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十 二

重 复 审 判    控 方 大 胜

什 么 叫 审 前 听 证 会 ? 为 什 么 在 地 方 法 院 审 理 ， 罪 名 成 立 ， 又 要 到 高 等 法 庭 进 行 “ 审 前 听 证 ” ? 带 着 这 些 问 题 ， 我 特 意 走 访 了 洛 杉 矶 联 邦 法 院 的 华 裔 法 官 刘 成 瑞 。

洛 杉 矶 市 中 心 有 两 幢 宏 伟 的 西 班 牙 建 筑 ， 灰 色 的 砖 墙 如 磐 石 一 样 耸 立 在 洛 杉 矶 大 街 的 南 端 ， 一 幢 是 洛 杉 矶 市 府 大 楼 ， 高 25 层 ， 另 一 幢 则 是 联 邦 法 院 。

刘 成 瑞 在 法 庭 后 面 的 办 公 室 接 见 了 我 。

肃 穆 宽 敞 的 办 公 室 正 中 ， 悬 挂 着 一 面 美 国 国 旗 ， 硕 大 无 比 的 橡 木 办 公 桌 后 面 ， 坐 着 刘 成 瑞 法 官 ， 这 位 年 约 50 岁 的 联 邦 法 官 ， 不 再 像 在 法 庭 上 见 到 的 那 样 身 穿 黑 色 宽 大 的 法 官 袍 ， 而 是 灰 色 西 装 ， 打 着 一 条 玫 瑰 红 的 领 带 ， 笑 容 可 掬 。

听 完 我 的 问 题 ， 法 官 露 出 微 笑 ， 从 一 长 排 书 架 上 取 下 一 本 砖 头 似 的 《 美 国 联 邦 法 律 》 ， 解 释 道 ：

美 国 的 司 法 制 度 ， 具 有 明 显 的 独 立 性 ， 从 理 论 上 讲 ， 每 一 级 法 院 都 是 独 立 的 终 审 裁 决 ， 但 是 地 方 法 院 和 高 等 法 院 都 有 不 同 的 管 理 范 围 ， 地 方 法 院 负 责 所 有 案 件 的 初 审 以 及 一 般 轻 罪 的 终 审 。 遇 到 重 罪 ， 如 杀 人 、 强 暴 等 严 重 危 害 社 会 的 案 件 ， 在 初 审 判 定 罪 名 成 立 之 后 ， 即 移 交 高 等 法 院 终 审 ， 高 等 法 院 对 于 地 方 法 院 所 用 的 定 罪 的 证 据 必 须 重 新 审 定 ， 如 证 据 确 实 构 成 重 罪 ， 才 予 以 受 理 。 重 新 审 定 证 据 ， 就 是 审 前 听 证 。

“ 也 就 是 说 ， 地 方 法 院 初 审 定 罪 ， 到 了 高 等 法 院 要 重 新 来 一 次 过 滤 ? ”

“ 不 仅 是 过 滤 ， 而 且 是 更 完 备 地 再 审 一 遍 。 在 审 前 听 证 结 束 之 后 ， 高 等 法 院 法 官 裁 定 证 据 均 可 应 用 ， 即 开 始 正 式 审 理 。 审 理 将 由 被 告 选 择 是 由 法 官 独 立 审 判 ， 还 是 由 陪 审 团 ， 如 果 是 法 官 独 立 审 判 ， 还 比 较 简 单 ， 如 果 是 由 陪 审 团 来 审 理 ， 那 要 由 检 辩 双 方 来 共 同 挑 选 陪 审 团 员 。 等 到 选 定 陪 审 团 员 之 后 ， 所 有 案 件 的 审 理 、 听 证 乃 至 最 后 定 罪 ， 都 由 陪 审 团 来 决 定 ， 法 官 只 是 整 场 审 理 的 组 织 者 和 指 导 者 ， 在 陪 审 团 决 定 有 罪 之 后 ， 法 官 根 据 法 律 来 予 以 判 刑 。 ”

“ 那 么 像 纪 然 冰 命 案 大 约 前 后 要 审 多 久 ? ”

刘 法 官 沉 吟 了 一 下 ， “ 我 不 知 道 纪 然 冰 命 案 。 一 般 说 来 ， 一 件 重 案 审 上 一 两 个 月 是 很 平 常 的 事 。 ”

我 看 刘 法 官 有 点 到 为 止 的 神 态 ， 便 告 辞 了 。

1995 年 3 月 20 日 ， 橙 县 高 等 法 院 第 45 法 庭 关 于 纪 然 冰 命 案 的 审 前 听 证 会 开 始 。

主 审 此 案 的 是 高 等 法 院 女 法 官 欧 丽 瑞 (KATHLEEN OLEARY) 。

欧 丽 瑞 今 年 45 岁 ， 一 头 金 发 蓬 松 如 鸟 巢 ， 活 泼 美 丽 的 大 眼 睛 常 常 洋 溢 着 笑 意 ， 和 气 可 亲 的 样 子 令 人 无 法 想 象 她 就 是 在 高 高 的 审 判 席 上 裁 决 各 种 重 大 案 件 的 法 官 。 欧 丽 瑞 似 乎 与 华 人 的 案 子 结 下 了 缘 ， 不 久 前 她 刚 审 理 一 件 震 动 全 美 国 的 华 裔 青 少 年 杀 人 案 。 一 名 叫 詹 建 南 的 华 裔 优 秀 高 中 生 ， 与 其 他 四 名 韩 国 裔 青 年 一 起 合 谋 ， 将 另 一 名 同 样 优 秀 的 华 裔 高 中 生 郑 少 伟 杀 害 ， 并 且 埋 在 华 裔 学 生 家 中 的 后 院 。 经 过 检 辩 双 方 长 达 一 年 左 右 的 较 量 ， 欧 丽 瑞 最 后 宣 判 詹 建 南 无 期 徒 刑 永 远 不 得 保 释 ， 意 味 着 20 岁 的 詹 建 南 将 在 铁 门 之 后 度 过 一 生 。 记 得 在 最 后 宣 判 的 时 候 ， 欧 丽 瑞 向 被 害 人 和 被 告 人 的 父 母 亲 讲 了 一 段 语 重 心 长 的 话 ， 长 久 在 法 庭 内 外 回 荡 ：

〖 HT5K 〗 〖 GK2 〗 这 是 一 件 不 幸 的 灾 难 ， 对 于 被 害 人 郑 少 伟 的 父 母 来 说 ， 已 永 远 失 去 了 自 己 的 儿 子 。 将 自 己 的 儿 子 培 养 成 优 秀 的 高 中 学 生 ， 突 然 被 人 杀 死 ， 我 理 解 这 种 感 情 ， 对 于 被 告 詹 建 南 的 父 母 来 说 ， 这 更 是 一 件 悲 剧 的 开 始 ， 詹 建 南 将 在 监 狱 中 度 过 他 的 人 生 最 光 彩 的 时 期 ， 也 许 他 们 本 来 都 可 以 成 为 这 个 国 家 的 栋 梁 之 材 ， 只 是 因 为 邪 恶 的 理 论 ， 酿 成 了 这 一 无 法 挽 回 的 悲 剧 ， 它 使 两 个 家 庭 遭 受 到 了 致 命 的 打 击 ， 给 予 所 有 社 会 的 家 庭 都 将 是 一 次 反 省 的 机 会 ， 你 们 两 个 家 庭 都 各 自 还 有 一 个 女 儿 。 从 今 天 起 ， 你 们 都 须 以 最 大 的 关 切 ， 将 你 们 的 女 儿 教 育 好 ， 使 之 成 为 对 这 个 国 家 有 用 的 人 才 。

〖 HT 〗 〖 HK 〗 当 时 我 们 几 位 记 者 和 家 属 们 都 在 法 庭 ， 听 完 话 无 不 肃 然 起 敬 。

纪 然 冰 命 案 在 橙 县 高 等 法 院 的 审 前 听 证 会 ， 主 要 是 围 绕 两 项 致 林 黎 云 于 死 地 的 证 据 进 行 。 一 项 是 对 于 纪 然 冰 左 手 臂 上 咬 痕 后 作 的 DNA 鉴 定 为 与 林 黎 云 相 符 。 另 一 项 则 是 林 黎 云 在 1994 年 1 月 8 日 于 警 局 中 被 捕 后 与 彭 增 吉 私 下 进 行 的 一 段 谈 话 录 音 ， 在 这 段 谈 话 中 ， 林 黎 云 自 己 承 认 到 过 纪 然 冰 公 寓 ， 并 且 与 纪 然 冰 发 生 了 肢 体 冲 突 。

有 关 DNA 是 否 可 以 作 为 本 案 的 证 据 ? 涉 及 到 林 黎 云 是 否 曾 留 下 齿 痕 在 纪 然 冰 的 手 臂 上 ， 是 警 方 逮 捕 林 黎 云 的 唯 一 证 据 。 检 辩 双 方 各 自 排 出 强 手 ， 辩 方 证 人 葛 尔 弟 斯 是 一 位 生 化 学 家 ， 曾 任 教 于 柯 罗 拉 多 大 学 及 夏 威 夷 大 学 ， 目 前 是 丹 佛 市 IAD 公 司 的 实 验 室 与 研 究 主 任 ， 他 曾 十 九 度 出 庭 担 任 PCR 方 面 的 专 家 证 人 。 根 据 橙 县 警 局 的 DNA 化 验 报 告 ， 葛 尔 弟 斯 指 出 ， 林 黎 云 在 制 齿 模 中 所 留 下 的 唾 液 样 本 ， 化 验 其 中 的 DIS80 只 有 两 个 对 偶 基 因 ， 18 及 32 ， 同 时 还 有 一 个 较 弱 的 基 因 24 ， 这 是 明 显 的 样 本 污 染 现 象 ， 因 为 正 常 的 情 况 下 DIS80 只 有 两 个 对 偶 基 因 ， 如 此 得 来 的 化 验 报 告 结 果 显 然 不 够 可 靠 。

但 是 检 方 的 证 人 南 加 大 医 学 院 教 授 柯 培 克 斯 则 支 持 在 刑 事 案 中 使 用 DNA 化 验 结 果 。 他 认 为 ， 橙 县 警 局 的 犯 罪 鉴 定 部 门 所 作 的 DNA 化 验 手 段 、 统 计 分 析 及 解 释 ， 都 符 合 科 学 界 普 遍 认 可 的 水 准 ， 这 位 已 在 初 审 时 进 行 过 听 证 的 科 学 家 指 出 ， 橙 县 警 局 科 学 鉴 定 部 门 在 对 本 案 的 DNA 进 行 化 验 中 ， 所 选 用 的 方 法 、 数 据 鉴 定 科 学 ， 一 切 均 从 科 学 研 究 出 发 ， 并 引 用 大 量 科 学 文 献 来 证 明 这 一 点 。

由 于 检 辩 双 方 在 法 庭 上 大 量 引 用 深 奥 的 科 学 术 语 ， 使 出 庭 论 证 的 林 黎 云 在 被 告 席 上 昏 昏 欲 睡 ， 无 法 听 懂 ， 她 数 次 通 过 律 师 薛 曼 向 法 官 提 出 ， 放 弃 对 这 一 部 分 内 容 的 旁 听 。 因 为 每 次 来 法 院 ， 她 都 要 很 早 就 从 关 押 的 拘 留 所 出 发 ， 晚 上 回 到 拘 留 所 ， 已 经 过 了 开 饭 时 间 ， 常 常 要 饿 肚 子 。 法 官 欧 丽 瑞 听 了 之 后 ， 亲 自 询 问 林 黎 云 ， 是 否 愿 意 放 弃 这 一 部 分 的 听 证 ， 林 黎 云 表 示 愿 意 ， 欧 丽 瑞 即 批 准 林 黎 云 不 再 参 与 DNA 部 分 的 听 证 。

但 是 到 了 第 二 项 物 证 也 即 彭 、 林 之 间 录 音 带 的 听 证 ， 林 黎 云 则 是 每 场 必 到 了 。

辩 方 请 来 了 加 州 大 学 柏 克 莱 分 校 的 社 会 心 理 学 家 奥 夫 西 对 于 这 段 彭 、 林 之 间 的 私 下 谈 话 能 否 作 为 法 庭 证 词 作 了 说 明 ， 奥 夫 西 认 为 ， 这 段 录 音 是 典 型 的 在 高 压 之 下 受 到 的 盘 问 ， 而 不 是 林 黎 云 本 人 的 自 愿 表 白 。

奥 夫 西 指 出 ， 在 这 段 彭 林 对 话 之 前 ， 警 方 已 对 林 黎 进 行 了 长 达 5 个 多 小 时 的 约 谈 ， 要 求 林 黎 云 自 己 承 认 是 在 纪 然 冰 公 寓 杀 了 纪 然 冰 与 纪 启 威 ， 但 林 黎 云 始 终 未 予 承 认 ， 并 五 次 向 警 方 提 出 要 请 律 师 ， 但 警 方 却 不 予 理 会 。 同 时 警 员 曾 六 度 向 林 黎 云 暗 示 自 卫 杀 人 的 理 论 ， 甚 至 告 诉 林 黎 云 只 要 承 认 自 卫 杀 人 ， 便 可 获 得 减 刑 优 待 。 奥 夫 西 说 ， 这 是 一 种 套 供 的 技 巧 ， 甚 至 到 了 最 后 ， 警 方 把 林 黎 云 的 儿 子 找 来 ， 以 亲 子 之 情 来 逼 迫 林 黎 云 承 认 杀 人 ， 还 威 胁 说 如 不 承 认 ， 那 就 是 你 与 儿 子 一 起 去 杀 了 人 。 虽 然 这 段 法 庭 并 没 有 采 纳 作 为 法 庭 证 据 ， 但 是 已 经 对 他 们 产 生 了 逼 迫 的 情 况 。

在 林 黎 云 与 警 探 谈 话 之 后 ， 彭 增 吉 与 林 黎 云 有 数 十 分 钟 的 谈 话 ， 基 本 上 是 警 方 盘 问 的 延 续 。 在 这 段 谈 话 中 ， 林 黎 云 曾 三 度 提 出 要 找 律 师 ， 并 表 示 不 愿 谈 有 关 命 案 的 事 ， 但 是 彭 增 吉 穷 追 不 舍 ， 还 再 度 提 起 自 卫 杀 人 的 理 论 ， 在 警 方 与 彭 增 吉 的 轮 番 压 力 之 下 ， 林 黎 云 最 后 只 得 被 迫 模 拟 他 们 提 供 的 自 卫 杀 人 理 论 ， 承 认 在 命 案 现 场 受 到 纪 然 冰 的 攻 击 ， 但 是 这 只 是 她 的 一 种 “ 非 自 愿 性 表 白 ” ， 与 事 实 不 相 符 合 。

但 是 检 方 莫 可 在 进 行 交 叉 询 问 奥 夫 西 时 ， 成 功 地 使 用 了 问 话 技 巧 ， 使 奥 夫 西 承 认 ， 并 非 所 有 在 警 方 压 力 下 所 有 的 陈 述 均 属 非 自 愿 性 表 白 ， 而 且 即 使 是 非 自 愿 性 表 白 也 有 吐 露 真 情 的 可 能 。 并 指 出 ， 在 警 方 任 何 的 盘 问 下 ， 被 约 谈 的 人 都 有 某 种 程 度 的 压 力 ， 而 这 种 压 力 也 会 使 人 吐 露 真 情 。

检 方 莫 可 并 且 引 用 在 初 审 时 所 提 出 的 三 点 重 要 理 由 ， 认 为 该 录 音 带 可 以 作 为 检 方 的 证 据 。

一 、 被 告 在 谈 这 一 重 要 内 容 的 时 候 ， 处 于 橙 县 警 局 的 办 公 室 ， 而 不 是 一 个 私 人 (PRIVACY) 的 场 所 ， 当 时 并 没 有 警 方 在 进 行 盘 问 ， 是 在 完 全 自 由 、 完 全 公 开 的 情 况 下 所 说 ， 不 存 在 用 高 压 进 行 盘 问 的 情 况 ；

二 、 警 方 偷 录 这 段 谈 话 是 因 为 当 时 没 有 一 个 人 能 听 懂 林 黎 云 与 彭 增 吉 的 中 文 对 话 ， 根 据 加 州 法 院 的 以 前 的 判 例 ， 一 名 泰 国 嫌 犯 用 泰 语 与 其 友 人 所 谈 的 内 容 ， 最 后 法 官 裁 定 为 可 以 用 于 法 院 证 据 ；

三 、 林 黎 云 说 这 话 的 时 候 ， 完 全 是 自 愿 表 白 ， 并 希 望 彭 增 吉 赶 快 为 她 请 律 师 这 样 一 个 动 机 。

检 辩 双 方 对 于 DNA 和 谈 话 录 音 的 交 叉 质 询 整 整 进 行 了 两 个 多 星 期 。 6 月 22 日 ， 法 官 欧 丽 瑞 裁 定 ：

南 橙 县 地 方 法 院 对 这 两 项 物 证 的 初 步 裁 决 结 果 有 效 ， 可 以 用 作 为 高 等 法 院 审 理 时 所 用 。

这 一 裁 决 ， 无 疑 是 检 方 的 一 大 胜 利 ， 因 为 这 两 项 物 证 皆 对 林 黎 云 不 利 。

裁 决 之 后 ， 记 者 问 薛 曼 有 何 评 论 ， 薛 曼 表 示 ， 欧 丽 瑞 法 官 是 一 个 非 常 出 色 的 法 官 ， 他 将 去 高 等 法 院 中 指 出 林 黎 云 无 罪 的 证 据 ， 莫 可 则 表 示 ， 这 两 项 物 证 的 裁 定 可 用 为 高 等 法 院 证 据 ， 本 是 预 料 中 事 ， 但 是 ， 对 于 薛 曼 这 样 一 位 棘 手 老 练 的 对 手 ， 检 方 决 不 予 以 轻 视 ， 将 在 进 行 周 密 的 分 析 研 究 之 后 ， 采 取 更 加 充 分 的 证 据 ， 以 证 明 林 黎 云 确 实 是 杀 害 纪 然 冰 母 子 的 凶 手 !

好 戏 即 将 登 场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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