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突围出击 睡房内还是寂静一片,没有声援,没有救助,连人影都不见有。 叶帆瞪着眼,看着小沙皮狗在水盆内拼命挣扎,快要没顶了。 她不知哪儿生来的一股力气,竟立即掀开了被,就跳到地上去,急急走前几 步,伸手就把小彼得提起来,紧紧地抱在怀内,然后她听到一声惊叫,是刚冲进 来的贝欣的声音:“叶帆! ” 然后她才觉醒似地望着站在地上的自己,忽而双腿一软,就摔在地上。 贝欣扑过去,紧紧地抓住叶帆的双臂,说:“你看到吗? 你看到自己创下的 奇迹吗? 啊,叶帆,你终于能站起来了。” 叶帆如在梦中被唤醒过来,犹有相当的迷惘,她说:“我终于站起来了吗? 可是,现在我……” 贝欣摇撼着叶帆,说:“能站起来一次的人,就永远能在摔倒之后站起来了。 最艰难最困苦最没有把握最缺乏信心的也不过是第一次,有过第一次,以后一切 就不再是问题了。” “贝欣,我应该相信你的话吗? ” “不,你不用相信我,相信你自己,你的确有能力做到了。” “我是为了彼得。”叶帆看着正在怀里抖索的彼得,竟然热泪盈眶起来。 “为了彼得的安危,你尚且能克服自己的心理障碍,更何况为了你自己毕生 的幸福与前途,必然做得到。” “贝欣! ” 叶帆欢喜得与贝欣紧紧地抱在一起。 的确,以后的一段日子里,叶帆要克服的困难其实不算太难了。拯救小狗的 一役让她重拾信心,她在接受威尔逊医生特派的物理治疗师给她循序渐进的训练 时,进步得异常快速。正如威尔逊医生的预测:“病人的意志力往往是病例成功 的关键。” 就因为叶帆试过站起来,她知道自己可以做得到,从此就肯大胆尝试了。 三个月下来,叶帆已经能拄着拐杖慢慢地一步一步走路。 就在一个星期天,叶帆在贝欣和小彼得的陪伴与带领下,走在士丹利公园的 草坪之上,享受着那种浑身沐浴在阳光之下的温暖,叫她开心得说不出话来。 贝欣轻轻地搀扶着叶帆,关怀而殷切地说:“你累吗? 我们可以找张椅子坐 下来歇一歇。” 叶帆没有回答贝欣的问题,她只是认真诚恳得近乎凝重地说:“贝欣,为什 么我会这么笨,只须加把劲就能成功的事,我竟然会躺着避着而不去尝试去努力, 直把很多宝贵的光阴都虚耗掉了。贝欣,从明天起,我到店上帮你干活去。” 贝欣让叶帆坐到公园树荫下的一张椅子上,小彼得老在她们的脚边团团转。 “到店上帮忙不是你第一件急于要做的事。” “为什么? ”叶帆问。 “你有你当前的责任赶紧要负。” “那是什么呢? ” “上学去。” 这似乎是个叶帆已然遗忘了的名称,慢慢地自远而近地重现在她脑海之内。 “我没有想过我能再上学去。”叶帆道。 “你也没有想过你会从床上爬起来,再自由地在地上走动,对不? 不都是一 步一步地恢复旧观了。所以说,叶帆,你要好好地念书,重新追赶功课。” “可是,贝欣,你呢? ” “我? ” “对呀,我能做的事其实你就更能做了,你比我强得多。” “别说这些孩子气的话,我不同你。” “为什么不同? ” “我需要照顾成记饭店和我们一家。” “以前没有你,成记饭店一样能撑得下去,不是吗? 你已经尽你的所能令叶 家气象一新,且挽救了一条没有用的生命,你还要为我们多做些什么呢? 贝欣, 你该为自己想一想。” 叶帆差点就说出口来的一句话是:“跟在我爸爸后头干活是不会有前途的。” 可是,她怎么样也说不出这么一句直率话来,不是单为怕伤贝欣的心,而是 伦常尤在,她是她父亲的女儿,这重尊卑有别、亲情至上的枷锁一直搁在叶帆的 肩上,成为沉重至极的负担。 她所有的行为思想都无法解脱这个桎梏。 于是,叶帆只能解释说:“贝欣,呆在成记饭店一辈子是浪费了你的人才, 你有潜质可以突围而出。”然后叶帆再加多一句解释:“那时你再回过头来关照 我们也不迟。” 贝欣道:“你的这几句话真是对我至大的恭维,也实在是我很大的安慰。” “我是真心的。” “我知道。” “那么,我和你一同上学去。” 才这么说,小彼得就在贝欣的脚边吠起来,好像表示它也认同。 直把贝欣和叶帆笑弯了腰。 贝欣这才正经地说:“且看着办吧,我可以辛苦点,晚上腾出时间来念成人 夜校,我听电台有这种学校的介绍。” 叶帆忽然醒悟地说:“很好啊,我日间上课,晚上回店里来替你管帐,你便 可以有时间上成人夜校了。” 二人兴奋地紧紧地握手为凭,委实是太高兴了。 日子似乎在她俩逐步实现计划中度过。 当然贝欣心里明白,现状决不是她生命旅途上的一个一成不变的模式,在往 后必定有很多意想不到的编排不断发生,影响着她的人生抉择和方向。 总算经历过不少磨难的贝欣,并不害怕变迁与逆境。 正如她对叶帆说:“能够站起来一次的人,就等于他已有了这种摔倒在地也 必能翻身的能力了。” 前景再坎坷,前途再崎岖,贝欣还是满怀信心地把日子好好过下去。 目前最重要的就是脚踏实地,做好份内之事,把成记饭店管理得好了,手上 多一点积蓄,以备不时之需。 这天下午,贝欣趁店内客人稀疏之际,挽了一大桶的水,到饭店外头洗刷玻 璃窗。 有位穿著整齐的中国男人在店门口来回踱步,看样子是在等候车子来接载他 的。 大概等了五分钟左右,对方就忍不住向贝欣说:“姑娘,这儿是唐人街的成 记饭店,是不是? ” “是的。”贝欣答。 “这附近还有没有成记饭店? ” “没有了,只此一家。” “我约了朋友来接我,总候不着他,真怕等错了地方。” “这一连几条街都是唐人街,我们这儿是片打东街,你的朋友有没有弄清楚 ? ”贝欣看对方斯斯文文的,故而便热心地提点他。 “这我可不知道了。”对方有点急躁起来,能借个电话用,让我问清楚吗? “ 贝欣点头,道:“进店里来吧。” 贝欣从柜位后面取出了电话给那位男子,让他把等候地点跟朋友说清楚。 放下电话之后,男子瞥见了柜台下摆设的香烟档,便道:“你们也卖香烟? ” “对呀,赚外快。” “那么,给我一包‘三个五’。” 贝欣取出了香烟,跟着,又有点犹豫:“先生,如果你不吸香烟的话,不必 为了借用过电话就光顾我们。” 那男子听了贝欣的说话,有一点点的感动,再瞥了电话筒一眼,便说:“你 是正正经经做生意的人,不贪小便宜,我恐怕你会被老板责难。” 贝欣笑,也随着对方的目光,瞥见于电话筒上贴着的张纸,是这样写的: “如非光顾,借用电话免问。” 贝欣随即会意,便答:“没关系,反正老板不在店内,做生意要细水长流, 以后你有便经过成记,真的肚饿了,就请来尝尝我们的小菜面食,蛮不错的呢。” 对方笑道:“这才是做生意之道,难得之至。” “谢谢你。” “我是吸香烟的,但其实真的不需要买香烟,因为我们公司是做香烟分包销 生意的。这是我的名片,你以后到我们批发部,拿着这个名片说是我介绍的,就 会有特惠折扣。” 贝欣接过名片一看,欢喜地说:“那真是太好了,比光顾我买一包烟还要叫 我赚得多呢,多谢你,伍先生。” “不必客气,能把你的名字告诉我吗? 好使我交带发行部。” “我叫贝欣,贝壳的贝,欣赏的欣。” “姓氏很特别,你是哪里的人士? ” “我原籍上海,但在广东小榄出生。”贝欣忽然想起了什么似,再看看那位 伍泽晖的名片,欢喜地说:“我跟姓伍的真有缘份呢,我外祖母也是姓伍的。” “是吗? 她也是上海人? 可能我们有宗亲关系呢。”那位叫伍泽晖的半开玩 笑说。 “对呀,她也是上海人,我外祖母的家也在上海经营香烟业的。” “是吗? ”伍泽晖有点狐疑:“她叫什么名字? ” “她叫伍玉荷。” “嗯。”伍泽晖沉吟着:“伍玉荷? ” 刚于此时,成记门外就响起了一阵汽车鸣声,是来接伍泽晖的车子到了。 “车子等到了呢。”贝欣给伍泽晖说。 伍泽晖犹豫了一下,道:“在这店就能找到你,是么? ” “对的。我会先去找你,入货。” “很好。” “再见。” 这天的际遇是令贝欣欣喜的,这证明她的从商以至处世的道理是对的。 贝欣老跟叶启成说,不要执着于琐细便宜的小事,做人做事总要从大处着手, 把眼光放长远一点。 就以借用电话为例,叶启成就是不愿意提供这种方便,坚持要把电话收到柜 台之后,他老是埋怨:“走进成记来不是光顾的话,就别进来好了,借电话借厕 所,一律免问。” 贝欣的意见不同,她认为:“不费分毫而帮了别人,何乐而不为,况且,店 内多几个人进进出出也是热闹。” 贝欣并不单纯是为了得着一条能拿到香烟分销商折扣的门路而高兴,而是为 着证实了人与人之间的确是有互相尊重互相帮助的道理在,以致令她对生命更加 添信念,更不畏艰苦。 事实上,贝欣再明白不过,活着的每一天都不一定是晴天,很多时刮起大风, 洒下滂沱大雨,也得顶着过。哪来的力量呢,就全凭意志和信心。 贝欣完全是有备而战的。 只是她没有想过突然而来的一场狂风暴雨会是如此骇人,连素有心理准备的 她都要抵挡不住。 暴风雨的前夕,额外的宁静。这一夜,碰巧贝欣要到成人夜校上课去,赶在 成记饭店收铺之前回来,帮叶帆点数收银及打点一切。 很意外地,贝欣回到成记去时,竟见着叶启成在动手炒面。 这些日子来,一到入夜,叶启成就走个没影儿,一般不在赌馆留连到天亮, 是不会回家来的。 贝欣望望饭店,已无其他客人,因而问叶帆:“还有人要外卖粉面吗? ” “没有。爸爸说给我炒个面做宵夜。”叶帆的语调是轻快的。 “嗯。”贝欣回应了一声。 看着叶启成摆出了一桌子的小菜,贝欣心上就有着些微的不安。 凡事过分的反常,未必是好事。 “来,来,我们一家人吃顿好吃的宵夜,试试我的拿手好戏。这干炒牛河可 真是讲功夫,成记饭店初开张时,靠的就是这味招牌货,那些住在大温哥华的华 侨,哪怕是开半日的车,也要来吃我的云吞面和干炒牛河。” 叶帆倒是很开胃的,满满地盛了一碗,低着头有点狼吞虎咽地吃着。 “是饿了吧? ”叶启成吃吃笑着问。 “我今晚干了粗活,把贮物房的罐头杂物归了类,以便盘点清货,于是肚子 都饿扁了,很能吃。”叶帆答。 叶启成忽然抬头向叶帆问:“就你自己一个人把贮物房做了盘点吗? ” “对呀,其他人都在忙着别的事,今儿个晚上的生意还不差呢。” “叶帆,”叶启成带点紧张地说:“你会不会完全康复过来,我的意思是说, 会不会以后不用拐杖就能如常人般走路? ” 叶帆摇摇头,道:“我能恢复这个状态已经非常的满意,是喜出望外了。” “可不是这样说了。”叶启成很有点欲言又止,没有再解释下去。 贝欣和叶帆都注意到叶启成这个反应,叶帆立即联想到别的一件事上去,稍 稍变了脸色,道:“爸爸,你放心,不论我是否完全康复,保险公司的赔偿早晚 会放到你口袋里去的。” 叶启成一听,脸色大变,拍的一声放下了碗筷,一手扫掉桌子上的杯盆,就 破口大骂道:“狗口长不出象牙,臭坛出的是臭草。你那该死的妈养下你这种贱 货来,真想多卖几个钱也不成。开口闭口就提那笔保险费,活脱脱将来我拿了那 笔钱就是你对我莫大的孝敬似。告诉你,为什么你不当场就跟你妈一起死掉,让 我赚得更多呢,用不着现在这副样子,逐个子儿跟人家讨价还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