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大义灭亲 贝欣倒抽一口气,并不需要苦打,高骏已招认得一清二楚了。这世界往往就 有高骏这种自以为是,站在法律边缘上犯罪,仍然认为自己聪明盖世的人。 偏偏这人是自己的丈夫。 贝欣既气且恼,也实实在在的难堪。 她忍不住咬牙切齿地说:“你不会。” “为什么不会?” “因为我会揭发你。” “在你决定大义灭亲之前,请数清楚被你毁灭的亲人不只我一个。” 贝欣的眼睛睁大,几乎滴出血来。 她的这副样子在贝氏的董事局会议上重现。 只是她没有多说话,只道:“如果你们要以此计划集资,我投反对票。” 贝刚、屠佑和高骏都没有说话。 张德政也木无表情。 贝欣再补充一句:“当然,两房贝氏加起来的股份不足百分之一百,有近百 分之三十的股份在市场上。换言之,你们尽管召开股东大会,投票通过你们的集 资计划,但别说我不言之在先,届时我在股东大会上提出的问题,会令你们尴尬 以致成为本城的一则丑闻,兼且请别忘记,我完全有资格入禀法庭,提出我否决 发行新股的真正理由,揭发你们的阴谋,我是已有心理准备了。如何善后,只在 于你们本身的抉择。” 贝欣站起来,以兀鹰似的目光横扫在座各人一眼,道:“我劝你们别多此一 举,我是不会法外容情的。” 然后贝欣对高骏说:“你看错我了,我大义灭亲的对象是多少人,我不管。 总之今时今日,我贝欣有足够资格干我喜欢干的事,你不妨说,我有权专横,有 权霸道。” “贝欣,你没有亲情可讲?”高骏问。 “有,为什么没有?若有任何人予闻我们贝氏取消这项集资计划,你们就说 我贝欣反对让市场上的股民和小股东分红,这么好的一个投资机会,我要独吞了。 言出必行,我会一力担承,作为赔偿你们的损失。以后要布什么假局,趁机混水 摸鱼,你们走远一点,别让我看见。” 贝欣想到高骏如何地帮自己夺回贝氏第四代的产业,当年他曾对贝欣说: “玩沙蟹的人之所以赢与之所以输,全在乎心是否虚,情是否怯,如果明知自己 手上的是真正王牌,一定安然泰然地赌到尽,只把胡乱押上筹码的人视作疯子罢 了。若是底脾虚弱的人,必会在最后交锋时临阵退缩,或是最后败下阵来。所以, 不必理会你是否拿到最关键性的身分证明,这场仗要赢,只赢在你是真金不怕熔 炉火的理直气壮。贝刚之输,必输在他不敢与你拼搏到一兵一卒,去揭你的底牌。” 这段话,贝欣谨记了,以后受用不浅。 反正对于贝氏发新股一事,自己要坚持的是三大原则。 不能让贝氏家族冒一丁点儿的恶险去赚不义之财。 不能叫叶帆无辜被拖累而使她的自信和前途受到影响。 绝不可以让股民蒙受损失。 这三个原则才是贝欣手上的王牌,而不必是什么反证集资报告内漏洞的凭借。 她跟贝刚对垒交手的这一铺,如果贝刚敢用尽手上的筹码以揭她的底牌,除 非他手上的王牌比自己的更胜一筹,否则他是无法面对面比拼的,贝欣非常安心 地去赌这一铺。如果贝刚的确理直气壮,贝欣的行动相对地会变成多疑愚昧,贝 刚是压根儿可以不予理会。 事实上,贝刚的确不敢硬拼,他只可以鸣金收兵,因为他清楚贝欣的王牌, 也太清楚自己的底蕴。正如上次争夺遗产,贝刚输了给贝欣,这一回,他又以同 样理由与情况再输多一次。 贝刚被迫放弃发行新股计划后,由张德政转告叶帆,道:“真奇怪,贝欣这 么财雄势大,连分一杯羹给股民也舍不得,乘机带挈你建功立业,让你一上场, 坐在经理位置上,就捞一笔大生意,不是很好吗,为何如此斤斤计较了,真是费 解。” 叶帆的脸泛青了。 张德政又说:“贝欣又不像是不照顾你的人呢,若不是她向杨诚发保荐了你, 你也不会升得如此神速。现今把你抬到经理位置,又一手把你建功立业,辛苦经 营的功劳抹煞,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叶帆几乎是从牙缝里透出声音来说:“你不明白,我明白。” 然后,叶帆掉头就走。 她是名副其实地冲进贝欣的办公室内,喝道:“贝欣,是你投了反对票,不 让贝氏集资的?” “是的。” “为什么?” 贝欣微张着嘴,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稍稍沉默了,贝欣原本是可以把详情向她分析的。 但这样做就功亏一篑了,因为把事情的真相揭穿,等于指出叶帆处事的幼嫩 和窝囊,她非但不会接纳,且会痛苦。由贝欣把她一上场就犯的大错挑出来,更 损她的自尊和自信。 这些年了,贝欣太明白叶帆要想尽办法突出自己的才干,企图把她比下去, 是为着文子洋。 对了,为着文子洋,就一定成全他们到底。 现今是个大好时机,速成文子洋与叶帆的好时机,不可错过。于是,贝欣说 :“这是商业决定。” “我不是记者,你不是在召开记者招待会,请别说这些不济事的门面话。” “的确是在商言商,叶帆,你不会明白,亦不必明白。” “就是因为我把文子洋争回来了,故此你妒恨,你否决了贝氏的集资计划, 断了我为诚发建功立业的机会,你看不得我爱情与事业都如日中天,是不是?” 贝欣闭着眼睛,一会再睁开来,温文地说:“叶帆,你给我出去。” 叶帆没有离去。她继续骂:“你与高骏的根本是买卖婚姻,众所周知,他有 极多极多的女人,你表面装腔作势,若无其事,实际上介意极了,于是你希望起 码在精神上保有文子洋对你的钟爱,作为弥补你自尊的受损,是这样吗?一定是 这样的,于是,你惊骇于连这一份感情都会很快就化为乌有了,才下手去压迫我。 你的这个决定,一举两得,既可以赚得巨利,又可以让我不得安稳,你根本是个 利欲、情欲薰了心的人!” 贝欣咆哮:“出去,给我出去!” 她的叫声惊动了秘书和护卫,冲进来,问:“贝小姐,什么事?” 叶帆只得离去。 贝欣跌坐下来,呆住了。 贝欣这时的感觉像日本那些武士,下定决心,把利刀向自己腹中刺去,猛力 向横拉几时,肠穿肚破,整个人坐得呆呆直直,心与身都在这一刻同时死掉了。 当文子洋听了这些经过时,闷声不响。 叶帆问:“子洋,贝欣变了,变得太离谱了。” 文子洋没有做声。 “你不相信。” 文子洋摇头。 叶帆问:“是不相信,还是不是不相信?” “轮不到我不相信,事实似乎是这样的。” “你仍有疑虑。” “小帆,做人要有容人之量,别人有过错时,也总要想一想有没有可能是误 解了。” “有这个想法,只为你仍然爱她。” “小帆,如果你这样想,我们这辈子没有幸福。” 叶帆伏在文子洋的肩膊上说:“我一直恐惧失去你。失而复得,尤其惶恐。” “你不会的。”文子洋道:“只是我跟贝欣自小认识,一同长大,人的本性 本质很难更改,她真是个这么没有良心,没有理性的人吗?我很奇怪。” “以前的环境不同。金钱是万能也可以是万恶,权力尤其能蚕食人心。人为 了私欲的泛滥膨胀,会生很多错误和罪恶。” 文子洋拍拍叶帆的手,道:“我们别说这些不开心的事了,明天崔昌平医生 来港,我们去接机,并且请求他留在香港做我们的证婚人。” 是夜,叶帆睡得最安稳。 多年来的心愿,应该从明天起就了却了。 从她认识文子洋的第一天,几乎就已经幻想着有一日,由崔昌平医生来为他 们做证婚人。 尤其叶帆并没有见过文子洋那姓程的养父,听说他在文子洋抵美后不久就去 世了。 崔昌平医生代表叶帆的父亲,把她带进教堂内,交到文子洋手中的那个画面, 真不知多少次在梦中出现。 曾有过一段日子,叶帆不知如何处置贝欣,她不该在自己婚礼的画面中出现, 可是,又不能不让她出现。 如今,这问题解决掉了。 没想到贝欣自己证明了她压根儿没有资格来参加一个纯洁无瑕的婚礼。 叶帆一闭上眼,就看到自己穿起婚纱,在文子洋的扶持之下,接受着文子洋 那些选民的欢呼,他们把五彩缤纷的纸屑洒在一对新人的头上身上去。 叶帆在一片欢呼与掌声之中入梦。 就是连伤心失意的贝欣,都没有在这晚失眠。 她像是个跑长途接力赛的健儿,终于尽了自己最大的力量,破了自己的速度 纪录,把棒放到叶帆的手里去,由她去跑毕全程,接受全场观众的欢呼,然后由 文子洋为叶帆戴上彩带及加冕。 贝欣完全舒坦地躺在很远很远的跑道上,紧闭着眼睛,她惟一需要的不过是 睡上一觉。 且别管醒过来之后,是个怎么样的世界。 反正,能活下去,总是好的。 只有文子洋,他无法入睡。 自从叶帆来找过他,跟他坦诚地说了那番话,赤裸裸地让他知道如今的贝欣 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之后,文子洋的确很有点心灰意冷。 自此,他甚至很不期然地接纳了环境的造就与命运的安排,与叶帆发展成亲 密至谈婚论嫁的一对。 然而,只要夜深人静之际,他肯对自己剖白,就知道他之所以接纳叶帆,是 因为把她拒之千里之外的话,是很说不过去,甚至是近乎残忍的。 这好比看着一个残疾的田径参赛者,在鼓励着她走毕全程,分明的创下纪录 之后,裁判宣布她原来走错了方向,认错了终点,而要取销她的得奖资格。这不 是太可怜,太不忍了吗? 别人尚可有如此际遇,叶帆不可以。 当文子洋清醒时,他会予叶帆极大程度的宽容。 与此同时,他也应该对贝欣如此。 贝欣或者真为了权贵的蓦然而得,整个人变了质,但发生在贝氏发新股集资 这件事上,就未免过态得令人起疑了。 文子洋并不能尽信叶帆对贝欣的抨击,他觉得贝欣如果已经不把情爱放在心 上的话,她压根儿就不会妒忌叶帆与自己走在一起。 贝欣若真如叶帆的推断与指责,是为了妒忌叶帆得着了文子洋而心生不忿, 在商业上采取如此凌厉的报复行动,贝欣就未免爱文子洋太深,深得连她都不自 知不自觉了。 尤其令文子洋加倍地不安的是,他不认为一个仍有大量感情去深爱着另一个 人的女人,眼中只有权势和金钱。 太多的疑点令他不安。 文子洋一闭上了眼睛,就看到了贝欣当年在广州火车站,毅然掉头,别他而 去的一刻。 她那眼神内的一丝无奈,被文子洋捕捉到了,他惦挂着地、信任着她、爱恋 着她,直至在香港重逢的一天。 文子洋多希望能有机会再与贝欣见一次面,让他再清清楚楚地看进她的眸子 里,哪怕只是一刹那,他都有机会看出端倪与破绽来。 他整夜睡不牢,因为只要天一亮,这个希望就会如同空中冒升的气泡,不一 会就泯灭了。 文子洋知道,崔昌平之抵港后,这位长辈朋友就会为自己和叶帆主持婚礼了。 文子洋给自己说,当指环套在叶帆的手上去之后,就不必澄清他对贝欣的误 会了。 他祈求上苍施恩,让他在婚前,得到一个揭开贝欣面纱,仍然看到她清纯忠 诚得一如从前脸孔的机会,他就心息了。文子洋想,如果他没有得着这个机会, 那必是正如贝欣听说,一切都是命定的。 翌日,下着大雨,崔昌平的航机误点了一小时才抵达。 文子洋与叶帆在机场上跟他紧紧地拥抱着。 崔昌平的神色焦急,问:“贝欣呢?” 文子洋答:“她没有来。” “为什么?” 文子洋讷讷地说:“我们没有通知她。” “为什么?”崔昌平急了:“我之所以急来香港,不是为了你的婚礼,你的 婚礼还未定日子,我来是为了贝欣有大事要决定,我要鼓励她,陪在她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