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她不得不承认,世钦真的本领过人。 坦白说,她虽然不是第一次与他亲昵,可对于男女之事,她还是懵懵懂懂。 天晓得,竟会如此花招百出,足令各家春宫册自叹弗如。 她裸着双肩蜷在被单里,痴痴傻傻地眺望落地大窗透出的蓝天。朝阳灿烂, 打亮她酣倦红晕的娇态。 世钦一从浴室刮完胡子出来,就看见这副小人儿呆咬着指甲的模样,娇嫩无 邪,晶润可人。先前凉水涤去的欲望,一下子又热烈昂扬。 “起来,别再赖床。”他刻意别过身抹干湿发,掩蔽浴袍下的真相。 “喔……” 可她恍恍惚惚地“喔”了老半天,也不见任何动静,依旧好死不如赖活着。 “你若想好好逛一天,就快点去洗澡穿衣服!”别净逼他做老妈子。 “没有衣服可以穿……” 他回眸一蹙。 “衣服昨晚都被你撕坏了。” 是的,昨晚。一场莫名其妙的怒火,一场没头没脑的争执,由狂野的深吻结 束,由他粗暴的撕扯拉开序幕。 “我们若再不出门,恐怕永远出不了门。” “是你让我……”噢,要命。“起不了床……” “被子……” “还盖什么。”简直碍事。 “不要,现在是白天!”亮得教人丢脸。 “所以视野比昨晚好多了。” 她妖媚得令人屏息。 喜棠被他瞪得无地自容,狼狈地伸手掩住他的凝眸,却遭他反制,被他伸长 的双臂钳钉在她头顶上方。 “你放手啦!”小脸急得涨红,欲哭无泪。 “谁教你不让我看。” “哪有人会用看的!”用做的不就够了?“世钦,快点放……” 她骇然抽息,没想到他会同时在内从事颠覆。 他难得一笑,笑得甚是狂傲,拿他的阳刚展现昨夜未曾显露的另一项真功夫, 逼得她急遽起伏。 这样太可耻了,什么都看得一清二楚。比起昨夜,更教她惊恐。 “把被子还我啦!” “你、做、梦。” 这整栋饭店没被她叫垮,足见结构还挺牢靠的。 只是他俩绵延不绝的烈火,也差不多快把这顶层给烧了。 喜棠投降。 她瘫在浴缸里奄奄一息,感叹为人妻,太不易。怪了,以前在老家也没听闻 会这样的,多半空闺冷落,闲得很。这是世钦太反常呢,还是留过洋的都比较禽 兽? 不过,这还是成亲后第一次这么安心地跟他死赖在一块儿。平常家中人多事 多顾忌多,争执斗气也多,都没办法和他好好儿独处。 他这趟安排,还真是跟她心有灵犀一点通。呵! “泡够了没?快出来穿衣服。”他不耐烦地踱到门前轻叩。 她累到连回话的力气也没有,只能伸长双手,可怜兮兮地讨抱。 世钦无可奈何,一脸不悦却心满意足地上前伺候。 衣裳是他趁喜棠入浴时叫人送上来的。珠色洋装,欧洲新款,由里到外,一 应俱全。光是胸衣,就教她看傻了眼。 “这是什么鬼东西?” “穿上就晓得。”他冷淡却双周到亲手服侍,不想让任何外人瓜分他俩独处 的宝贵时光。 “等一下!这个衣服太——噢!” 他环扣一拉上,勒得她差点断气。矜贵的酥胸,从未遭此折腾,在紧凑的两 畦空间里,盈挺出大半丰乳,紧张耸动。 “这是什么下流无耻的怪玩意儿?” “显然我太小看你。”尺寸不符。但,效果惊人。“手伸起来,我才能给你 套上衬衣。” “我才不要穿!”她受够了。 “是吗?我也很赞成你不要穿。” 这话暧昧得教她坐立难安。世钦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啊?人前傲岸,人后 冷着一张脸却什么话都讲得出来,什么事也做得出来。 蓦地,一团阴影笼上心头。 “你好像很习惯跟女人接触。”她乖乖着衣,窃窃刺探。 “哪家少爷房里会没女人伺候。” “只有这样吗?” 他沉默地替她自华服内撩出柔细长发,半晌后才冷冷低吟,“我荒唐过。” “喔。”她心凉了一半。但她知道,这已经是他回答的底限了,不能再问。 这下子,心中压着的巨大疑惑,比身上时髦的衣装更令她感到紧迫。 世钦反倒似乎心情不错,亲自推来餐车,一一上桌布阵。暖煦宜人的午后, 他俩盛装优雅地享用第一餐。开敞的大窗,拂来晴风,有阳光的气息,以及高楼 之下遥远的喧嚣。厅里一角的唱机,兜转着淡淡的西方旋律。仿佛他们此刻在伦 敦,在巴黎,或在罗马。 对喜棠而言,所有的好心情,早掉进十八层地狱去。 世钦荒唐过。 怎么个荒唐法?跟谁?在哪里?什么时候?为什么? “你没有必要介意,那些都已经过去了。” 他说得轻松。她当然也不想介意啊,可她现下就是满脑子兴师问罪,连眼前 豪华炫目的冰淇淋也变得冷淡乏味。 天啊,她竟然手心都冒汗了。干嘛紧张成这样? 男人有过风流账,又不是什么稀奇的事,阿玛不也妻妾成群吗?这是天经地 义的事,她也从不觉得有何不对劲。但这一刻她却强烈地感觉到,这事就是世钦 不可以。她浑身每个毛孔都暴躁地抗议着:就是世钦不可以! “喜棠?” 一只温柔抚来的手吓了她一跳。定眼回神,才发觉她在与姐姐乘凉之际,胡 思乱想得太深。 董宅大花园,花丛绿茵边,细致白桌椅,一杯午茶,半日悠闲。 “怎么了?看你一脸严肃,怪吓人的。”喜柔担忧道。 “没、没有啦。”她局促一笑,急急颤颤地啜口茶。“发呆发过头了。” “你跟世钦哥,还真是愈来愈投契了。”哎。 “有吗?” “平日懒散的你开始变得认真,平日死板的他开始变得诙谐。不过,他的玩 笑都好犀利,比不开玩笑时还骇人。” 姐姐说得没错,只是事实更糟一些。 上周到饭店外宿两天的事,听来是很浪漫,但问题并没有解决。他严肃地禁 止她餐前乱吃冷食,她只玩笑地回句“讨厌鬼”,两人当场闹僵。她严肃地允诺 自己胡乱挥霍的金额会照价赔,他马上回个令人笑不出来的玩笑:叫她拿“本钱” 来赔。 最后虽然以激情收场,但危机仍在。他们仿佛步调不一致的两人,随时有绊 倒彼此的可能。 那么,他所谓的荒唐经历呢?那是玩笑,还是说真的? 她一直急着想问清楚,既怕太过焦躁而坏事,世钦又成天忙公事,这几天还 被父母召回扬州处理房产事宜,害她独守空闰,想问都没得问。好生失落…… 她是失落于问不到真相,还是失落于见不到他? 不会吧,才分别四、五天而已那。可是…… 烦死了!什么都别想,快快乐乐地过日子才最重要! “喜棠?” 喜柔不解。何以妹妹一下子面色凝重,又一下子仰天哀叹。一下子垂头省思, 又一下子大伸懒腰。 “好,恢复了!”喜棠欣然合掌,清脆一拍。 “你是怎么了?” “脑袋一时转不回平常的自己,不过现在转回来了。” 看妹妹调皮的笑靥,喜柔才怯怯地放心浅笑。“那就好,我还真怕你是中邪。” “格格,那不叫中邪,而是中毒。”钏儿一面在大花园伺候她们晒太阳、喝 午茶,一面叽叽喳喳。“中了欲火攻心的毒。” “钏儿!”羞煞喜棠。 “喜柔格格,你要是看到喜棠格格身上的吻痕,包你吓昏过去。”她激动地 以鼻孔喷吐热气,窃窃私语。“连大腿内侧都吻上好几个印。” “坏丫头,不准你讲这些!”喜棠恼得扑到钏儿身后努力捂她的嘴。“姐姐 不懂这事,你不可以教坏她!” “你怎么会这么想?以前在北京老家,各房女眷在一起谈的多半是那档子事, 我哪会不懂?”她不禁莞尔。“而且,我也不是那么无知的闭塞女子,我知道男 女之间的感觉的。” 喜柔这话才吓掉另两人的下巴。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姐姐,你……碰过男人吗?” “怎么没有。”这事她倒还满坦然。“不过仅限接吻和拥抱而已。” “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姐一向乖巧,长居深闺,哪有机会? “就是你在百货公司闹事的那天。” “你不是乘机开溜了吗?” “是啊。可是沿路逛回去时,遇到一票又臭又脏的痞子,围着我不放,真是 受不了。”微微小啜一口英国茶,清清韵味犹存的记忆。 “然后呢,然后呢?”不要慢吞吞的嘛。 “然后他出现了。” “谁?” 秀丽的脸蛋这才出现一抹羞怯,神情娇甜。“我心目中的那个人。” “什么?” “格格,你很钝耶!”连钏儿都懂了,她还呆头呆脑的。 “到底是谁嘛?” “一位路过的大学生。”喜柔状似平淡却一下喝茶,一下摸杯碟,一下拉平 昂贵的细白桌巾。“他见我受困,就出手救我离开那票人。” “把那些坏人打得稀巴烂?” “不要把人家讲得那么粗野。人家可是学医的,规规矩矩的读书人,又不是 流寇莽汉。” “好嘛好嘛,不要生气。”喜棠赶紧巴向薄嗔的姐姐摇啊摇。“我不欺负你 的如意郎君就是了。” “然后你们就亲嘴了?” 钏儿这一句,又问坏气氛。 “姐姐,不要生气!我代她跟你道歉,我跟你赔不是!”两只小手死命拉着 羞恼的佳人,绊住她的起身势子。“别走嘛,我好想听你的浪漫情事。哪像我跟 钏儿,对象都死相得要命,没一根浪漫的神经。” “是啊,喜柔格格。” 等到七嘴八舌地安抚好喜柔的自尊,半个时辰后,话题才慢慢兜转回下文。 “我没有要他亲我的意思,而是……我们谈着谈着,不知怎地,就很自然地 吻在一起了。” 那天下午的绿荫河堤,那天下午他们一同漫步的静谧鸟语,一切细节,她记 得清清楚楚,魂萦梦系。 那就是她梦想中的人,她瞬间就确定那是她一直等待的人。所以他才能淡淡 地就推开她的心扉,静静地就道出她不曾吐露的想法。 心与心的距离如此近,远超过知己二字所能及。当唇与唇的距离也如此近, 她才明白,自己已悄悄丢了芳心,给他细细拾了去。 是他,就是他了。 她甚至感动到当场坠下泪珠。他既不慌乱,也不言语,只默默地、轻轻地, 将她拥入怀里,借她一个温柔的地方低泣。 “哇,好美。”这个蛋糕太甜了。“厨子做的?” “不是,人家送现成的。”钏儿偷吃时也觉得很腻。 “谁送?” “早上有位姓张的客人,一来就跟大少爷在厅里打撞球,抽得一屋子烟。” 臭翻天。 耶?“姓张?该不会是学会里的那个张丹颐吧?” “好像就是他。” “他来干嘛?” “听说是来递帖子。” 姐姐喜柔认命一叹,深知心灵的感性分享,必须找对对象。否则再多的浪漫 情怀,也只会被人拿去配茶吃点心。 “他递什么帖子,要成亲啦?” “敢情你是完全忘了明天的周六派对之约。”这阵无奈笑声自花丛后方扬起 时,惊动密谈中的小姐妹。 “你怎么躲在这后面?”喜棠不爽,理直气壮地护着躲到她身后的姐姐。 “人家在这边讲女孩子的悄悄话,你窝在那儿贼头贼脑的,不觉得丢脸吗?” “冤枉。”他苦笑投降,乖乖举掌。“我来董家常到这花丛后睡大头觉,可 没料到睡到一半,你们就跑到这儿来摆筵喝茶,害我想出声都不好意思。” “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还狡辩。 “因为你们正一路说在兴头上。” “例如?” “世钦在你身上留下一堆吻。” “喜棠!”喜柔骇然双手捂口,退开好几步。 喜棠还来不及害羞,就被他的下一句震住。 “看来他还是旧情难忘呀。”哎哎哎。 什么旧情?他跟谁的旧情? “啊,你可别在意我的疯言疯语。”迷人的笑靥漾起无限魅力。“你是他现 任的心肝宝贝,没什么好担心的。” 现任?这么说,还有前任,甚至下一任? “我保证世钦绝对是个专情的男人。” “是啊,对每一任都很专情,是吗?”喜棠皮笑肉不笑。 “唯独对你特别热情。” 他这一眨眼调侃,像恶魔带钩的尾巴,扎入她心里,撩起百般疑惑。 “你跟世钦到底有多熟?” “喜棠。”姐姐在她身后柔声拉制。“别跟外人问太多。” 而且这男子,散发的魅力太撩人,教人既悸动又警戒。 “我们是从小到大的死党,他去法国游历的时候,就住在我弟弟丹玉那儿。 后来还是我和我妹飞去法国探亲,奉世钦妈妈的命令,顺道把他抓回上海来的。 你说,我们会有多熟?” “世钦不是留英的吗?”怎会跑到法国? “对呀,真奇怪。”呵。 为什么世钦都没跟她说过这些?他过去到底有几任荒唐的情人?她是不是也 算在其中?难不成,他对她做的那些亲密举动,每一任情人都享受过?那她算什 么?世钦又用什么心态面对她? 感情实在好复杂……啊,烦死了,吃蛋糕啦。 “有些事,女人和女人谈是没有用的。” 他的醇语,像魔咒一般地飘荡在午后暖煦的风中,勾引纯稚的心灵。 “得先认识男人,才能明白男人要的是什么。” 可惜喜棠天生神经大条,根本没听懂他的暗示。“这样啊。”好像满有道理 的。 “明天的派对,我等你。” 他漾起令喜柔与钏儿都不禁叹息的柔情笑靥,飘逸而去。 “格格!”钏儿拉着喜棠手臂猛晃,满眼痴迷地目送远走的背影。 “干嘛啦?”害她要送进口的奶油蛋糕差点抹到脸上去。 “上海果真是个危险的地方。”处处充满迷人的诱惑。连向来谨慎自持的喜 柔都诧异,自己竟会如此易受撩拨。 “他真是大胆得好性格。”钏儿整个人都快融了。“格格,你觉得呢?” “我觉得……”先把蛋糕嚼得差不多了再说。“他实在比不上世钦。” “为什么?为什么?”快快招供! “因为……”喔,她实在需要再喝口茶。“因为他选的蛋糕好难吃。”甜死 人了。四下顿时陷入死寂。钏儿和喜柔呆然发觉,自己似乎听不太懂这个星球的 语言……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