她唯一的同母姐妹,但两人一静一动永和体弱多 病,性格内向,与静不下来的她大相迳庭。 她们虽然都住在翠微殿,但各据东西两宫,她住会宁宫永和住雪香宫,平时 根本没有来往。 所以,在想通前因后果之后,她也没去询问永和和段人允是什么时候萌生爱 苗的,因为那已经不关她的事了。 她意兴落寞,懒散地走回翠微殿,眸子望着洒落在深宫里的美丽夕阳,似有 无限惆怅。 这一晚,她像个男人般的借酒浇愁,醉得一场糊涂,也吐得一塌糊涂。 “他没眼光……” 这样说好像不太对,毕竟他中意的永和和她长得一样啊。 “我明明就比她漂亮……” 虽然两人是一模一样的孪生姐妹。 “他一定会后悔的……” 虽然她明知道不太可能。 永和的缺点是体弱多病,但她文雅娇羞,是男人都会喜欢她那见人就很羞怯 的模样。 至于她,没有男人会喜欢一个连宫墙也会爬的野人公主。 “我才一点都没有喜欢他哩……” 明明就很在意。 “只是初吻被他夺去了,有点可惜而已……” 为什么她这么下洒脱,要一再回想两人接吻的滋味? “将来本宫一定找得到比他优秀一百倍的夫君……” 好像已经很难了。 “其实他也不是长得很帅嘛……” 唉,这肯定是她的违心之论。 “公主——”一边很尽职的替主子空了的杯子倒酒,小青的心里充满了不解。 主子今夜说的话比以往更加深奥一百倍,她全部听不懂。 她不明白主子为何对永和公主的亲事反应这么大,大概是想到自己的终身大 事没着落,所以才悲从中来,不像话地喝那么多酒吧。 她可以了解的,也认份的收拾着主子的“呕心沥血”之作——就是不停的擦 拭瑶熙酒后的呕吐物啦。 这两个主仆,一个猛吐,一个猛擦,直到东方鱼肚翻白,才一起不支倒地的 睡着了。 而那段日子,她仍旧在气他。 气他有眼无珠,连意中人也识不清,更气自己会错意,还以为他向她皇兄提 亲的对象是她! 所以她的坏心眼就通通趵了出来,常在园里一边拔花一边诅咒他干脆死在沙 场不要回来好了,以免她看到他就有气。 然而没想到,她的诅咒会成真。 不过,死的却不是受她诅咒的段人允。 八个月前永和在雪香宫的池边欣赏莲花,忽然一阵怪风吹来,单薄的她不慎 跌落水池溺毙了。 这件事令她母后伤心不已永和的一缕芳魂葬入皇陵数月之后,悲伤的气氛总 算才慢慢离开了后宫,然而永和的死讯却隐瞒着身在边疆的段人允,为的是怕影 响他运筹帷幄的情绪。 然而,本该在秋天回京的大军提早告捷,在夏末班师回朝,这也是段国忠那 老家伙一知道儿子快回京后,就整天对她死缠烂打的原因。 啊,她忘了一点,她现在不能再叫段国忠老家伙了,因为他已经是她名义上 的公公了。 可是,她觉得自己好像很难将老家伙当成公公来尊敬耶,谁叫在今天之前, 他都天天缠着她,要跪她呢…… “月儿!” 夜深人静,新房的门终于在瑶熙盼望了一晚上之后被推开了。 带着五分酒意,段人允强健笔直的长腿,兴冲冲的踏门而入。 听到他的嗓音,瑶熙连忙屏住呼吸,她动也不动的躺在床上,假装睡着了。 这样比较容易过关,这第一招是老家伙教她的。 可是老天啊,纵然闭着眼睛,她为何还会感到心脏怦怦、怦怦地狂跳不已, 一颗心像快跃出胸口一般,完全无法由她控制。 “你睡了……” 那声音低柔的,像非常惋惜。 然后,他轻轻抚摸着她的脸,动作轻怜溺爱。 她一迳的僵硬、一迳的心跳,动也不敢动,生怕一动就穿帮。 然后,她听到宪率的脱衣声。 听到吹熄喜烛的声音。 听到放下纱帐的声音。 暖被被掀了开来,段人允温暖的男性身躯贴近了她,闻到他带着浓厚酒味的 呼吸,她浑身的血液直往脑里冲去,脑子轰轰地响,什么也无法思考。 他想做什么? 虽然,夫妻之事都有专人教过她了,而且现在他们是名正言顺的夫妇,在洞 房花烛夜的此刻,理该圆房。 可是一想到要和他做些什么,她还是乱了分寸,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不听她 这个主人的使唤。 “快点睁开眼睛吧,分别了这么久,你不想看看为夫我吗?” 他的声音像有魔力,她明知不该睁眼的,却还是将眼睛睁开了。 纱帐外还有两支喜烛没熄,昏暗的纱帐内,她看到了这个被她谖骂了整整两 载春秋寒暑的男人。 “原来你在装睡!”段人允惊喜地看着睁开双眸的新婚妻子,他绽露出一抹 宠溺的微笑。“你还是一样调皮,总是花样特别多。” 瑶熙不以为然的轻轻一哼。 永和有什么调皮事令他念念不忘吗? 应该不可能吧? 在她的记忆里永和除了害羞,几乎什么都不会,她还连吃饭的速度都比常人 慢许多许多许多哩,怎么可能去做什么叫段人允惊喜的调凋皮事? 而他,相隔两年再见,依然俊俏帅气的令她心神荡漾。 他的气息暖暖的包围着她,他的面孔近在咫尺,她又闻到了那若有似无的麝 香唉,想太多了,真的想太多了,她只是个替身,实在不需用这么激荡的情怀看 着他。 “我们终于得以成亲了。”段人允温柔的抚着她酒后酡红的脸颊,深情款款 的看进她的眼睛里。“告诉我,你想我吗?” 瑶熙好不容易把持住的心跳又乱了节拍。 她……想的。 虽然诅咒了他两年,却也因嘴里咒着他而扎扎实实的想了他两年。 她好想故意摇头让他不好过,谁叫他也让她不好过了许久许久 可是,想到她的使命,她是来扮演永和的,不是来让永和的死讯穿帮的,而 永和与他可是一对分隔许久的恋人,怎可能不想他? 于是她点了点螓首。 只是这之中,也包含了她自己的那份思念,但他永远不会知道,而她也永远 不会告诉他,以免已经很自大的他更得意。 “我也好想你……”段人允温柔昵语着,他的手浓情蜜意的滑到了她的衣襟, 解开她的嫁衣。 他与她的感情,除了两年前那一夜的策马同游和隔日园中的再吻之外,就始 于两人这两年来的书信往返了。 这两年来,他每月固定一封书信给她,她也按时回他的信,她那明显饱读诗 书的文笔和劲道沉稳俐落的字体渐渐地令他倾心不已,他们论书谈画,谈诗也谈 词,借由书信,日复一日,加深对彼此的了解。 现在可好了,他已回京,不需要再借由书信传递相思。 从明天开始,他们可以琴瑟合鸣,做一对人人称羡的神仙眷侣 思及此,他搂着她,甜蜜的攫住了她的芳唇,温柔辗转的吻她。 瑶熙心中怦的一跳,在瞬间感到天旋地转,整颗心都热腾腾的,在唇与唇热 烈的碰触之间,她融化在他的热情里。 他温柔又缠绵的吻不停的落在她眉上、唇上,辗转吻着她小巧的贝耳,徐缓 来到后颈,撩起她丝缎般光滑的秀发。 温润的唇在她颈边留恋的吻着,他情真意浓,不断用吻来表达对她深深的爱 意蓦地,他俊脸一僵,表情瞬间从火热的激情中降温。 他撑起身子,炯炯迫人的怒眼转眼间像个陌生人般的瞠瞪着身下的她。 “你不是月儿!” 瑶熙从迷乱的激情里睁开水蒙蒙的双眸。 她惊愕的瞪大了双眼,平常口齿伶俐的她,这会儿,连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是何人?”他毫不温柔的揪起了她的霞帔,俊脸充满了风暴。“你好大 的胆子,居然敢假扮堂堂的永和公主?” 为什么他看得出来? 瑶熙紧紧咬着下唇。 现在该怎么办? 连老家伙也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就露出马脚吧? 而她惨了,跟她皇兄的赌局输了,她居然连三天也撑不到,都是段人允害她 的啦! “谁说我不是?我是!” 她体内不服输的因子冒了出来,硬拗也要拗过关,不然输给她皇兄多没面子, 她永乐公主可是从不认输的。 段人允怒视着她。“胡扯!你把月儿怎么了?” 他捏着她双肩的手用力使劲,快把她小小的肩膀给捏碎了。 熙净很不爽的挣扎着。 “放手!很痛耶!” 怎么?只有永和是人,她不是人是不是?就算生气,用得着这么用力捏她吗? 把她捏死了,她做鬼也不放过他。 “你快点说永和公主在哪里?”他对她吃痛的神情视若无睹,继续摇晃她的 双肩,继续逼问她。 在天上啦! 瑶熙痛苦的拧着眉,在心里喊得很大声。 就算再怎么痛苦,她还是决定要继续拗。 反正她和月熙长得一样,就算他觉得她不是也死无对证。 没错,就是这样,她稳操胜算,他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朝他凶回去,不要 被他吓到了! “我说我就是你的月儿,你听不懂啊?” 啧啧,这种语气……就算要露出马脚也是现在,刚刚她连句话都没说,还乖 乖让他吻着,没理由他这么快就发现她是冒牌货啊? 她真的是百思不得其解哪…… 段人允隐忍着怒意的唇角往上扬,额际浮现青筋。 “可恶——”他咬牙切齿的拉长了尾音,怒目瞪着她,眯起眸子,压抑着怒 气。 下一刻,他还是忍不住,气火中烧的掀开纱帐下床。 瑶熙以为他讲不赢她,气得要出去了,没想到他却硬生生的把衣衫不整的她 给拖下床,使她整个人重重的跌在冰凉的地上。 “喔……”好痛,痛死她了,她抚着屁股,恼怒的朝他大吼,“你在干什么 啦?” 虽然她吼得很大声,也吼得很凶,可是她的心却重重的受伤了。 他怎么可以这样? 就算她不是永和,他怎么可以把她摔下床? 难道就因为她不是永和,就不必对她怜香惜玉,可以把她当东西一样的摔来 摔去吗? 她吸了吸鼻子,他真的好过份,好过份…… “知道怕了吗?”段人允冷冷看着地上的她,没将她拉起的打算,她眼睫含 泪的委屈模样也打动不了他。“不想再受皮肉之痛,你就说实话,如果你再刁钻, 我会让你很后悔。” 她和永和长得一模一样,但她又不是永和,这令他想到了边疆邪教的易容术。 这女人不知道是何人假扮永和公主的,也不知有何目的,他要给她一个永生 难忘的教训!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