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车毁人亡 叶启成拉开了柜位的抽屉,一把抓去所有现金,往口袋里一塞,皱着眉头道 :“每天只一点点收入,日子真难过。” 贝欣瞟他一眼说:“如果你不跟球仔去赌,日子就容易过得多了,十赌九输, 很快就家空物净了。” 叶启成一个箭步上前,抓住贝欣的衣襟说:“你敢诅咒我,当心我把你揍一 顿。别以为我很宝贝你。女人再不是黄花闺女时,就不再吃香。” 说罢了,把贝欣一推,就夺门而出。 陈添赶忙过来扶着贝欣,问:“你没事吧?” “没事。” “成嫂……” “别为我难过,凡事都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的容忍也会有极限。”贝 欣说:“倒是真要想办法让成记多些生意。” “怎么想办法呢?” “别怕,也许明天就想到法子了。” 陈添笑道:“活得像你这样有信心,真算是幸运了。” 这个晚上,叶帆跟贝欣一边念英文书,一边聊天。 叶帆说:“贝欣,要学好英文,不能只看书,而且要练习听英文,听得多了, 自然就懂了。” “我们成记难得有个外国客人上门呢,往哪儿去听英文?” “别怕,我来想办法。”贝欣大笑起来,没想到真有耳濡目染这回事。 “贝欣,真的,办法就在眼前,你到厅上把收音机拿进来。” 贝欣立即把收音机拿给叶帆。 “爸爸老是收听那些华语广播,不是不好,但他不在家时,我们就收听别的 广播电台,听英文歌、英文故事、英文新闻。” 叶帆扭动收音机,收听外语频道的广播。 叶帆说:“告诉你,我们加拿大还能收听到美国的电台呢!” 这么一说,贝欣整个人兴奋得跳跃起来,嚷道:“是的,美国,我有办法了。” 这下,贝欣想起了在侯斯顿的崔昌平医生来,通过他怕就能把李察·威尔逊 医生寻着,查询叶帆复元的情况了。 长途电话摇到侯斯顿去,对方传来愉快的声音,崔昌平说:“我刚自纽约开 会回来,正想与你联系,问你留在美国户口内给伍玉荷女士治病的钱,要不要转 寄至加拿大来。” “崔医生,请你暂时代为保管吧,有用得着的一天,我会通知你。” “好的。贝欣,我知道你是个坚强的孩子,你会克服外祖母逝世所带来的创 伤,我不用担心你,是吗?” “是的。不过,崔医生,我永远需要你的支持。” “放心,有什么事,只要你说了,我必尽力去办。” 于是贝欣把叶帆的情况简要地述说一遍,得到了意想不到的兴奋消息,崔昌 平说:“那还不容易呢,李察·威尔逊医生是我的好朋友,我给他摇个电话,让 他与你见个面,把情况告诉你。再有什么关于叶帆的康复问题,要他帮忙,或要 我帮忙的,我相信我们都会尽力。” 皇天不负有心人。 果然,几天之后,那位李察·威尔逊医生就约见了贝欣。 威尔逊医生在医院的后花园跟贝欣一边漫步,一边向她解释叶帆的情况。 事实上,威尔逊医生是个非常和蔼的加拿大人。 他以很简单的句法,很清楚的发音,很缓慢的口吻,还不住地加上生动见效 的手势,让贝欣明白他的话。 威尔逊医生说:“叶帆的那次车祸,据她事后的作供,是她母亲驾的车。” “她母亲因而死掉了。” “嗯,据警方的调查,她当时应该是超速驾驶,以致车毁人亡。一般情况下, 汽车失事撞毁到那个程度,最有机会逃生的是驾车者,因为当千钧一发,发生危 险之际,司机是最容易及时作出适当避难反应的,没想到,这次车祸,反而是驾 车的叶太太成为遇难者。” “车内还有其他人吗?” “据生还的叶帆说,没有其他乘客,只有她和母亲二人。” “那时,叶帆还很小。” “对,故此,她心灵受的创伤比肉体为大。在她留院期间,我们的心理辅助 员尝试过帮助她面对现实,适应巨祸,可是,没有成功。听崔医生说,你成为她 的继母之后,竟能令她恢复生存意志,那真是太难得了。” 贝欣高兴地扮个鬼脸,道:“不是所有的后娘都是巫婆,我很爱叶帆。” “她也一定很爱你。在你出现之前,她的心态老想随她母亲而去,现在听到 你们想有更进一步的发展,真是太兴奋了,太感人了。” “威尔逊医生,你会帮助我们吗?” “百分之一百。” “叶帆有机会康复过来吗?” “我再详细地研究过她的病历,要说能完全像正常人般走动,那要出现奇迹 之中的奇迹。” “我相信只要努力,会有奇迹。”贝欣恳切地说:“反正人不努力,奇迹永 远不会出现。” “这倒是真的。但,我们实事求是,我认为能够创造一个奇迹已经相当不错 了。” “那会使叶帆恢复行动吗?” “最低限度能令叶帆站起来,以拐杖支撑着就能走路,这已经很不错了,是 不是?” 贝欣几乎欢呼,问:“什么时候?如何?” “目前正有一种证明很见效的特效药,准时服用一个时期,会使病者受伤的 脊骨康复百分之七十。” “余下来的百分之三十呢?” “那就要依靠她勇敢地尝试站起来。只要能站起来,走过几步,我们就有把 握以后让她以拐杖走路了。” “叶帆会是个勇敢的孩子。” “心理障碍并不容易克服,你要在旁好好鼓励她。” “我会,一定会。” “预祝我们合作成功!” 贝欣忍不住紧紧地拥抱着威尔逊医生。 她在心内欢呼道:“让奇迹出现吧,上天总会赐予每人一生之中一两个奇迹 的,既没有在婆婆身上出现,就保佑叶帆能成为一个会走路的孩子好了。” 贝欣回到家去,把这个好消息赶紧向叶帆报道。 她快速而又详尽地把这次与威尔逊医生的会面,一一说出来,连语调里都带 着笑声。 可是,出奇地,叶帆的态度比预期的冷淡得多。 她一直抿着嘴,默默地听着贝欣说,沉静地望着贝笑,然而,贝欣越是兴高 采烈,越是手舞足蹈,越显得叶帆应的冷淡。 贝欣终于注意到了。 她从情绪的高峰慢慢地滑落下来。 为什么辛辛苦苦地找到了威尔逊医生,且得到了他个简直是喜出望外的诊断 报告以及康复计划后,叶帆反没有了先前在寻寻觅觅时的兴奋? 贝欣想不明白。 她只有发问:“为什么?” 叶帆说:“我不是认真的,我以为只是在玩一个游戏。” 贝欣摇摇头,提高了嗓门问:“什么意思?你不是认真的?你是说把威尔逊 医生出来,把你的病历重新研究,找出一个有可能帮助你复元方法,那是不认真 的?” 叶帆道:“我不会复元。” “你是医生?” “我知道我不会复元。” “啊!”贝欣点点头道:“你的意思我弄明白了,你是说不认为自己会复元, 那么,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认为不必找什么威尔逊医生?” 叶帆对贝欣语调上的责备,作出回应,她坚持说:“我说过,我以为这只是 个游戏,生活太寂寞了,找一点事来一齐做,是个很不错的主意,我们到底忙乱 了一阵子,煞是热闹的。” “好了,好了!”贝欣一叠连声地说,用手阻止叶帆把话说下去。“就当整 个过程是一个游戏,这个寻人游戏已经圆满结束了,我们再开始另一个游戏。” “我不想玩下去了。” 说这句话时,叶帆低下头去。 “不成。”贝欣咆哮。 那令叶帆大吃一惊,慌忙抬起头来,瞪着眼看贝欣。 “听见没有?这个游戏必须继续玩下去,直至完成为止。” 叶帆没有回答,她已满眼盈泪。 贝欣不知为什么脾气发起来了,道:“最看不了女人因一点点情绪闹事就流 眼泪。” 说罢了,掉头就走。 这一夜,贝欣累透了,依然无法入睡。 她想来想去,都不明白为什么局面会变成这个样子的。 叶帆的反应无疑像把她从半空的云彩扯到地面上来。 拥有了这么好的机缘,却竟然放弃,这是什么道理? 是叶帆在作弄她。 叶帆可恶可恼可憎可怨极了。 当这种怀恨的情绪一旦浮现在贝欣的心头,她就觉得惭愧。 她知道这是冤枉叶帆了。 经过了这些日子来的朝夕相对,且算是经过了困难波折才建立起的关系,应 该给予对方以很大程度的信心。 叶帆必有她难言的苦衷。 人与人之间没有了互相信任的基础,又怎能相亲相爱相近相怜。 况且,到目前为止,叶帆不是个一般正常的孩子。 她遭遇的巨祸,是摧毁她的前途,毁灭了她的希望的。 不要低估了肉体的残废所能为一个少女带来的沉重压力。 因而令她的心态得不到均衡的发展,以致言行有异于常人,是应该不难推断 出来的。 想着,想着,贝欣披衣而起,不自觉地走到叶帆的房间去,看看她。 贝欣才推门进去,就发觉床头亮了灯。 躺在床上的叶帆,轻轻地叫喊一声:“贝欣吗?” “嗯,是我。” 贝欣坐到床边去,说:“睡不好吗?” “嗯,你原谅我了吗?”叶帆说:“对不起,令你不开心。” “没有,我只是希望你复元。” “你知道吗?贝欣,几经艰难才习惯了我再没有复元的希望,忽然又发现我 要重新接受一个可能失望的结果,我实在很怕很怕。” 即使是在微弱的灯光之下,贝欣都看得清楚叶帆的身体在被窝里抖动着。 是的,叶帆一下子发现自己有复元的希望,这就同时等于她会有不能复元的 失望了。 她没有勇气接受这个决定她终生幸福的挑战。 贝欣想起当她决定离开文子洋,嫁到加拿大来时,她所要克服的心理障碍和 精神压力,是有多艰难多困苦。 最大的助力来自有生以来,她与伍玉荷深不可测的感情,以及从小就被伍玉 荷培训出来的对中国妇女传统道德观念的推崇备至,才有足够的能力去承接这个 重大的挑战。 不是不吃力,不是不惶恐,不是不忧伤的。 将心比己,贝欣不但明白叶帆,且感到应该更要爱惜她、扶助她、照顾她。 对于叶帆这么个有父等于无父的女孩,世界上惟一的亲人就只有继母。惟一 有力量,也有意愿把她视为亲人的也只有贝欣。 她不能不重视自己的责任和角色。 于是贝欣说:“要说对不起的是我,叶帆,我怎么这样笨,早就应该明白你 的心情。” “你待我已经很好了。” “可以更好的。叶帆,让我们一齐接受这次考验,好不好?你试想想,没有 了这个机会,你还是原来的这个样子,就算有万分之一的成功机会,有万分之一 的进展,都是一种进步,我们吃不了亏的。” 叶帆点头。 “你要想着,明天的情况只会更好,不可能退步,不可能比现况差一点点, 不可能有什么损失。”贝欣的声音是温和而又坚定的。 这好比是一服并不容易嚼下口的苦药,灌进叶帆的嘴里去后,缓缓地随着血 液运行全身,的确起到了一定的成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