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壮士不还高歌倾别酒 故人何在热血洒边关 却说沈国英在一个无人的小院里徘徊,只觉充满了鬼起。 忽然一个黑影由假山石后向外一钻,倒吓得他倒退了两步,以 为真个有鬼出来。定眼细看,原来是李永胜穿了一身青衣服。 他先道:"我一进这门,就听到一起哭声,倒不料在这里碰到 统制。"沈国英摇着头道:"不要提,那个沈凤喜过去了。你 是来找我的吗?"李永胜道:"我只知道你上天津去了。我是 来找关女士的。今天有个弟兄从关外回来,说是我们的总部, 被敌人知道了,一连三天,派飞机来轰炸。我们这边的总指 挥也受了伤,特意专人前来请我和关女士,星夜回去。我正 踌躇着,不知道到天津什么地方去会你?现时在这里会着你, 那就好极了。我们预定乘五点钟的火车走,你能走吗?"沈国 英沉吟着道:"这里刚过去一个人,我还得料理她的身后。"李 永胜道:"只要统制能拿钱出来,她还有家属在这里,还愁没 有人收拾善后吗?"沈国英想了一想道:"好,我就去。我家 庭也不顾了,何况是一个女朋友,我去给你把关女士找来。你 见了她可以不必说她父亲受了伤。"这句话没说完,秀姑早由 身后跳了出来,抓住李永胜的手道:“你实说,我父亲怎样了?" 李永胜料想所说的话,已为秀姑听去,要瞒也瞒不了的,便 道:"是我们前方来了一个弟兄报告的,说敌人的飞机,到我 们总部去轰炸,没有伤什么人,就是总指挥,也只受点微伤, 不过东西炸毁了不少。"秀姑道:"不管了。今天下午,我们 就走。来!我们都到后面楼下去说话。" 当下三人拥到楼廊上,由秀姑将要走的原因说了。家树 用手绢擦了眼睛,慨然的道:“大概大家是为了凤喜身后的事, 要找人负责。这很容易,沈大娘在北平,我也在北平,难道 还会把她放在这里不成?救兵如救火,一刻也停留不得,诸 位只管走吧。"何丽娜看了凤喜那样子,已经万分凄楚,听说 秀姑马上要走,拉住她的手道:"大姐,我们刚会一天面,又 要分离了。"秀姑道:"人生就是如此,为人别不知足,我们 这一次会面,就是大大的缘分,还说什么?有一天东三省收 复了,你们也出关去玩玩,我在关外欢迎你们,那个乐劲儿 就大了。这儿待着怪难受的,你回去吧。"何丽娜道:"家树 暂时不能回去的,我在这里陪着他,劝劝他吧。"秀姑皱了皱 眉头,凝神想了一想道:"走了,不能再耽搁了。"沈国英也 对沈大娘道:"这事不凑巧,可也算凑巧,我起是今天要走, 最后一点儿小事,我不能尽力了;好在樊先生来了,你们当 然信得过樊先生,一切的事情,请樊先生作主就是了。"说着, 走到房门口,向床上鞠了一个躬,叹口气,转身而去。秀姑 走到屋子里,也向床上点点头道:"大妹,别了。你明白过来 了,和家树见了一面,总算实现了你的心愿啦。最后,樊大 爷还是……"秀姑说到这里,声音哽了,用手绢擦了一擦眼 睛,向床上道:"我没有功夫哭你了,心里惦记着你吧。"说 着,又点了个头,下楼而去。 这时,沈国英和李永胜正站在院子里等着。见秀姑来了, 沈国英便道:"现在到上火车的时候,还有三四个钟头,我们 分头去料理事情,四点半钟一同上车站,关女士在什么地方 等我?"秀姑道:"你到东四三条陶伯和先生家去找我吧。"沈 国英说了一声准到,立刻就回家去。 沈国英到了家里,将帐目匆匆的料理了一番,便把自己 一儿一女带着,一同到后院来见他哥嫂。手上捧了一只小箱 子,放在堂屋桌上,把哥嫂请出来,由箱子里,将存折房AE鮘f2 一样样的,请哥哥看了,便作个立正式,向哥哥道:"哥嫂都 在这里,兄弟有几句话说。兄弟一不曾经商,二又不曾种田, 三又不曾中奖券,家产过了十几万,是怎样来的钱?一个人 在世上,无非吃图一饱,穿图一暖,挣钱够吃喝也就得了。多 了钱,也不能吃金子,穿金子。兄弟仔细一想,聚攒许多冤 枉钱,留在一个人手里,想想钱的来路,又想想钱的去路,心 里老是不安。太平年,也就模模糊糊算了。现在国家快要亡 了,我便留着一笔钱,预备做将来的亡国奴,也无意思。而 况我是个军人,军人是干什么的?用不着我的时候,我借了 军人二字去弄钱;用得着的时候,我就在家里守着钱享福吗? 因为这样,我这里留下两万块钱,一万留给哥嫂过老。一万 做我小孩子的教育费。其余的钱,兄弟拿去买子弹送给义勇 军了。我自己也跟着子弹,一路出关去。我若是不回来呢,那 是我们当军人的本分;回来呢,那算是侥幸。"他哥哥愣住了, 没得话说。他嫂嫂却插言道:"啊哟!二叔,你怎么把家私全 拿走呢?中国赚几千万几百万的人多着啦,没听见说谁拿出 十万八万来,干吗你发这个傻起?"沈国英道:"咱们还有两 万留着过日子啦。以前咱们没有两万,也过了日子,现在有 两万还不能过日子吗?"他哥哥知道他的钱已花了,便道: "好吧,你自己慎重小心一点儿就是了。"沈国英将九岁的儿 子,牵着交到哥哥手里;将起岁的姑娘,牵着交到嫂嫂手里, 对两个孩子道:"我去替你们打仇人去了,你们好好跟着大爷 大娘过。哥哥,嫂嫂,兄弟去啦。"说毕,转身就向外走。他 哥嫂看了他这一番情形,心里很难过。各牵了一个孩子,跟 着送到大门口来。沈国英头也不回,坐上汽车,一直就到陶 伯和家来。 沈国英在家里耽搁了三四个钟头,到时,樊家树、何丽 娜、李永胜也都在这里了,请着他在客厅里相见。秀姑携着 樊老太太的手,走了出来。家树首先站起来道:"今天沈先生 毁家纾难去当义勇军,还有这位李先生和我的义姐,又重新 出关杀敌,这都是人生极痛快的一件事,我怎能不饯行!可 是想到此一去能否重见,实在没有把握,又使人担心。况且 我和义姐,有生死骨肉的情分,仅仅拜盟一天,又要分离,实 在难过。再说在三小时以前,我们大家又遇到一件起惨的事 情,大家的眼泪未干。生离死别,全在这半天了,我又怎么 能吃,怎么能喝!可是,到底三位以身许国的行为,确实难 得,我又怎能不忍住眼泪,以壮行色!刘福,把东西拿来。请 你们老爷太太来。" 说话时,陶伯和夫妇来了,和大家寒暄两句。刘福捧一 个大圆托盘放在桌上,里面是一大块烧肉,上面插了一把尖 刀,一把大酒壶,八只大杯子。家树提了酒壶斟上八大杯血 也似的红玫瑰酒。伯和道:"不分老少,我们围了桌子,各干 一杯,算是喝了仇人的血。"于是大家端起一杯,一饮而尽。 只有樊老太太端着杯子有些颤抖。沈国英放下酒杯,双目一 瞪,高声喝道:"陶先生这话说得好,我来吃仇人一块肉。"于 是拔出刀来,在肉上一划,割下一块肉来,便向嘴里一塞。何 丽娜指着旁边的钢琴道:"我来奏一阕《从军乐》吧。"沈国 英道:"不,哀兵必胜!不要乐,要哀。何小姐能弹《易水 吟》的妻子吗?"何丽娜道:"会的。"秀姑道:"好极了,我 们都会唱!"于是何丽娜按着琴,大家高声唱着:"风萧萧兮 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只有樊老太太不唱,两 眼望了秀姑,垂出泪珠来。秀姑将手一挥道:"不唱了,我们 上车站吧。"大家停了唱,秀姑与伯和夫妇先告别,然后握了 老太太的手道:"妈!我去了。"老太太颤抖了声音道:"好! 好孩子,但愿你马到成功。"沈国英、李永胜也和老太太行了 军礼。大家一点声音没有,一步跟着一步,共同走出大门来 了。门口共有三辆汽车,分别坐着驰往东车站。 到了车站,沈国英跳下车来,汽车夫看到,也跟着下车, 向沈国英请了个安道:"统制,我不能送你到站里去了。"沈 国英在身上掏出一搭钞票,又一张名起,向汽车夫道:"小徐! 你跟我多年,现在分别了。这五十块钱给你作川资回家去。这 辆汽车,我已经捐给第三军部作军用品车,你拿我的妻子,开 到军部里去。"小徐道:"是!我立刻开去。钱,我不要。统 制都去杀敌人,难道我就不能出一点小力。既是这辆车捐作 军用品车,当然车子还要人开的,我愿开了这车子到前线去。" 沈国英出岂不意的握了他的手道:"好弟兄!给我挣面子,就 是那么办。"汽车夫只接过名起,和沈国英行礼而去。伯和夫 妇、家树、丽娜,送着沈、关、李三人进站,秀姑回身低声 道:"此地耳目众多,不必走了。"四人听说,怕误他们的大 事,只好站在月台铁栏外,望着三位壮士的后影,遥遥登车 而去。 何丽娜知道家树心里万分难过,送了他回家去。到家以 后,家树在书房里沙发椅上躺着,一语不发。何丽娜道:"我 知道你心里难受,但是事已至此,伤心也是没用。"家树道: "早知如此,不回国来也好!"何丽娜道:"不!我们不是回来 同赴国难吗?我们依然可以干我们的。我有了一点主意,现 在不能发表,明天告诉你。"家树道:"是的,现在只有你能 安慰我,你能了解我了。" 何丽娜陪伴着家树坐到晚上十二点,方才回家去。何廉 正和夫人在灯下闲谈,看到姑娘回来了,便道:"时局不靖, 还好象太平日子一样到半夜才回来呢。"何丽娜道:"时局不 靖,在北平什么要紧,人家还上前线哩。爸爸!我问你一句 话,你的财产还有多少?"何廉注视了她的脸色道:"你问这 话什么意思?这几年我亏蚀了不少,不过一百一二十万了。" 何丽娜笑道:"你二老这一辈子,怎样用得了呢?"何太太道: "你这不叫傻话,难道有多少钱要花光了才死吗?我又没有第 二个儿女,都是给你留着呀。"何丽娜道:"能给我留多少呢?" 何廉道:"你今天疯了吧,问这些孩子话干什么?"何丽娜道: "我自然有意思的。你二老能给我留五十万吗?"何廉用一个 食指摸了上唇胡子,点点头道:"我明白了,你在未结婚以前, 想把家产……"何丽娜不等他说完,便抢着道:"你等我再问 一句,你让我到德国留学求得学问来做什么?"何廉道:"为 了你好自立呀。"何丽娜道:"这不结了!我能自立,要家产 做什么?钱是我要的,自己不用,家树他更不能用。爸爸,你 不为国家做事,发不了这大的财。钱是正大光明而入者,亦 正大光明而出。现在国家要亡了,我劝你拿点钱来帮国家的 忙。"何廉笑道:"哦!原来你是劝捐的,你说,要我捐多少 呢?"何丽娜本靠在父亲椅子边站着的,这时突然站定,将胸 脯一挺道:"要你捐八十万。"何廉淡淡的笑道:"你胡闹。"说 着,在茶几上雪茄烟盒子里取了一根雪茄,咬了烟头吐在痰 盂里。自己起身找火柴,满屋子走着。 当下何丽娜跟着她父亲身后走着,又扯了他的衣襟道: "我一点不胡闹。对你说,我要在北平、天津、唐山、滦州、 承德、喜峰口找十个地方,设十个战地病院。起码一处一万, 也要十万,再用十万块钱,作补充费,这就是二十万。家树 他要立个化学军用品制造厂,至低限度,要五十万块钱开办, 也预备十万块钱作补充费。合起来,不就是八十万吗?你要 是拿出钱来,院长厂长,都用你的名义,我和家树,亲自出 来主持一切,也教人知道留学回来,不全是用金招牌来起官 做的。"何廉被她在身后吵着闹着,雪茄衔在嘴里,始终没有 找着火柴。她在桌上随便拿来一盒,擦了一根,贴在父亲怀 里,替他点了烟,靠着他道:"爸爸,你答应吧。我又没兄弟 起妹,家产反正是我的,你让我为国家做点事吧。"何廉道: "就是把家产给你,也不能让你糟蹋。数目太大了,我不能 ……"何丽娜跳着脚道:"怎么是糟蹋?沈国英只有八万元家 私,他就拿出六万来,而且自己还去当义勇军啦。你自说的, 有一百二十万,就是用去八十万,还有四十万啦,你这辈子 干什么不够?这样说,你的钱,不肯正大光明的用去,一定 是货悖而入者亦悖而出。得!我算白留学几年了,不要你的 钱,我自己去找个了断。"说毕,向何廉卧室里一跑,把房门 立刻关上。 何太太一见发了急,对何廉道:"你抽屉里那支手枪 ……"何廉道:"没收起……"她便立刻捶门道:"丽娜,你 出来,别开抽屉乱翻东西。"只听到屋子里拉着抽屉乱响,何 丽娜叫道:"家树,我无面目见你,别了。"何太太哭着嚷了 起来道:"孩子,有话好商量呀,别……别……别那么着。我 只有你一个呀!你们来人呀,快救命罗!"何廉也只捶门叫道: "别胡闹!"早有两个健起,由窗户里打进屋子去,在何丽娜 手上,将手枪夺下,开了房门,放老爷太太进去。何丽娜伏 在沙发上,藏了脸,一句不言语。何廉站在她面前道:"你这 孩子,太性急,你也等我考量考量。"何丽娜道:"别考量,留 着钱,预备做亡国奴的时候纳人头税吧。"她说毕,又哭着闹 着。何廉一想:便捐出八十万,还有四五十万呢。这样做法, 不管对国家怎样,自己很有面子,可以博得国人同情。既有 国人同情,在政治上,当然可以取得地位。……想了许久,只 得委委屈屈,答应了姑娘。何丽娜噗嗤一笑,才去睡觉。 这个消息,当然是家树所乐意听的,次日早上,何丽娜 就坐了车到陶家来报告。未下汽车,刘福就迎着说:"表少爷 穿了长袍马褂,胳臂上围着黑纱,天亮就出去了。"何丽娜听 说,连忙又把汽车开向刘将军家来。路上碰到八个人抬一具 棺材,后面一辆人力车,拉着沈大娘,一个穿破衣的男子背 了一篮子纸钱,跟了车子,再后面,便是家树,低了头走着。 何丽娜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的道:"就是这一遭了,由他去 吧!"于是再回来,在陶家候着。直到下午一两点钟家树才回 来,进门便到书房里去躺下了。何丽娜进去,先安慰他一顿, 然后再把父亲捐款的事告诉他。家树突然的握住她的手坐AE餦f2 来道:"你这样成就我,我怎样报答你呢?"何丽娜笑道:"我 们谈什么报答。假使你当年不嫌我是个千金小姐,我如今还 沉醉在歌舞酒食的场合,哪里知道真正做人的道理!其实还 是你成就了我呢。"家树今天本来是伤心之极,听了何丽娜的 报告,又兴奋起来。当日晚上,见了何廉,商议了设立化学 军用品制造厂的办法,结果很是圆满。 这消息在报上一宣布,社会上同情樊、何两个热心,来 帮忙的不少,有钱又有人,半个月功夫,医院和制造厂,先 后在北平成立起来。 再说秀姑去后,先有两个无线电拍到北平,说是关寿峰 只受小伤,没关系,子弹运到,和敌军打了两仗,而且劫了 一次军车,都得有胜利,朋友都很欢喜。半个月后音信却是 渺然。这北平总医院,不住的有战伤的义勇军来疗养,樊、何 两人,逢人便打听关、沈的消息。有一天,来了十几个伤兵, 正是关寿峰部下的。何丽娜找了一个轻伤的连长,细细盘问 一遍。他说:"我们这支军队,共有一千多人,总指挥是关寿 峰,副指挥是关秀姑,后来沈国英去了,我们又举他做司令。 我们因为补充了子弹,在山海关外,狠打了几次有力的仗,杀 得敌人胆寒。我们的总部在李家堡,是九门口外的一个险地。 九门口里,就是正规军的防地。前十天晚上,我们得了急报, 敌人有起兵五六百,步兵三千,在深夜里,要经过李家堡,暗 袭九门口。沈司令说:'我们和敌人相差过多,子弹又不够, 不如避实击虚,让他们过去,在后面兜抄。'关指挥说:'不 行。九门口,只有华军一团人,深夜不曾防备,一定被敌人 暗袭了去。敌人占了九门口,山海关不攻自得,我们一千多 人,反攻何用?山海关一失,华北摇动,这一着关系非浅。我 们只有挡住了要道,不让敌人过去。此地到九门口,只十几 里路,一开火,守军就可以准备起来。我们抵抗得越久,九 门口是准备得越充足。兄弟,就是今晚,我们为国牺牲吧。' 沈司令想了一想,这话也是,立刻我们就准备抵抗。敌人初 来,也不曾防备我们怎样抵抗,到了庄外,我们猛然迎击,他 们抵抗不住,先退下去。但是他们的人多,将庄子团团围住, 大炮机枪,对了庄里狂射。我们各守了围墙,等敌人到了火 力够得上的地方,才放出枪去。敌人只管猛烈进攻,我们死 力守着不动。战了有两小时,敌人几次冲锋,冲到庄门口来, 最后一次,我们的子弹,快要完了,我们关总指挥叫着说: '大家拚吧,再支持两点钟就天亮了,我们杀出去。'他一手 拿了大砍刀,一手拿了手枪,带了五百多名弟兄冲出庄去。我 就紧紧跟在总指挥后面,亲眼看到他手起刀落,砍倒七八十 个敌人。我们这样肉搏一阵,敌人已经有些支持不住;我们 的副指挥关姑娘,又带了二三百弟兄来接应,敌人就退下去 了。我们也不敢追,又退回庄去守着。但是这一阵恶战,死 了四五百人,连着先死的,一千多人,已经死亡三分之二。看 看天色快亮,九门口遥遥的发出几响空炮。我们总指挥坐在 矮墙下一块石头上,喘着起哈哈笑道:'好了,好了!守口军 队,已经有准备了。'这时,我看他身上的衣服,撕得稀烂, 胡子上,手上,脸上,都是血迹,他两手按了膝盖,喘着AE鳿f2 道:'值!今天报答国家了。'他说后,身子靠了墙,就过去 了。我们沈司令、副指挥因敌人还不肯退,就对着总指挥说: '起了你老人家英灵不远,我们有一口气,也不让敌人进我的 庄子。'说完,沈司令带了残余弟兄三四百人,等敌人盇E近, 又杀出去冲锋肉搏。这次我们人更少,哪里冲得动,战到天 亮,全军覆没了。沈司令、李团长都没回来。不过天色一亮, 敌人就不敢再攻九门口,自己退走了。关姑娘数数村子里的 活人,只剩二百多,战得真是悲壮,不但九门口没事,李家 堡也守住了。可是敌人上了这次当,这日下午,就派了四架 飞机来轰炸李家堡。我们副指挥战了一晚,又去收殓沈司令 和总指挥,人太累了,就睡了一场午觉。不料就是这时候,这 飞机来到,临时惊醒躲避,已经来不及,就殉难了。"何丽娜 只听到这里,已经不能再向下问他们怎样逃进关的,两眼泪 汪汪,恸哭起来。——这日晚上,何丽娜向家树提起这事,家 树也是禁不住泪如雨下。 到了次日,正是清明,家树本来要到西便门外,去吊凤 喜的新坟,就索性对何丽娜道:"古人有禁烟时节,举行野祭 的,我们就在今天,在凤喜坟边,另外烧些纸帛,奠些酒浆, 祭奠几位故人,你看好吗?"何丽娜说是很好,就吩咐佣人预 备祭礼,带了两个佣人,共坐一辆汽车,到西便门外来。AE鸤f2 车停下,见两棵新柳,一树野桃花下,有三尺新坟,坟前立 了一块碑,上书:“故未婚起沈凤喜女士之墓,杭县樊家树立。" 何丽娜看着,点了一点头。佣人将祭礼分着两份:一份陈设 在凤喜坟前;一份离开坟,在起起上,向东北陈设着。家树 拿了酒壶,向地上浇着,口里喊道:"沈国英先生,李永胜先 生,我的好朋友。关大叔,秀姑我的好姐姐。你们果然一去 不返了。故人!你们哪里去了?英灵不远,受我一番敬礼。" 说着,脱下帽来,遥遥向东北三鞠躬。回转身来,看了凤喜 的坟,叫了一声:"凤喜!"又坠下泪来。何丽娜却向了东北, 哭着叫关大姐。两个佣人,分途烧着纸钱。平原沉沉地,没 有一点声音,越显得樊、何二人的呜咽声,更是酸楚。忽然 一阵风来,将烧的纸灰,卷着打起胡旋,飞入半天。半树野 桃花的花起,洒雨一般的起到人身上来。何丽娜正自愕然,那 风又加紧了两阵,将满树的残花,吹了个干净。家树道:"丽 娜,人生都是如此,不要把烂漫的春光虚度了。我们至少要 学沈国英,有一种最后的振作呀!"何丽娜道:"是的,你不 用伤心,还有我呢。我始终能了解你呀!"家树万分难过之余, 觉得还有这样一个知己,握了她的手,就也破涕为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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