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 她要活着 叶帆点点头道:“好,贝欣,你帮我。” “一定的,我们答应,互相帮忙。” 长夜终于过去了。 黎明来时,代表着黑暗已经引退,光明就在眼前。 从这天开始,贝欣让叶帆准时服药,并按照威尔逊医生的建议,接受一些特 定的物理治疗。 加拿大政府最令居民宽心的政策是有非常健全的健康保险。 对于已成残废的叶帆,只要她愿意及争取,就可以获得良好的保健安排和照 顾,毋须担忧分文。 叶启成看着女儿重新接受治疗,不置可否。 贝欣总是觉得这个做父亲的是过分了一点点。 这晚回到房间休息时,她提起了叶帆的健康进展,说:“威尔逊医生今天来 我们家探视叶帆,告诉了我们一个好消息。” 叶启成没有回应,管自脱掉了外衣,掀开了被,睡到床上去。 贝欣只好继续自顾自地说下去:“他用的特效药,有了预期的反应,我不晓 得复述那些医学上的专有名词和医疗程序。总之,那些药物令本来已受破坏,不 能支撑着人体的骨骼慢慢地强化起来,恢复功能。只要这个情况得以持续,叶帆 就有机会重新站起来了。那会多好。” 贝欣看丈夫没有反应,再加一句:“那时,你就可以多一对手帮你管理成记 了。” “嘿!”叶启成冷笑:“她的一双手能为我赚多少钱,笑话不笑话了?” “她一辈子躺着不能动,不就是你的一个沉重负累吗?” “所以说,你初到异地,知识浅薄,单是保险公司的赔偿就已经是一笔可观 数字了,加拿大做事就是慢,意外发生近两年了,还没有把我应得的保险金拿到 手,单是把利息计进去,就已经是一大笔钱了,真是。” 贝欣问:“究竟意外是怎么样发生的?威尔逊医生告诉我,叶帆的母亲超速 驾车,连安全带都没有扣上,她是这么一个粗心大意的女人吗?” 叶启成滑进被窝里,蒙起头来就睡。 “我就是怕提起了这件意外,叶帆会伤心,待她康复过来后,我就问问她… …” 话还没有说完,叶启成霍然而起,破口大骂:“你叫做有完没完?过去了的 事就过去了,提起来干什么?叶帆这种命不好,连累母亲出事的人,照说是早死 早好。陪着她母亲去吧,省时省事,我好干手净脚。” “启成……”贝欣骇异地说:“你说的是人话吗?” “是人话也好,不是人话也罢,不喜欢的就别听。我娶你回来不是叫你罗罗 嗦嗦的,你给我管好你分内的事,把我服侍得妥妥贴贴的。” “她是你女儿不是了?” 贝欣还没有说完,叶启成就伸手一把将贝欣抱在怀内,不由分说,强吻下去。 贝欣奋力地挣扎,使劲地将叶启成摆脱掉,尖叫:“你别这样!” 叶启成忽然像兽性大发,一反手又把贝欣抓着了,嘴里不干不净地骂道: “要叫你知道什么才是安分守己,在这儿,除了陪我睡觉,没有别的事情是要你 管的。” 贝欣一口咬在叶启成的手上,痛得他呱呱大叫。 叶启成恼羞成怒,连连地给了贝欣几个耳光,打得她眼前金星乱冒,嘴角已 然爆裂,渗出了一丝丝的血水来。 贝欣舔着那血腥的味儿,心上想:她贝欣过的日子可以流血,不可以流泪。 对于一个会在这种情况下出手打她的男人,根本已经丧失了做丈夫的资格。 贝欣痛楚的感觉从脸颊向上冒,直冲上头部。 她意识到叶启成已疯狂地将她的头撞向床角处,发出了隆隆的一声声响。 贝欣不反抗了。 她知道不服从的最恶劣的后果会是什么。 不,她不能死,她要活着,因为她还有很多很多未完的人生责任,需要一桩 一件地完成。 她的生命是宝贵的。 她要懂得保护自己。 且将这个伏在身上像条疯狗般发泄肉欲的肮脏男人视若无睹吧! 只消活着到天亮,她站得起来洗一个热水浴,她的身子仍然会是干净的。 最重要是心智的健全与清朗。 其他一切都能在控制范围之内。她闭上了眼睛,像以往很多很多次承接着苦 难一样去抵受着今夜的屈辱。 明天始终会来。 翌日果然是明亮的一天。 她正在成记饭店接收着一批她买进来的香烟,准备在店内的柜位上设个小香 烟档,增加生意进帐时,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崔医生?” 贝欣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意外吧?我到温哥华来看望你了。” 走进来的崔昌平,把手上的一个果篮举起来。 “临时要到温哥华来开一个医务会议,没来得及买什么礼物,就在机场买了 这个。” “崔医生,你来了就好,我太高兴了。” 他乡遇故知,贝欣兴奋得在柜位前后钻出钻入,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是让 崔医生先坐好,抑或是该给他端杯茶,盛些面点出来招呼他呢? 崔昌平温和地说:“你且别忙,我的时间不多,来看看你便得走了。我们就 坐下来,畅快地叙叙旧吧!” 结果一杯清茶在手,两个朋友就谈上了近一小时。 “贝欣,有句说话我不该问,可是,我的老毛病就是总要问不该问的问题。” 贝欣笑:“你问好了,我会答你。” “你生活得可好吗?” 贝欣稍微思索一下:“那要看好的意思是什么。如果任何历练都不算坏事的 话,我的日子还是能过得下去的。” 崔昌平留意到贝欣嘴角的伤痕,可是欲言又止。 聪明的贝欣却自动提供了答案,她伸手抚摸着脸上的伤口,泰然道:“新鲜 热辣,是昨夜他打的。” “贝欣,这不成。” “是的,是不成。” “你要保卫自己,有句话我真不该说,可是我还是要说了……” “不用说,我心里有数,那一天总会到来。启成不但不是个好丈夫,且不是 一个好的生意人,他不仅不懂珍惜一场夫妻关系,还不知道要宝贵一份廉价劳工, 将来有一天,后悔的会是他。” “将来?你要熬到哪年哪月哪日? “目前不是我说走就能走得了的。 “为什么?你仍有顾虑?贝欣,在西方国家,妇女是受保护的。出手伤人, 完全能判之以罪,你可以控告他,要求离婚。” 贝欣第一次听到这个新鲜的名词。 婚可以结,可以离。 人可以聚,可以散。 缘可以来,可以去。 份可以合,可以分。 这是现代人现代社会现代思想下的人生。 贝欣稍稍沉思一会,道:“可是,我仍是个中国妇女。” 崔昌平有点紧张,口吃地说:“他如此无理残暴的话,说不定有一天会错手 把你打死。” 贝欣内立即答:“我会在他把我打死之前离开他。” “我不明白。” “从前的中国女人,或者被丈夫打得奄奄一息,仍然爬不出家庭的门槛,可 是,我们这一代不会。我相信我们会容忍到一个极限,然后才会奋然跃起,夺门 而出。” “现在还未到那个极限?” “我们在争取自己的各种机会时,也要给予对方充分的机会。” “贝欣,你真是个秀外慧中的女子。” 贝欣忽然俏皮地眨眨眼睛,说:“告诉你,中国有很多很多像我这样的女子, 万勿错过,不要胡乱娶个洋婆子。” 崔昌平大笑:“我就是这个意思,所以至今仍是孤家寡人一名。” “缘份有早有迟,你的心肠好,会有好报,若然未报,只为时辰未到罢了。” “多谢你的鼓励。难怪李察·威尔逊说,跟你说话,叫他觉得生气勃勃。” “我的英语不灵光,能勉强令他明白我的意思就已经很开心了,不敢说能有 什么感动他的地方。” “人的沟通不单只靠嘴里说的漂亮话。” 贝欣微笑地点头,道:“威尔逊医生有告诉你,关于叶帆的进展吗?” “有。今早我到哥伦比亚大学的医学院开会,他也参加,在小休喝咖啡时, 我们谈起了叶帆的病情。” “他告诉我,叶帆对特效药的反应相当好,进展比预期为好。” “对,可是,在今日之后,靠的主要就是叶帆自己了。” “为什么?” “药物的助力毕竟有一个极限,她能吸收了,在体质上作出良好的配合,为 成功提供了基础。也等于说,在基础奠定之后,再吃什么药,进展都不会再生突 破。” “怎样才会有突破?” “靠她自己的勇气。例如,每天替她做物理治疗的护士来时,她要奋力合作, 尝试起来走路。” 连贝欣听了,都微微惊呼,下意识地觉得这是个很艰辛的历程。 “把叶帆从完全躺在床上,进展到如今她可以坐在床上,已经是一个不容易 争取到的成果。我们把她扶起身来时,她曾大哭大嚷,她怕。” 崔昌平点头:“医院内几乎所有的奇迹,都不会单单是医生的功劳,病者的 意志力与科学的成就是无分轻重的决胜因素。叶帆的心态,我们见得多了。” “有什么办法帮她?” “不断给她鼓励吧!成功和失败都总要面对的。” 一连几天,负责给叶帆做物理治疗的护士苏珊都向贝欣投诉,说:“叶帆不 肯好好合作,她的情绪极不稳定。” 贝欣在这日下定决心,跟苏珊约好了要携手给叶帆大大的鼓励,让她突破心 理障碍,真真正正地站起来。 苏珊在床前放置了一个特制的钢造扶手,她一再向叶帆解释:“我们搀扶着 你,你试试下床,伸手抓紧这个东西,然后你就能站起来了。” 叶帆那张微微苍白的脸紧绷着,她抿着嘴,并不作声。 贝欣知道她紧张,便安慰她说:“别怕,叶帆,我们从两边搀扶着你,双脚 一沾地,挺一挺脊骨,站起来一把抓住这扶手,那就成功了。” 贝欣说得连自己都不自觉地兴奋起来:“崔医生和威尔逊医生,以及共同研 究你病情的那些医生都说,只要你能站得起来,走上几步,情况就是一片光明了。 这并不艰难吧,来,我们试一试。” 贝欣和苏珊每人抬起了叶帆左右的肩臂,又分别把她的双腿放到地面上去, 努力地帮助她站起身来。 可是,脚才着地,叶帆就放声嚎啕起来,吓得贝欣和苏珊稍稍松了手,她便 像一具只有肌肉而没有骨头的躯体,瘫痪在床上,一动都不能动。 几乎尝试了整整一个星期,后果都是一样。 苏珊也疲倦得带点失望说:“她根本不肯尝试。我们简直拿她没办法了。” “不会,我来调理她,你来帮我。” 贝欣径直走到叶帆的床边,也不劝解也不解释,甚至不言不语,跟苏珊交换 了一个眼色,就奋力把叶帆搀扶起来,默契地将叶帆双腿放到地面上去。 贝欣叫喊道:“叶帆,告诉你自己你可以站起来,你已得到药物的辅助,脊 骨能承担起你的体重,就这样,你就站起来了。” 叶帆定睛瞪着贝欣,当她的腿站到地上去,手触着那个钢造的扶手时,双眼 向上一翻,无声无息地晕倒下来。 张罗了半天,叶帆慢慢转醒。 她稍稍有了知觉,就听到她说:“别迫我站起来,求你们,别迫我。” 贝欣难过得什么似的,紧紧地把叶帆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说:“别怕, 我们不再迫你了。放心地睡吧,睡醒了,我们明天再想办法。” 明天到来了,可是在此事的进展上半点办法都没有。 贝欣去找威尔逊医生,问:“我们还有什么可以做的?” 威尔逊医生叹气说:“暂时没有了,我们经常看到很多病人就总是过不了自 己的一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