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世钦与喜棠的婚宴,拖延了他原本返回南方的日期。一个北京、一个上海, 两家不同声浪透过各式管道相互攻击,外加旁观者凑兴的贺电,喜棠府里电报收 发的数量,几成全城之冠。 喜棠本家已是落败中的王府,门面却依旧风风光光。世钦深谙此道,大手笔 地筹办北方婚宴。按满洲旧俗,女方家要大宴亲友吃肉,喜棠的家人席开三天, 日夜不辍,不限亲友,都可上门大快朵颐。 女方豪迈大宴,男方买单——该喜棠家付的钱,全由世钦私下负担。 热热闹闹一场格格出嫁的好戏,办得喜棠只剩半条命。之后连休养生息个几 天的机会也没有,就被世钦一行人拖入火车头等厢,一路杀往南方,赶赴夫家正 式的大礼。 她不行了。 连日劳累,加上长途跋涉,她又坐不惯火车,睡不安稳。在火车上,她几乎 天天上吐下泻,苟延残喘地度日。 “喜棠,来,把糖水喝下去。” “不要……”放她瘫在褥上自生自灭吧。 “不行,世钦哥交代,你一定得不断地喝水。乖,起来。” 喜棠欲振乏力地望向同行的姐姐喜柔,勉强起身,却只抬得起脖子以上的部 分。“姐……你可能要扶我一下才行……” 与妹妹同龄的喜柔虽然温婉细腻,却也是个没伺候过人的大小姐。一时之间, 竟不知自己该如何一面端稳糖水、一面扶喜棠起身。 “糟糕,钏儿清理你的衣服去了,纽爷爷又在别的车厢午睡。”这下还有谁 能帮忙?“这样吧。喜棠,你端糖水,我就可以空出手扶你起来。” “好……”只不过她的手虚软似芦苇,哪撑得住整碗糖水?加上起身时的震 颤,以及大妞妞的捣蛋…… “啊!” “大妞妞!” 两小姐妹尖叫成一团,为这场乱局增添优美旋律。 “完蛋了,这全是甜的东西啊。”喜柔难过地甩甩被翻倒糖水溅湿的手,无 助得快掉泪。“现在褥子、衣裳又得重新换一遍了。” “没关系……这样就好。”喜棠她只要能躺下就行,其他什么的,都随便啦。 “喜棠,要不要叫世钦哥过来一趟?”看她这样虚弱,实在教人担心。 “不要,让他忙去……” 她知道世钦为了办妥婚事,推开不少正事。不仅上海天天来电话,电报也是 一份接一份地发个不停,最后甚至连他的律师都亲自北上找他紧急洽谈。 还以为成亲后会更常和他在一起,哎。 “喜棠,来。”喜柔捧着精致的盒子。“你的朱古力糖。” 她虽然反胃到什么也咽不下,却还是好喜欢世钦送她的这盒漂亮玩意儿。小 时候家中常拿到宫中赏赐的进贡洋糖,但样式千篇一律,不如世钦的时髦有趣。 “要贝壳的,还是娃娃头?” “要叶子的。”她一脸惨然地开心道。“姐,你猜,这里面会是什么馅儿?” 喜柔温婉地摇头苦笑。“我每次都猜错,它花样太多了。” “对啊,实在太好玩了,我从没见过哪个点心可以变出这么多的花样。” “你啊,一看到这些糖果,精神就来了。” 喜棠忙着小口小口品尝,没法子回话,但看她弯弯的双眸,就知道她有多享 受。 “世钦哥真的好疼你。”喜柔坐入对座的软褥里。“可是这些就叫做爱情吗?” “不然呢?” “爱情应该……有些不一样的东西存在才对。如果只是吃呀穿呀的,太凡俗 了,没有爱情它特别的地方。” “喔。”好前卫的思想。“这是泥果子馅的,跟我昨天吃的泥果子却不一样。 姐,你真的都不吃吗?” “我怕世钦哥生气。” “不会啦,他才没那么小度量。” “可我总觉得他看起来好严肃,像是连一粒灰尘都会惹他不高兴。” “他只是皱眉头皱惯了,没有不高兴。”这次要吃什么形的呢?呵。 “喜棠,你觉得世方哥适合我吗?” “他还没对你死心呀?”夜宴那天,他就想选姐姐做新娘,现在联姻的名目 没了,他居然照样锲而不舍。“我就奇怪,他为什么极力建议你跟我们一起南下。 说什么姐妹相伴好有个照应,原来是他自己想亲近你。” “玛法也一直关照我,对他多下点功夫。”这个老祖父,顽强得令人佩服。 “他愈是这么关照,我愈是对世方哥没兴趣。” “太凡俗了?”哇,这颗好苦。 “何止凡俗,简直污秽。”没有爱情,只有利益。“我才不要一桩像买卖似 的廉价婚姻,把自己弄得像个商品。” 喜棠猝然哽到,登时暴咳连连。 “怎么了,又要吐了吗?”吓得喜柔快快找盆子。 “没……咳咳!”慢慢呼吸,慢慢呼吸,稳下来。 “喜棠?”她怯怯观望。“还好吗?” 如果她和世钦像桩廉价婚姻,那世钦可买到瑕疵品了。“毛病真多……” “快躺回去,我去叫医生过来!”这样下去不行的。 “不用,我睡一会就好。”咳到累毙了。 “可是你脸色很难看……” 渐渐地,她由假装听不见,昏沉得真的听不见。 她不喜欢姐姐方才的话,太刺耳,太像她和世钦的状况。不过这种事愈想愈 令人发毛,不如睡觉,睡着了就什么都不必知道。 世钦家和她家说是世交,其实旧仇一大堆,早想借机彻底翻脸。只有搞不懂 状况的太爷,还在妄想拉拢小辈,好替落败的家业找到黄金靠山,继续奢华一百 年。 世钦何其精明,一定早看穿这点。她是无所谓啦,只是遗憾世钦因此对她好 像更加反感。哎,亏她还挺喜世钦的,这下情路可坎坷了。 偏她这会子又病得七荤八素…… 她跟世钦的八字好像不太合。不要紧,等她睡饱一点,再来想法子劝他回头 是岸。毕竟他们这辈子都得一起过,他早点认命,快快喜欢上她,日子才会好过。 世钦为什么挨到了二十六才成亲…… 他好帅喔。好看到天下其他男人全成了咸菜干…… 她一边昏睡,一边傻笑。窝在她怀里的大妞妞突然摇起尾巴,接着便被一双 大手悄声抱起。大手轻抚熟睡的脸蛋,像在测她有无发烧,又像细腻的疼惜。发 觉到她身上和薄毯上有着大片糖水湿渍,不禁逸出长长的轻叹。 最让人口干舌燥的,莫过于她微放的艳润红唇。丰盈小巧,柔软晶莹,诱人 品尝。 吮啄她,像亲吻花瓣。娇嫩的触感,芬芳的气息,柔弱的回应,仿佛盛不住 太沉重的热情。 这一吻,本来只欲蜻蜓点水地小啄一番,但回神之际,娇慵的睡美人早已衣 衫凌乱,双颊绯红,虚喘连连。暴露的雪白身躯在空外闪掠的阳光拂耀下,如象 牙般细致,透着温润光泽。 这是他等待已久的新娘,但醉酒那日的纠缠,他却难以拼凑出完整印象。 他究竟真的碰过她了,还是梦见自己曾与她云雨? 闷窒难耐的睡娃,不安地咕哝起来,似醒非醒地微蜷双臂,像个小婴孩,娇 嫩可爱。 突来的狂野念头与远处隐隐的人声,将现实与幻境交错一气。耀眼的阳光骤 然闪过树林,一阵一阵地刺入眼帘,一片星花,白热而目眩。 人声由此步入彼,往另一方向远去。而车厢内,悄然寂静,只有一个巨大身 影安坐在熟睡的小人儿对面,淡漠守护。 她依旧一身整齐的脏污衣衫,依旧覆着浸有糖渍的薄毯。依旧是一只大掌怜 惜地抚揉娇酣的脸蛋,依旧是一声长长的轻叹。 大妞妞眨巴着大大的晶亮黑瞳,蜷在雄健的臂弯中。窗外流金般的灿烂,灼 灼闪掠。既是好风景,也是杀风景。 * * * “这是怎么着?” “听说是新娘子水土不服。” “哟,真不愧是北方来的土包子,城里姑娘不出门。” “什么水土不服,我看她这是打从心底就不愿嫁入董家。” “或者是假装娇弱,实则拿乔?” 叽叽喳喳的低浅闲聊与讪笑,不断地隐约传来。喜棠实在是体力不胜负荷, 虚脱得连眼皮都睁不开,任由世钦抱她下宾士车,步入奢华洋房。 她听见自家同行者浩浩荡荡的嘈杂声,听见世钦淡淡吩咐的低语,机灵穿梭 的众多仆役……跟在老家的感觉很像,只是,这儿有奇怪的回音,好像屋子很空 荡。 “不要用手乱揉眼睛。”一阵沉吟冷冷警告。 可是她想看…… “世钦,她是怎么了?”一名中年男子的声音悠哉逸来。 “她坐不惯火车和汽车,又不习惯长途跋涉,一路上一直又吐又晕,连医生 开的药也全呕出来。” “该不会是有了吧?” 世钦完全不回应这轻佻的浪笑,径自抱她上楼。 “开玩笑的。”那人自楼下凉道。“不过你爹你娘和叔公都等着拿你算账, 你可得仔细你的皮喽。” 好个幸灾乐祸的家伙,真想看看他的嘴脸…… “不要乱动。” 好嘛。世钦厉声斥责时很吓人,小声恐吓时也一样吓人。 “二哥回来了?不是应该晚上才到的吗?” “二少爷,有您的电话。” “大小姐要我们紧急通知您,她明天会回来一趟,请您空出上午的时间给她。” “世钦,这里就交给你了,我带喜柔出去逛逛。” “不、不用了,世方哥。我想先休息一下……” 一屋子热闹哄哄,吵得喜棠又累又不好睡,倒是世钦,定力过人,仿佛早已 习惯蚊蝇小虫在身边乱飞乱叫,文风不动,恍若未闻,照做自己的事。 终于,喜棠被他小心翼翼地抱上篷顶大洋床,柔软的床褥当场惊醒她,骇然 尖叫,七手八脚地急勾世钦颈项。 “怎么了?”活像快给溺毙似地环着他不放。 “这、这个床,会陷下去!” “是会陷下去。”才松软舒服。 “我不要睡这个!”太可怕了。 他不解,何以她会慑得魂飞魄散。 “这简直像睡在水里,浮浮沉沉的,我不敢!” 搞半天……“你要睡北京老家那种硬板床?” 她的头使劲点到都快震出泪花,想来真的给这西洋弹簧床吓坏了。 世钦没奈何,思忖半晌,才把她抱往楼下办公用的书房。他们家向来过洋派 生活,只有他书房里有张买来当做收藏的紫檀嵌螺细弥勒榻,可以充当小人儿的 硬板床。 这一趟下来,喜棠才看清了董宅。 西式大屋光是厅堂,就有两层楼高,虹形拱梯自楼上环抱至楼下。整栋宅邸 雪白净亮,衬着落地大窗外的大片绿茵,蓝天白云,好似人间仙境,不像北京老 宅般地厚重沉郁。她不曾见过西式格局的房子,但也感受到董宅的奢华非凡,处 处显示主人家底丰厚,却呈现内敛简洁的风骨。愈是朴实,愈是潇洒利落。 若她调查得没错,董家在扬州的老宅应该是长子世方的,而上海多数房产, 则是世钦挣来的,他才是这屋子的男主人。哇……她真有眼光,一嫁就嫁到了好 货。 世钦好优秀喔。 “二哥这是在搞什么,搬来搬去的?”远处一名青年见着一大票人急跟着世 钦到处乱转,趴在楼上扶手怪叫。“不过娶个前朝古董,干嘛摆这么大阵仗?” 弄得活像供进了尊大菩萨。 “这里如何?” 娇贵小娃一被搁上弥勒榻,就舒懒得像只找到好窝的猫咪,悠然眯眼蠕动着, 寻找最惬意的睡姿。 下人们全傻在一旁半侍半窥地,瞻仰世钦如何板着铁面,任劳任怨,亲手为 佳人调整绣枕,覆毯奉茶。 “把水喝完再睡。” “不用了,我不渴……”呵呵。 “我不管你渴不渴,都给我喝下去。” 困得眼皮都睁不开的喜棠,可怜兮兮地任一只铁臂将她上身微微扶起,倚在 冷酷的胸怀中惨然饮啜,活像被迫服毒自尽。 她委屈归委屈,饮水之际,还是忍不住偶尔抬眼偷瞄。 唔,世钦看来真的很不高兴。 她使劲地、认真地、勤奋地把整杯水仰头喝到彻底,得救似地大呼一口气, 期待地望着世钦猛瞧,跟个等着主人称赞的小狗没两样。 旁人看了也好奇。不仅是二少爷一回来就一堆反常举止,连这新进门的二少 奶奶也反常,与平日往来的各家名媛大相径庭。 世钦冷睨这露骨的凝睇。意识到这场面有多少双眼睛在明的暗的旁观看,他 咬牙抽动的面颊,变得格外刚棱无情。 “睡觉。” 喜棠才没那么好打发,马上卖可怜。“可是……” “你如果要睡这里,最好乖乖守我的规矩。”他淡漠地将她塞回薄毯中,矗 立榻边。“我的书房内严禁任何干扰,妨碍我处理正事。所以,请闭好你的嘴巴, 否则我只能请你回楼上去。” 一想到那长载浮载沉的恐怖洋床,她立即抿紧双唇,怯怯保证。 很好,权威奏效。他正满意地回身打算处理一车车运进家里的各色行李,榻 上娇客就嗯嗯啊啊地造反。 “干什么?”他不爽地回头斜睇。 “大妞妞……” 他压抑地吐了口气,大步踱到门外观望的喜柔,将她骇然环紧的那团毛球夺 走,塞回喜棠怀中。 “还有什么事?” 喜棠恭敬地闭嘴猛摇头,不敢捣蛋。 世钦好凶喔。 见他毫不恋眷地转身就走,她只好没趣地搂着大妞妞再打个呵欠,眼皮沉得 只剩一条缝。 她一点都不觉得世钦可怕,只觉得他太重面子了。让下人看到他宠她又怎样, 铁汉也可以有柔情的一面啊。不过,这的确会在日后管教他们的事上有些麻烦, 一旦下人们发现你也不过是个凡人,就会没渐渐地不拿你当主人。 或许这就是她常被府里仆妇踩得扁扁的缘故吧…… 小人儿迷迷糊糊地飘荡到梦乡,却仍依稀传来遥远彼岸的隐隐交谈。 “……真的太莽撞。” 谁莽撞? “所以她气到决定明早就来算账。” 这声音跟世钦很像,不过没他的沉,也没他的缓,像转太快的唱盘。 “我先前还吓一跳,想他怎么会买个大娃娃和玩具狗搁在书房。”谁知这人 和狗都是活的。 “我倒是觉得她很面善。” 这声音又是谁? “你们怎么都跑进这儿来?”又一个好事的笑声加入。 “世钦自个儿门户大开,就顺道进来逛逛他藏了什么贵重宝贝。” “也的确难得,他向来不放没用的东西在书房里。”这会却自坏门规。 好过分,怎么拐着弯骂她没用呢?有话大可直说啊。 “你可别小看人家,这可是‘千金’大小姐呢。” 她本想暗喜终于有人说公道话,却被后头接上的一片讪笑怔住,茫然不解。 “花了千金,买个中看不中用的玩具。世钦这趟北行,好像终于开窍了,懂 得出去散散钞票,享受人生。” “喂,请别再宣扬你那满脑子的腐败思想,小心你老头查封你的户头。” “你们不觉得这娃儿很像‘她’吗?” 这声沉吟一起,轻浮的嬉闹声顿时止息,化为凝重。 “你不说我还没发觉。怪不得,我总觉得她眼熟。” 她?指谁?为什么气氛一下子就变了? “世钦还是忘不了她啊。” 电光石火之际,喜棠赫然顿悟:世钦另有女人! 这念头令她一惊,就由梦中惊醒。撑肘起身一望,四下幽微,周围无人,只 有大桌那头有着一盏明亮。 晚上了?这是哪里?什么时辰?她怎么了? “做恶梦了吗?” 如丝绸一般软滑细腻的醉吟,镇定了她惶恐的心。 “世钦?” 他放下文件,淡然起身步向榻边,轻抚小人儿额头。“没有发烧,很好。既 然起来了,就吃点东西。” 他怎么丢下她就转身离去? 世钦走向偌大书房的大门,开了条缝,也不知在对谁低声低语,一回身,便 拧紧眉头。“你在干什么?” 鞋也不穿就爬下榻来。 “我以为你要走了……” “我一大堆事没处理完,能走到哪去?”他没好气地撵她上榻。 “那万一你处理完了呢?你会不会在这里陪我?” 她太紧张,屋里也太黑,让她无暇识出世钦脸上掠过的一抹悸动。 “你多大了,睡觉还要人陪?” 这本是出于爱怜,可惜语气硬得像抱怨。 “可是我不熟悉这里,会怕。”连她怀里的大妞妞也瞠着大眼猛点头。 他向来不喜欢办公时有太多闲人在侧,倒忘了她从小就习惯有人在旁随侍。 “要我叫你陪嫁的侍女们过来吗?” “我要世钦。”他比较高大,房子看来就不会那么辽阔阴森。 她不知道这话的暗示性,但他知道,也立即有了反应。 “别任性。” “不管!”她不知道自己是真怕这陌生之境,还是怕先前那个记不清楚的恶 梦。 “礼成之前,你最好还是矜持点,别随便逾矩。” 要他陪她算哪门子逾矩?“你也太保守了吧。” “是你过分先进。”开放的程度,足与欧美并驾齐驱。 “你好冷淡。”一次两次,她还能忍受,可是久了还是会令人落寞。 “你到底之前都过着什么样的生活?”还以为豪门深闺里养的,应该都是些 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这么寂寞难耐?” “你怎么知道?”太神奇了,他竟这么了解她!她是怕寂寞,所以总爱把自 己的院落搞得乱哄哄。“你会不会觉得我这样很烦?” “烦?” “对啊,我就是爱闹爱玩,你却好像不太喜欢。” “不尽然。” 她起初不了解,世钦为什么走得那么近,后来才想到他可能是打算坐在榻边 陪她聊天,马上开心地躺下。 “我实在不了解你。” 呃?她才不了解他。为什么不是坐在榻边,而是撑手俯至她身上来?这样彻 夜长谈不是很奇怪? “你对这种事为什么如此不在乎?” 哪种事?“为什么要在乎?” “我家再洋派,也好歹有个礼数在。”礼未成之前就先行燕好,着实大胆。 就算他们曾不小心逾矩一回,也是酒醉之误。可现在没了这项借口,本性就愈见 坦白。“我希望你再想清楚一点。你真的要吗?” 她无聊地叹息。“你真婆妈。”彼此聊聊天、作个伴儿也要深思熟虑。“给 你弄得兴致都没了。” 他猛然重重覆上她的唇,来势之汹涌,连大妞妞都滚翻到地上去。喜棠吓傻 了,完全不知该怎么应付,任他沉重地压俯着,深沉吮噬。 他如脱缰野马般,放浪地与她唇舌纠缠,毫无节制,弄痛了她柔嫩的唇。 她急着想推开他,问清他到底在干嘛,被吻住的抗辩却像热情的回应,引来 他更狂妄的进击。 但他不在乎。他既是她唯一的男人,不管她需求有多强,他都有义务承担。 喜棠被他折腾得连连喊救命,话被他吮在唇中,都化为激越的呻吟。她只得 卯起来狠抓他厚实的背肌,几乎弄断指甲,却只撕破了他的衬衫。 世钦疯了!赶快把他踢走! 暴躁挣动的小脚,仿佛催促。 “不行,你还没备妥,可是我们时间已经不多。” 她还来不及在他咕哝的时候喘口气,小嘴就又被他悍然吞灭。 他失望吗? 是的,他失望。他的天真小女娃并不存在,存在的是一个妖娆小女人,大方 袒露欲望。 这不是他的北京娃娃,不是他记忆中甜美的印象。 她只惊狂于这濒死的恐惧,不知道自己强烈起伏的娇躯多么妖媚撩人。 世钦乱来!他怎么都不照她事前苦读的春宫图那样,一步一步慢慢来?而且 他的那个……和书上画的尺寸根本不符!他怎么可以不按规矩来? 他悍然以手封住她的泣吟,以免惊动到好梦正酣的人们。 世钦并未继续沉沦,反而神采奕奕,郑重起身,为彼此理好衣装,沉静以待。 喜棠仍飘浮在虚脱之中,呈弥留状态。 她的脑袋一片昏沉,不知道世钦发了什么疯,也不记得刚才那场世界大战究 竟在打什么。她只感到…… 感到世钦现在抚着她脸蛋摩挲的大手,好温柔喔。 可是要享受这般的温柔,一定得先经历先前那段惨烈战役,太坎坷了。她可 不可以只要售后服务,不要货物? 这种实地演练太壮烈了,她宁可看安安静静的春宫图…… 一阵叩门声轻悄响起,一名下人便捧着餐盘开门而入,动作稳当,甚是利落。 “二少爷,您要的烂糊肉丝好了,只是来迟了些——” “还好,与我估算的时辰一致。” 下人呆怔,喜棠也呆怔,只有世钦一个满意地微扬嘴角。 她一看那碗面目模糊的软烂泥沼,活像别人口里吐出来的。管他是什么上海 风味的佳肴,她打死都不吃进嘴里去。但,世钦只冷起一张脸,她就乖乖含泪下 咽。 味道再好,口感依旧令她毛骨悚然。 “你这两天就多吃这些容易吸收的东西,才能尽快恢复体力。别忘了多喝水, 免得你过度吐泻,造成脱水。” 这种烂糊再吃两天,她都要脱皮了,还脱水咧。 可是,世钦这么做是为着她的健康着想。为着这份心意,她甘愿冒生命危险 吞灭世上任何垃圾。 当她形容凄惨地咽尽最后一口淤泥,白着小脸殷殷四望方才一直在旁边监工 的世钦,却发现他早已沉入大桌的文件里,继续钻研。 不会吧?才跟她这样那样,下一刻就立即衔接上热呼的膳食,再下一刻又折 回他原本着手的工作。 这就是他所谓的时辰刚好? “世……世钦?” “吃完了就躺下休息。”他连抬一下眼的时间也吝啬。 “你刚刚还跟我……怎么一逼我吃完东西就又……” “你先小睡一会儿,等我处理好这批急件。两小时过后,或许可以再来一回。” 这段时间,她储备体力,他打点公事,两全其美。“之后还可以睡四小时半,刚 好起来赴我大姐早上的约见。” 喜棠羞怯的娇颜顿时冻结,噼啪龟裂。浪漫的婚姻美梦,给砸个粉碎。 两小时后,世钦清完公务,却发现娇妻已不在屋内,只见榻上一册春宫图及 一纸留言—— 自行解决。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