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吃药。”李伯瞵挥手要一名侍女把药端到几上。 “待会再喝,好吗?”她低着头,没有放下手间的绣针。 让侍女退下,他先霸道地拿走她手间的针布,把碗递到她的手中。“先喝掉。 刺绣随时会有时间。” “没有多少时间了。”她对着碗中清绿的药汤轻声呢喃着,声音微弱不可闻。 这是为他缝制的鞋面,今儿个已是最后一天了,她定要完成它——算是一种留予他 的回忆吧。 他瞇起眼眸,假装没听见她的话。“赶快喝完。要不,身子再不见好转,我可 要严责李欹云了。一天让你喝三回的药,脸色还这么不好。”挑起她的下颚,不满 意她依然弱不禁风。 “别怪她啊,她很用心。”端着碗的手震动了下,拨出了一点药汤。“是我自 个……身子……不好,不容易养丰润,真的别怪她。” “今日已是十四,你待会上东市,可要高嫂陪?”他已要人严格监视高家夫妇, 却一无所获;他们与她中毒一事似乎并无相关。 “不用了,昨个中午才拜访过他们。”她啜着已习惯的青草味入口中,眼眶却 红了——再见了,高嫂、高叔。 “没错,但我见你似乎十分舍不得,彷如见最后一面。” 见她震惊地僵了下身子,他取回她手中已喝空的碗随意一摆,将她拽入仙的胸 口,注视着她蕴含了千言万语的眸子。 “怎么了?” 一直在等待她坦白以对。李欹云夜夜持续为沉睡的柳子容诊断,却总是发现她 体内的毒性未减少,亦未增加。 正如他所设想的最坏情况——他在她的衣衫中找到了答案——毒药就藏在她怀 中的那一小油包中。柳子容仍持续地食入“半旬阴间散”,莫怪乎他们白天以补药 为名,进行一日三回的解毒之时,她体内的毒性却仍存在。 她是进行自我慢性自杀﹗ “我爱你。”她拉起他的手掌,把自己的脸颊偎在他暖厚的掌心间。别了﹗别 了﹗泪轻轻地落至颊边。 对李伯瞵下不了手,又拒绝不了曾经守护着她的曲步瀛﹔待在李伯瞵身边,会 加深曲步瀛的恨意﹔告诉李伯瞵这一事,只会落得二个男人对立的下场。她还能如 何呢? 今日到东市,以死亡的结果来劝解曲步瀛,来阻止他对李伯瞵的攻击举动,该 是唯一的解决方式。她不要他们其中一人受伤,如果真要有人牺牲,那就是她吧。 这十日的温存,已足够她无怨无憾地离开人世了。 二人之间,没有肉体上的亲密关系,李伯瞵却用着他难得的温柔伴着她夜夜入 眠。若有遗憾,也只是他未谈及对她的“爱”;她真忍得下心日日饮那穿肠毒药, 也是因为这点吧。 他是即将有妻室的人,而她无法想象与其它女子分享他的未来。 她哭得难受,把脸整个埋到他的颈间,抱住他的腰。心怎么还是不舍? “爱我这么苦吗?怎么哭了?”他扶起她的脸颊,吻住她的泪眼凝然,吻住她 颤抖的樱唇。 “你会记得我吗?……如果有朝一日,我已不在……人世间时?”在他吮吻后 的亲密拥抱中,她悄声地问。 “我以为欹云都告诉过你了。”前日在亭子中赏梅时,李欹云拉着她说上了好 一阵子的悄悄话,他只隐约地听到自己的名字﹔然而那夜她掩不住的回眸浅笑,却 使他几乎克制不住自己不去碰触她。 “她说你的感情范围只限于对家人、朋友。你从不在意女人,只把女人将当成 满足欲望的工具……”她在他腿闲坐起﹐把握住每一次端看他面容的机会。 “欹云一个未出嫁的女孩子家跟你说这些?﹗”他睁大了眼,突然后悔让李欹 云跟着那言行不符常理的“玉面医神”学医技,弄得她说起话来也惊世骇俗。“她 还说了什么呢?”口气有些无奈。 “她说……对你而言,我是……”她欲言又止地揪着他,颊上漾着一抹桃花般 的浅浅粉红。 “你是什么?”喜见她这般羞涩的模样。 “没事的。”她偏过头,勉强一笑。李欹云只是安慰她吧﹐她是那么善良的女 孩。 李伯瞵扶正她的下颔,瞧出她眼中的难受;他一向咄咄逼人的眼瞳,泛上了爱 怜。 “你是特别的。”执起她的手,放到心口上。“除了你之外,从没有其它的人 进驻过。” “伯瞵。” 她轻喊一声,飞扑向他。谢谢上天在她即将结束生命时,给了她这样一分恩赐。 心中纵有再多的不舍要离去,但能够带着他的话到冥间,也是种幸福了。 “像是水做成的一样,难过也流泪,高兴也流泪吗?”他抱起她走下床榻,忍 不住在她喜悦的嘴边偷去那一抹令人心动的笑。 “柔才能克刚。”李仲麾打趣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进来吧。你在外头偷听多久了?”李伯瞵搂着此时容光焕发的她,根本无心 去替那个杀风景的弟弟开门。 “不多不少,不过恰好都是重点。你的表明,我全听进了。”俊美的五官,笑 得眩人。“原来铁铮铮的将军,还是柔情万种的。” 李伯瞵耳上扫过一层尴尬的暗红。“是啊,情场风流、甜蜜言语,我确是不如 你还有龙沐勋高明。” “别拿我和那家伙比较。”一瞬间冷意浮过他的眸,然而下一刻的他又是笑逐 颜开。“他有了欹云后会安定下来,而我却依然可以过我自由自在的生活。” “是吗?”柳子容不自觉地说着,总认为李仲麾过分在乎欹云——他的妹妹。 李欹云闪躲着李仲麾的目光,然而他的目光却仍在不经意间追逐着李欹云。 难道没有人发觉吗? “大嫂言下之意是……”眼中精光一闪。 “我只是认为终究会有个人拴住你流浪的心。”也许是她多心吧,若那二人之 间真有什么,李伯瞵早该是第一个察觉的。 “像你拴住大哥一样吗?见了子容后,我的心也拴在你身上了。”见到李伯瞵 几乎发作的神情,李仲麾仰头大笑。“大哥,我不过开玩笑罢了。麻烦挪开你置人 于死地的恐怖注视,可以吗?对了,已是已时了,你还不动身吗?” “我的确是该走了。”她低语着,身子却更偎近李伯瞵。 “别去了。”李伯瞵突然说道,内心浮起不安的感觉,搂得她更紧、更紧。 他可以不计较一切,只要她这么温柔地待在他的身边。 “我一定得去。”忘了李仲麾还在一旁,她把脸埋进他的胸前,培养着勇气。 “什么原因让你非去不可。” 她僵住了身子,咬着唇诉说着薄弱的理由:“我只是想一个人出去走走,没别 的事。” 真有如此难以开口?李伯瞵将她抱移到一臂之远,望着她所有难舍的挣扎。 “我送你到东市,还有……”李伯瞵抚住她的唇,不让她开口:“无论发生什 么事,都要照顾好自己。” ★ ★ ★ 他知道了吗?否则那句“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照顾好自己”是什么意思呢? 柳子容拉住毛裘,心力交阵地拖着步伐前进。打从踏下马车的那一刻起就没展 开过的眉心,更揪结了几分。 覆纱的帽沿下是她红肿的双眼及无尽的离愁别绪。她抬起头,寻找着那家名叫 “满福楼”的客栈。 不敢在李伯瞵面前表现异常,怕被他看出它的心神不宁与依依不舍。于是,只 能挥挥手,含着硬扯出的微笑,目送马车中的他离去。眼泪,只敢在马车彻底消去 的烟尘中,偷偷地淌下来;几次想出口的呼唤却总是卡在喉间。 说出口又如何,让那二个人决战吗? 她抱住自己发寒的身子,拖着步伐慢慢地前进。对于即将来临死亡,她是害怕 的。她害怕孤零零的一人,无奈命中注定。她安慰自己,却是无法抹消心头的恐惧 及身体不由自主的战栗。 死亡,会很痛苦吗?父母亲双双死于高烧中的情境拂过心头。她停住无力前进 的步伐,呼吸着冬日薄淡的冷空气。 “子容。”立于“满福楼”外的曲步瀛,在望见路端的人影时,快速地走到她 身旁。 抬头看见戴着帽、神情戒慎的他,柳子容的笑显得有些恍惚。死前陪伴着她的 人是曲步瀛,也是一种安慰吧;毕竟她曾经以为他会是她一辈子的良人。命运作弄 人啊﹗ “靠一边谈。”他扶着她的手臂经过几家绸布庄,走到一处无人的街巷。 “李伯瞵为难你,对不对?你的脸色这么憔悴。”掀起她覆脸的纱,曲步瀛不 满地说。 “没事的,我不过是不习惯长安的天气。” “那家伙对你还真是厚爱。”相对于他御寒的棉布衣衫,她黑色的毛裘暖篷显 得温暖而贵重。“药让他服下了吗?今夜子时,趁着药效尚未完全发作时,你先将 他引到后花园。” “药性发作时,会如何呢?”她鼓起勇气问。 “你舍不得他?”否则何以她眼底、眉梢有着恐惧?曲步瀛用力地捉住她的肩 头不住摇晃着。“他毁了高昌、夺去了你的清白?你还舍不得他﹗你忘了你曾经承 诺过我的话吗?你忘了我们留有过的美好时光吗?李家的财势已让你忘了这些吗?” 他激动地愈喊愈大声,手劲也就越发地忘了控制。 被曲步瀛摇得发散、帽落,肩胛更是彷若被扯断般的痛苦,柳子容难受地吸着 空气,受不了地以拳推打着他。“我没有那么想。你为什么不听听我的意见?放开 我﹗” 被她一喊,定住了心神,曲步瀛颓然地放下双手,发红的双眼圆睁着,有狂怒 后的悔意。 “我太烦躁了才如此,你懂得我心情的,对不对?”他期待地看着她,要求一 句肯定。 “我不懂。”她漾起苦涩的笑。“我只知道你从来不留听过我的意思,在你心 中,我只是一个服从你所有意思的人。” “你是我的人啊。”他朝她靠近一步。 柳子容摇头,无心再去解释什么。“告诉我,药性发作时会如何?”除了刚服 用的前几日,她经常体力不济、食不下咽外,近来的日子,她的状况一直没有恶 “身体会愈来愈无力,有些类似受到风寒的模样,一般大夫诊不出症候,也只 会当成体虚,加以调补罢了。”曲步瀛的眼光随着描述而逐渐发光。“不过,在十 五日也就是半旬过后的那一天,中毒者的内脏会开始像腐蚀一样地痛苦,九孔流血 终至死亡。这时就算给他任何的仙丹妙药也救不了﹗” 想到获取李伯瞵头颅后,在西突厥即将可得的功业,他狂笑起来。 柳子容向后退了数步,直到身子抵住了街巷的墙垣。明天的死亡竟是要捱上那 样的一段煎熬,所幸没有将药放入李伯瞵的饮食之中。他好狠的心﹗ “曲大哥。”她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孔看向他。 “什么事?” “我没有把药给李伯瞵吃。” “你说什么﹗” 曲步瀛睁大眼,所有的得意全化为怒不可遏。“你没有把药给他吃﹗我交代的 话不够清楚吗?这样一来,我又得捱上十五日,你的脑子到底装了些什么东西?复 仇是不能有妇人之仁的﹗你现在回去,立刻把药放入他的饭食之间,听到没有﹗” “药已经没有了。”她的背抵着墙直到再也无路可退,曲步瀛逼近的眼中有着 怨恨的杀意。 他伸出手左右开弓给了她二巴掌。“那么珍贵的药,你把它丢了﹗混帐﹗” 柳子容捂住自己麻辣发红的颊,不能置信地望着他——这是那个温文儒雅的曲 步瀛吗?不﹗他只是个被复仇泯灭了心智的男人。 “他给了你多少好处?你竟然把药给丢了?还是他的体力过人,服侍得你舒畅 到不想离开?贱人﹗” 柳子容睁大了眼,不明白那么猥亵的指控竟会出自于他的口中。他,早已不是 她熟悉的曲大哥了﹗ “我没有把药丢掉。明天惨死的人将会是我……我吃了那些半旬阴间散。”凄 凄地望着他因震惊而停滞了所有表情的脸庞。“我原本想求你在药效发作前,了结 我的生命﹗不过,从刚才你的举动看来,我想你不会愿意的。” 半晌沉寂后,曲步瀛才哑着声开口:“为什么﹗” “我爱他,我动不了手。”不忍心看曲步瀛备受打击的神情,她闭上眼说道: “不杀他,你不会善罢甘休,我不要见到你们二人互相伤害。” “你以为自己吃了毒药,我就会放过他吗?他夺走你的人、抢走了你的心,我 与他的梁子只会愈结愈大﹗”他朝着她大喊。 “如果我死去,现在的你没有任何筹码击败他。”她张开眼,轻轻地道出真相, 却又挨上了他一巴掌,打得她尝到了血味。“如果真的那么恨我,就看我痛苦挣扎 至死吧。我背叛了你,你有资格恨我。做这一切,只是希望你从仇恨中醒过来,恨 已经让你整个人变了性子。埋伏杀人、以毒药害人,不是以前那个有雄才大略的你 会使用的手段。” 他倒退两步,步履蹒跚。什么都没了﹗就连她也爱上了别人。 “你是存心要看我潦倒吗?” “我只是想见到你重新开始。”她走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 “我有什么本钱重新开始?”他仰天长啸甩开她的手,声带凄凉。 “从高昌带出来的那些珠宝都还在高嫂那儿,你可以用它们另辟一个炉灶。” “除非重建高昌。”他阴沉一笑。 柳子容无言以对,叹了口气,难过地说:“真没有别的路吗?” “有。”他拔起腰间长剑抵住她的头,长笑道:“起码黄泉路上和你一起走的 人是我,不是那个该死的李伯瞵﹗” 在长剑抵上颈间的那一刻,她闭上了眼,任所有与李伯瞵的回忆全数涌入脑间, 压迫得胸口疼痛。 “你动手吧。”她仰起头把颈子迎向窒人于死的冰凉。 “来世,你会是我的人﹗”发咒地拋下了话,他打横举高了长剑。 嗤地一声,曲步瀛手中的长剑被一块石子击落于地。 一道青衣身影自街巷旁的屋顶上飞身而下,掌风随即往曲步瀛身上一使,迫得 他向后急退了数步。“放开她。” 伯瞵﹗柳子容闻言张开了眼,望向曲步瀛肩后怒不可遏的高大身影。 他跟踪她多久了? “她是我的人。”曲步瀛吃力地回了一掌,碍于身后要保护的人,无法离开所 立之地,因此对于李伯瞵接二连三的攻势只能闪身避让。 “子容是谁的人,大家心知肚明。”李伯瞵冷笑,拍拍两掌又扫向曲步瀛的胸 口后,又飞快地撂出一手抚过了柳子容的颊。“你这个让人担心的家伙。” “不许碰她﹗”伸出手想击回李伯瞵的手,却只扑到一阵风。 “就许你打她?”李伯瞵是自齿缝间吐出这些字来,使腿向前一扫,力道全向 曲步瀛激飞而去。在曲步瀛脸色惨然的移动间,他搂回了浑身僵直的柳子容,手掌 温柔地抚过她已然红肿的颊。 “子容,不许跟他走﹗”曲步瀛狂喊,披散着发,怒红着眼望向李伯瞵。“她 只剩一日的寿命,你带走她也是无用﹗” “安稳地死在我怀中,总胜过她悲惨地与你一并走上黄泉。”李伯瞵拭去她眼 角的泪,拉紧了她的斗蓬防风雪进入。“何况……何况,她的毒不至于死,她是要 和我过一辈子的人。” “她吃了半旬阴间散。” “而我让她吃了解药,只是她全然不知情罢了。”他低头亲吻她冰凉的额,在 她耳边说道:“下回再做这种傻事,我就把你一辈子都锁在我的房间中,我说到做 到。” 柳子容呆楞住,脑中一片空白,久久才有办法让他说的话进入意识之中。她以 为自己即将垂死,对生命已不抱任何期待了。如释重负的感觉扑上心头,两目与李 伯瞵交接,她双膝一软,险些跪倒在雪地之上。 搂住柳子容的腰,扶住她的身子,李伯瞵转身要走。 “慢着﹗”“等会儿。” 曲步瀛与柳子容同时喊出声。 “什么事?”李伯瞵停下脚步看着怀中的她,没有回头。 “我不能这样弃曲大哥于不顾。”她想回过身看看曲步瀛,却被李伯瞵紧扣住 了身子,无法动弹。 “我不需要你的同情。”曲步瀛瞪着李伯瞵的背影。 “最好不过。如果你还算是个男人,就凭自己勇气做事,不要叫一个女子去帮 你要这种阴险手段。今天如果不是我家人及早发现,喂了她解药,子容的死期就是 明天﹗她的生命就因为你的诡计而灭绝,你不会心生内疚或恐惧?” 他愈加拥紧柳子容,彷若她即将随着他的话而消失。 “多冠冕堂皇的训词﹗”曲步瀛高声嘲讽,整个人陷入一种狂暴之中。“你在 攻城杀戮时,可留想过那些老弱妇孺?杀敌时,可曾有过一丝的留情?” “我带的军只代表我朝——光明正大,亦只对兵士攻击。军队光明正大的杀敌 时不留情,因为战士一入战场,生命就不是属于自己。我对待敌人不留情,敌人对 我亦是如此。我不做那种从背后桶人的卑鄙手段。”李伯瞵移动了下身子,闪躲过 背后的刀风。“连着两次暗杀我,还不够吗?” 柳子容与曲步瀛俱是一惊。 “对于从我底下败逃而走的人,我的印象向来深刻。”李伯瞵看着她眼中知情 未报的内疚,只是一笑,话却是对着曲步瀛而说。 曲步瀛无力地垂下了手间的剑,再地无力抗争。自己不过是从背后伤人的卑鄙 小人﹗他举起剑置于自己咽喉之间。 “好好照顾她。” 李伯瞵将柳子容的脸压置在他的胸前,不让她看到任何东西。一旋身,在瞬眼 间出掌拨开了曲步瀛打算自刎的长剑,他凛然的眼瞳对上了自我唾弃的眼神。 “高昌国已灭是事实﹐安西都护府的建立是唐疆域的另一起点。你的复国若是 为了私心,那么你可以一辈子和西突厥勾结,再引起无数回的战争。若真是为了百 姓着想,那么就传信给我,我安排让你进入安西都护府,百姓总需要一个为他们着 想的好官吏。” “我会考虑的。”曲步瀛望了李伯瞵怀中的柳子容一眼,转过身疾步离开。 生死一念间,在万念俱灰之际,那个家伙的话也算是另一丝曙光。有朝一日, 再见子容时,他会是从前那个让她钦佩的曲大哥。 “他走了。”终于放开制住她的手,让她抬起头。 “不……”她挣脱他的怀抱,踏在雪地上想找寻曲步瀛的踪影。她放心不下﹗ “他不会希望你看到他现在的样子。他若成功,他会再回来和我争夺你的。” 自她的身后抱住了她,对于她过分的在意曲步瀛,有些不悦。“别再看了,我们回 去吧。” 她放纵自己向后偎着他——身后的坚实胸膛,如盘石般的令人心安﹔然而却是 属于别人的怀抱啊。以为今生已不用再受那种椎心之痛,却没想到终其一生还是活 在与其它女子分享他的阴影中。 “一定要和你回去吗?”她叹了口气。 “你说什么?”风一样快速地扳过她的肩,让她面对着自己。 难道她的深情全是为曲步瀛?那些吃下毒药的举动,也全是为了保护曲步瀛不 受伤害? “我们之间永远只能是这样啊,我不会是你的唯一。”紫华是如此地可人,你 对她又是如此的关怀,我怎敢奢望自己可以留住你一辈子呢?“留在你身边,我的 心只会重复同样的痛楚,日复一日,夜复一夜。” 他瞪着柳子容,彷若她精神异常。“你说的是什么混话?说清楚些。” 她以为他打算三妻四妾吗? 她还不懂他的心意吗?他几时对一个女子如此百般呵护、千般守候过﹗ 今日出门前,他说的那番话,她一丁点都没有听入耳吗? “为什么要这样逼我?”他明知道她的意思。 “我逼你什么了﹖”捉住她反身想逃的身子,一把扯住怀中。“你这辈子休想 离开我的身边。” ★ ★ ★ “子容,你当真不和大哥说话?”李欹云递了碗药汤坐到柳子容身旁。 “你也觉得我任性?”柳子容捧住药汤,唇边的笑无奈得令人心疼。 李欹云摇摇头。“你有你的理由吧,只是你一直拒绝和他说话,他就一直是怒 火腾腾的,仆人们都要我来探采状况。” “大家都知道我们……”多奇怪的身分定位啊。 “可能不知道吗?大哥从未让任何女子住人他所在的‘松院’,你一进我们家 就住进了这儿,意思还不明显吗?” “该庆幸我比其它女子多了这分恩宠吗?”但我终不会是他的妻啊。 “美貌女子多有着同等的自信,为何你如此不看好你们之间呢?” “美貌会消逝,而我图的只是分平凡而长久的感情。或许自私吧,因为付出的 爱太多,因此难接受他一分为二的感情。”柳子容走下平榻,步向窝边,拉开了帘 子,让冬日的阳光轻轻地洒在肩上。 好冷啊﹗ “一分为二的感情﹖”大哥有其它心仪之人?不可能啊。李欹云向来沉静的眼 眸漾起不解。 “是的。”柳子容回眸,绝色的美丽中有着巨大的悲哀。“紫华是他……” “欹云姊姊,救命啊﹗救命啊﹗”清朗的声音传入欹云所住的“梅院”。 一道粉绿色的身影在下一瞬间进入房中,朝着平榻上的李欹云跑去。“救命啊 ﹗” “你总算是被逮回来了。”李欹云抱住了冲入她怀抱中的稚气身影。 “你可得帮我说情啊,我才下马车,他们两人一副要杀人的模样。伯瞵大哥好 像吃了火药似的,两只眼睛像喷火一样地瞪着我;仲麾哥哥也威胁要打我,所以我 赶快跑到你这儿来,你不会骂我、不会打我,对不对?”紫华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 珠,整个人黏在李欹云的手臂上,半撒娇半哀求地说着。 柳子容脸上的表情凝住,注视着眼前的一幕——是该离开之际了,她不可能看 着他们成婚,她会先心碎而死。 “你这回真是惹火了他们两个,要知道他们有多担心。”李欹云摸摸紫华的发, 像个母亲似的包容。 “紫华,你给我站出来﹗”李伯瞵旺暴地一脚踢开房门,整个人明显燃烧着怒 火。 “不要。”紫华朝他皱皱鼻尖。“不要,除非你答应不打我、不骂我。” “你以为躲在欹云身后,我就动不了你了吗?”他声势逼人地朝她走去。 “哇﹗救命。”紫云绕着平榻开始左闪右躲。 李伯瞵不吭声,条地伸出手就捉住了那好动的身子。“再跑啊﹗”他用力地捏 了下她的脸颊。 “痛啊﹗咦?”紫云突然伸出手指向窗边。“柳子容,你怎么在这里?天啊﹗ 你怎么穿女装?你不是说你是男的吗﹖” 柳子容微微一哂,摇摇头不置可否,目光却与李伯瞵的视线焦着。 她到底在想什么?李伯瞵从她的眼中看到淡淡的悲伤。这几天,她就这样不言 不语地对待他。他是犯了什么错,得遭到这样的待遇?对他,她曾经投入许多,她 甚至说过爱他,不是吗? 她还会对着紫华微笑,怎么就吝惜给他一点感情呢?李伯瞵顿时瞇起眼,回头 看见紫华心虚的眼,又捏了下她的脸颊。“你在何时何时认识子容的?说清楚。” “呃……呃……”紫华抚着发疼的颊,支吾了半天后,一直朝着他憨憨地笑。 “你问子容啊。”反正子容不能说话,而他若真要子容写字,她就负责打翻墨汁。 “子容。”他低语地唤着她的名。 不想让眼泪落下,柳子容反过身,往门外跑去。他怎么能抱着紫华,又如此亲 昵地喊出她的名字呢? “子容﹗”放开紫华,他飞步往门口奔去。他不许她再闪躲﹗ 在她跨上门槛的那一刻,他拥她入怀,指尖却沾上她一脸泪眼婆婆的湿润。 “让我走。”她偏侧过脸,就是不看他。 “柳子容,你不是不会说话吗?”紫华大叫。 “只要你能说得出让我心服的理由,我就让你走。”他握起她的下颔,抚摸着 她的脸颊。 “还需要理由吗?”她抬眸望向看着他们的活泼女子。“紫华,我马上就离开 了。对不起,李伯瞵就拜托你了。” 李伯瞵心生疑惑地瞪着拎起裙摆想逃跑的紫华。“你给我说清楚,否则我会让 你三年出不了大门。” “你得先答应我,不会处罚我。”紫华皱起小脸,有些明白自己即将步入的危 机。 “说﹗”握住柳子容想挣扎的手臂,他朝紫华怒吼一声。 紫华捂住耳,索性也闭上了眼,用最令人同情的语调说:“我在龙沐勋家遇到 柳子容,知道她是你的小厮,我害怕她向你提到我的事,你会捉我回家揍一顿。所 以,我要求她替我保密。我跟她说……跟她说……” “说什么?”柳子容的手怎么如此冰冷?他将她的手置入他衣袖之间。 “我跟她说——我是你的未婚妻,偷偷跑出来玩耍,你如果知道会把我骂惨, 所以我求她什么都不要说。”紫华张开眼,吐吐舌头。“说完了。柳子容,对不起, 骗了你这么久。” “你不是他未过门的妻子?”不能置信的喜悦潮浪般的淹了过来。 “紫华是我最小的妹妹。”他了然地注视她美目之间的狂喜。“你以为我会将 你放在第二位?” “若她真是你未过门的妻子,我这后到者,是该放在第二位啊。”她轻呼一声, 将手搂上他的头。不顾所有人的注视,整个人全偎到他身上。“我以为……我们是 不可能的。” “真有紫华那种未过门的妻子,大哥也会休妻的。”门口传来李仲麾的声音, 然而那带有深意的注视却投向李欹云。“一生中的真爱,只会有一个。” “欹云姊姊,你看二哥好过分﹗”紫华又抱住欹云的手撒娇着,没注意到欹云 低下了头。 “仲麾,一点都不过分。”李伯瞵温柔地搂着柳子容上前,眼神却凌厉地射向 紫华。“从这一刻到你许人之前,你不许离开长安城半步。” “不要﹗”紫华的抗议声漾满了“梅院”。 “还敢抗议﹗还有,你方才提到龙沐勋家,又是怎么回事……说﹗……别跑﹗ ……” ★ ★ ★ “喜欢吗?”李伯瞵注视着镜中的柳子容﹐为她簪上一只玉簪,顺势亲吻着她 的颈。“娘子。” 柳子容羞红了,站在身后的他自昨夜拜堂的那一刻起,就是她一生倚靠的良人 了。 “不喊相公?”放松了一向严峻脸孔的他,挑起眉笑着说。 “要紫华喊吧。”她转身抱住他,一身的红绸锦衣衬得肌肤更加剔透。“我那 时真是傻啊,怎么不直接向你把话挑明了说呢﹖” “这样我才知道你有多么在意我,多么不想和别人分享我。”禁不住她惑人的 粉颊,他低头吻住那微张的红唇,直至激情令两人难耐地喘息。 “我得先去拜见公公、婆婆啊。”推开他伸入胸口的手,她声带娇喘地说。 前些时日才见到他的父母,总希望给他们最好的印象。他们的不反对是给她的 最大鼓舞——她只是一个无烜赫背景的女子,他们竟乐于接受她。 “你和娘这一聊,可又是好半天了。”声音中却全是满意的语气。“娘几乎把 家族史全说予你听了。” “我喜欢听。如果不是娘提起,我还不知道欹云幼时相你们失散过,一直到一 年多前才被找回来。”她抱着他的腰,靠在他身上,低声笑着。“你知道吗?紫华 回来后,我才知道自己原来是个多心的三姑六婆——家中每个人都会习惯她抱着人 撒娇的方式,久了也习惯跟人亲昵些。” “什么意思?” “说了别笑我,也别生气喔﹗”见他宠溺地点了头,她才眨着眼,不好意思地 降低声音:“紫华没回来前,我一直以为仲麾对欹云的关切远超过兄妹之情。紫华 回来后,发现她对仲麾又搂又抱的,才知道原来都是我多心了。” 李伯瞵抿起嘴角,却没有微笑。他怎么可能没有注意到仲麾对欹云的深刻注视 逾矩于兄妹。 “真的生气了?”柳子容自梳妆镜前半跪起身,拉着他低下身来,亲吻了下他 的唇。“对不起,我不再乱猜测了。” 抚着她的发,他淡淡地道出心中的秘密:“一年前,欹云初入李府时,我曾经 到‘梅院’探望她,正巧撞见她被仲麾拥入怀中。” 她惊讶地捂住口,直觉反应:“你没有张扬吧?”流言会毁了那二人。 “谢谢你这么为他们着想。我当然没有张扬,因为相信那二人自有分寸。尤其 欹云现在已许人,而仲麾在欹云入府两个月后,亦纳了二、三名侍妾。他们应该已 经接受了彼此的关系不能改变的这项事实。” “会不会他们在知晓彼此之前就已经相恋?”她安慰地为他揉开眉间的担忧。 李伯瞵握着她的手,沉吟许久,才开口说道:“那是另外一段故事了,一年前, 在……” “小姐,该去拜见公婆了。”高嫂在门口催促着。 “回来再告诉你吧。”他拉起她,深深地注视着她。“你有一生的时间听我说。” 柳子容满足地笑了,倚近他的身旁,终于了解古诗中那名女子对爱坚定不移的 深远情感…… 上邪﹗ 我欲与君相知, 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 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 夏雨雪, 天地合, 仍敢与君绝﹗ ------------------ 炽天使书城OCR小组 Cat 扫描,怀依 校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