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朦朦胧胧 “叶姑娘!”方淑娴叫喊。 “对不起,我迟到了。” 说罢,把口袋里的生日礼物塞给方淑娴,叶帆就不醒人事了。 醒过来时,有几张熟悉的脸孔,都是她最爱见到的。 方淑娴、小程和出人意料地出现的崔昌平。 “崔医生,怎么会是你?” “你大小姐病倒了,我能不立即飞来看你吗?” “我没什么吧?”叶帆发觉自己的精神很好。 “这叫没有什么吗?医生说你再爬多一次这样高的楼梯,就要躺下来几个月, 不担保你能不能再爬起来了。”小程说。 方淑娴用手背揩泪:“对不起,叶姑娘。” 叶帆笑:“你怎么了?拿我编给你的手套擦眼泪,弄脏了呢,快别哭。” 方淑娴紧握着叶帆的手:“特地戴着它给你看,多谢你。” “生日快乐。” “叶姑娘,你醒过来,一切平安就好,我要赶去上班了,迟到不好,我相信 这比我还留在此地陪伴你还令你开心,是吗?” “当然了,下班后有空再来。” 方淑娴挥着手离去了。 崔昌平道:“叶帆,你救了一个好女孩。” “人救我,我救人,能救得活的,本身根本是个好女孩。” 崔昌平拍拍她的手,道:“你休息一下,你们也谈谈,这两天我顺道来加州 开会,然后,我会先回香港去。” 崔昌平望望小程,再对叶帆说:“在香港见你。” 然后崔昌平退出去了。 房里的气氛忽而像吹起一阵微微的冷风,有一点寒意,更有三分清冷,只为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终于小程先问:“你决定去香港?” “我继母再婚的婚期定了。” “你是说,你会再回美国来?” “我不知道,这儿未必需要我。” 小程没有回话。 叶帆倒抽了一口气问:“如果我们邀请你,你会到香港去吗?” 小程竟有点冲动,这是他从未有过的表情,他说:“小帆,我有件事打算告 诉你。” “什么事?你说。” “这次你的勇敢行为,令我深受感动。” “慢着。”叶帆是个感情上很脆弱,自尊心极强,而又相当敏感的女孩子。 “请别对我寄以太重期望,英勇行为,可一不可再。” 她忽然间害怕了。要是小程告诉她,就为了这次她要遵守承诺的行为,令他 感动了,因而向她示爱,那是她不辨悲喜的一回事。 叶帆不要用这种行为场面去做成一种对她的恻隐和施予。 小程仍然继续说:“不,这番话,我想过好几次要对你说,都说不出口来, 现在,我觉得非说不可了。” 叶帆的心开始怦怦乱跳。 她不知道那番小程打算要说的话,会带来一个什么样后果。 “小帆,我知道你是一个很难得的女孩子。从今次的事件,看得出你对承诺 的重视,我跟你的个性一样,自己做不到的事,不会答应下来,一旦答应了,不 管我怎么困难,我都不会食言,否则,我会很痛苦。为此,我真不敢轻率地对你 许下什么承诺。” 叶帆呆呆地听着,她意识到她将会得到一个意料之外答案。 “小帆,我曾有过一个过去了的爱情故事,很简单,我深爱的女孩子跟我分 手了,但我感觉到我仍不能忘记她,在这种情况之下,把我的承诺给予另一个女 孩子,说我会尝试去爱她,一如我曾爱过一样,我怕那是违心之论。” 叶帆拍拍小程的手,道:“你真好,这么负责,这么坦诚,这么的尊重自己 和别人的感情。” “小帆,我其实很愿意有朝一日,会有一种突如其来的自信,知道我确能做 到只爱你一个,那么,我会来找你,不论你在美国,在香港。”小程说:“我要 说的话就是这些,并且感谢你对我那么好。” “小程,你的这个故事没有人知道吗?” “从没有自我口中提起过。” “那是个美丽的故事。”叶帆说:“最简单的故事最美丽,多谢你。” “你会到香港去?” “会的,康复之后吧。” “希望我有一天会来看你。” “对,希望有一天在香港见到你。” 小程退出去之后,叶帆忽然觉得很疲倦,她很快很快地就入睡。 睡醒了一觉,睁开眼睛,发现依然故我。 小程在她跟前曾说的话,依稀又在耳畔说了一遍。 叶帆的眼泪从眼角流向枕边。 怎么哭了呢? 不是说流泪没有用? 人往往有软弱的一面,往往不能自控地做着一些没有用的事。 她自己亲自说过的话:“失恋不等于失去自尊。” 那又有什么好难过的呢! 喜欢音乐的人那么多,有人欣赏莫扎特,有人欣赏贝多芬,各适其适,并不 影响音乐家本身的声望与品质。 人与人之间的投缘与选择,不也是同一道理。 原来假装开心、大方地活着是这么辛苦的一回事。 叶帆别无选择,怀着一个只有她自己知道是已深深受创的心,来到香港。 无论如何,见到贝欣是太太太高兴了。 她们原以为都有说不完的话,都做好了心理准备要彻夜畅谈这些年来发生的 事。 尤其是那些在信内、长途电话都无法传真的感情与描绘的情事,都会当面谈。 是晚,她们团坐在床上。贝欣问:“累吗?” “还好。” “兴奋?” “是的。你呢?” 贝欣说:“到底盼到你回来了。” “我是指你的婚期。” “嗯。”贝欣笑笑。 “他很风度翩翩。” “你说高骏?” “还有谁?” “对。还有谁。” “恋爱故事是不是要讲一千零一夜?” “市场上不流行过长的长篇。”贝欣分明不愿意谈下去:“谈你的吧,会更 可爱。” 叶帆笑:“他没有来。” “会来吗?” “大概不会。” “为什么?” “他忘不了以前的那段恋情,需要重新对自己,或者对我考虑。就这么简单。” 叶帆耸耸肩。 “嗯,那就让他慢慢考虑吧!” “我就是这么想。” 然后两个人都笑了。 再没有话值得说下去了。 于是贝欣说:“要睡了吗?” 叶帆答:“好建议。” 都各自睡到床上去,可是,都一样的辗转反侧,睡不牢。 这还好,叶帆和贝欣都有经验,早早睡着了,明早醒来,清醒地躺在床上知 道要爬起来继续奋斗的那一刻,其实更难受。 宁愿睡得朦朦胧胧的,站到地上去,再走到人前时,才清醒过来,继续干活, 会舒服得多。 高骏和贝欣的婚礼,是城内的热门话题。 婚礼的场面不是浩大,而是矜贵。 几乎只有城内的顶级富豪,而又与高家、贝家有超过二十年的交情的,才会 收到帖子。 最奇怪的是那些章翠屏都早忘了的老朋友,在章家树倒猢狲散时,一个都不 曾出现的豪门富户中人,都逐一出现,通过各式渠道,让章翠屏知道,他们应该 是有资格被邀请之列。 “奶奶,请柬发给他们吗?” “为什么不?免费上演好戏,看齐红脸白脸,煞是热闹,我老了,爱热闹。” 贝欣没有多说话,她体恤章翠屏的心。 几十年前,她曾有过的架势跑回来了,正如她说:“当年章家把我嫁出去, 那种风光比起如今,有过之而无不及。人生几十年,风水轮流转,我倒有福赶上 这场热闹了。” 那间举行婚礼的会所特别为当晚的全城官盖云集,加强守卫及加买保险。 城内的影画杂志及报刊也真不少,都被谢绝采访这场逢重矜贵的婚宴。 最后不知谁个负责应付传媒的高氏高级职员向高骏献计,说:“独家采访, 独家照片,价高者得,全部捐给公益金去,顺便做做宣传。” 高骏没有反对,他心上着眼的不在于这种小事,就由得手下喜欢怎么摆布都 好。 从今之后,他的筹码大了,可以计划如何进一步地在商界政界拓展他的版图, 实现他的野心。 婚礼假城内最高贵的会所,整座包起来举行。 一切的安排由高家交给公关公司主理,新郎是漫不经心,一掷万金,为求气 派。 新娘子呢,心静如水,任由摆布。 贝欣没有兴奋,亦无悲哀,她只知道要落力地演好这场戏。 身上的一袭由圣罗兰特为她设计的,简单之极的乳白色长及脚踝的套装,高 贵大方。头上没有婚纱,却戴了顶小小的,有半截网型面纱罩在眼前的小帽。 贝欣戴着的首饰只有两件。 章翠屏送的一只八卡全美足色方钻戒指,是用最流行的铁芬尼镶法,即是方 钻两旁镶了两颗三角钻石。 章翠屏代表伍玉荷,也就是代表戴家买给贝欣的另一颗心钻,发放着清水般 泛蓝光泽,六卡,九九色、无瑕疵,用一条很幼细的白金碎钻颈链,戴在颈项上。 那条白金碎钻颈链是远道来贺的表兄伍泽晖送赠贝欣的。显然,伍泽晖是很高兴 表妹得到如此好的一个归宿。 叶帆穿得很轻盈,一身的淡黄,是专责服装的城内服装师为她订购的。 章翠屏很保守,一件墨绿色的真丝暗花旗袍,镶起了枣红色的绦边,戴上了 一条通体碧绿的翡翠佛珠型的颈链。 在一个布置得辉煌清雅兼而有之的礼堂内,这三个女性都各有夺目之处。 嘉宾鱼贯进场,主人先以酒会形式招待,再行入席。 新郎与新娘都主动地穿梭于宾客之间,谈笑甚欢。 贝家移交产业的这个过渡期,贝欣通过高骏的安排,开始与城内的商界人士 熟谙,并且同时投入在高氏企业之内。 贝欣并不愿意插手管理贝刚营运着的其他生意,她只对香烟分销生意有兴趣, 其实她因股权的转移,顺理成章地坐在贝氏董事局内成为副主席,已经能起监管 作用,并不需要参与日常业务,只是她在发展高家那地产与百货业相结合的业务 之同时,对香烟业有特别感情。 为此,很多到贺他们婚礼的嘉宾,因着生意接触,是早已与贝欣熟谙,不觉 娓娓而谈。 在热闹的人头攒动之中,贝欣忽然望到远处有一个似曾相识的脸孔。 这个脸孔,她应该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可是,贝欣摇摇头,她认为必是自己眼花缭乱,顿生幻觉。 不可能在此时此刻此地出现。 对,再抬头望过去时,就不见人影了。 贝欣吁一口气,因为她今天结婚了,才令她生了见到他的幻觉。于是贝欣再 聚精会神听银行家曾仲贤对大陆地产近年发展的分析。 说着说着,又加进了行政立法局的两局议员林亦隆,人们的兴趣又带到中英 对香港主权回归问题的处理上了。 这是极热门,亦是极多人关注的话题,都太有切身的关系在,气氛一时间紧 张起来,连新娘子在内,都几乎忘了这是个婚宴。 林亦隆对中国宣布收回香港主权和提出一国两制发表意见说:“一国两制这 构思怎会行得通?我看未到九七年,香港的人才就会外流得差不多了,这真是隐 忧。香港之所以有今日,无可否认英国统治有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