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光天化日之下,有谁个男子会得闲陪着你到处散心吃饭、赔小心、送礼物、管接管 送,而完全当你是小妹妹或小朋友般看待? 到了现今的一个摊牌的阶段,钟致生还真是 用了一个斯文而含蓄的方法了吧! 当他握着我的手时,脑子有一阵子的空白。 随即想,我不挣脱,就等于认可。 从此之后,我要更名正言顺地跟他走在一起了。 我是真心诚意地愿意吗? 直至睡到床上去时,我仍弄不清自己的意向。 已经是二十四岁的年纪了,男人当婚,女人当嫁,未尝不可呢。 看来,跟钟致生这类男子交往下去,顶多过一两个年头,就能到谈婚论嫁的阶段, 跟着成家立室,生儿育女,就这样过一生了。 世界上有绝人多数的女了,就是如此际遇的了。 然.我为什么没觉得这顺理成章的发展是一重喜悦呢? 从前在念小学时,明知自己要升上中学,以优异的考试成绩换取了分派到好学校去 的结果,还是令我开心不已。再下来,念毕中学,考得上大学学府时,又是一番兴奋。 都是顺势的阶段性发展,心头犹有过五关闯六将的自豪。只到了这个时间,要由少 女时代踏入少妇期,由娘家这个窝走进钟家去的话,一点异样的心情也没有。 严格来说,是觉得不外如是,无可奈何。呀,其实,钟致生的条件有可能吸引不少 待字闺中的女子。 别说他人,单是老同学李念真,她的才干志气与前景必在我之上,却仍然恋恋不舍 于男友钱其昌。 拿钱其昌的条件跟钟致生比较,只怕他还要落在人后呢! 钟致生最优越的两个条件是经济稳定以及品性纯直。 在今天,这是相当难能可贵的了。 像我们这等年轻小伙子从大学校园走到社会里头苦干了两三个年头,手上会有多少 余钱积聚? 还不是足够自己花。别夸说有资格放下首期,供间小公寓,自立门户去。就 算狠得下心,拿积蓄去买只像样一点的手表,都只仅仅够资格戴只金钢的劳力士而已。 最现成的实例摆在自己跟前:母亲分明的罗唆难缠,我不知多希望能另起炉灶,跑 到外头租间小单位,乐得放工后耳根清静,自得其乐,不再教母亲管头管脚。 然,摊开报纸的物业租售栏一看,租金贵得惊人。别说一个独立的公寓单位,我无 法负担。就算分租间小睡房,都去掉薪金的近半数。 租住一个小房间,不方便之处,又何其多,肯定有另外很多闲气要受。 李念真的际遇,我常引以为戒。 她毕业后,在中区靠近荷里活道附近租了一间尾房,虽说下班后关进睡房里,自成 天地,无人骚扰。然,上洗手间、到厨房煮食、甚而在走廊打电话,全部要与其他并不 相熟的同屋共住者打交道。好歹叫一声午安早晨,脸皮还要放得轻松,满含笑意刻意展 示和蔼,否则,人家一旦有了误会,生了嫌隙,朝见口晚见面时便不好过了。 放工后反正还要花精力心思去应酬逢迎他人,为什么不干脆讨好相处家人算数? 说 到头来,还是血浓于水,感情上的三更穷来五更富,到底容易雨过天晴。 每次摇电话找不到念真,最怕恳求她那包租婆留口讯,对方的语气每每令我难受得 误以为自己向她求借金银钱帛似的。 直至念真加了薪,自行安装了独立电话,我才算松一口气,想她亦然。 每次去看念真回来,我就特别的觉得母亲与我共住的小公寓相当可爱。 最低限度,我在房里太久太闷,还可以到客厅里伸伸懒腰。到底是自己地方,心上 没有打扰的坏感觉。 因而,要成家立室的话,若不能两口子搬到一个独立的小天地,还要租住房间,如 要跟夫家的亲戚挤在一处相处的话,无疑使生活上的舒适收缩减退。忍受不来! 少女情怀,当然有想过两情眷恋,哪怕屋漏更兼连夜雨的浪漫。自牺牲之中感受到 深情的那份壮烈与坚强,从来都梦寐以求。 然而,纵有共患难、同甘苦的情操与理想,还真要找到那个值得与之携于合作的对 象。 我从不忘记,人们未必会因你的妥协而自愿修正对你的要求。为一个自己深爱的人 与一份刻骨铭心的情感,而屡屡让步和牺牲,是可以的。若是只为人生旅途上的一个伴 侣,而要无了期地委屈自己呢? 那是很不相同的另一回事了。 伟大的行为全仗伟人的心灵支撑。 我并不能过分高估自己单靠血肉之躯去抵受压力的能力。 人生的伴侣何其多。 可以是一堆书、一撮朋友、一番事业、甚或一些嗜好,不必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对象。 我是比我的实际年龄世故成熟。 这有可能代表着一份早来的沧桑。 然,我不介意,我立心好好保护自己。 话说回来,若要谈婚论嫁,对方没有给予我惊天地,泣鬼神的恋爱,最低限度也要 为我带来比较进步的生活方式。 前者是缘份、是命定,无从努力。我亦强求不得。 后者呢,只讲积聚而已,我有权注意、要求与选择。 在这个层面上,钟致生已经有了相当的基础,他纵不能为我带来生命上的疯狂喜悦, 也够资格给我安定的下半生。 一下子想到那些银行中上级职员在退休时有一笔可观的公积金,我就苦笑,因不辨 悲喜。 悲哀的是人生一步一步地向前走,今天已能预计到明天的发展,初踏江湖时已能看 见退出武林后的情景,乏味寡情,甚而无聊至极。 喜悦的是到底算平平安安地度过此生,小经风险、小受磨难,已算相当福份。 因而,跟定了钟致生,算是福份了。 我轻叹。 至于说,人品呢? 相处以来,我未曾发觉致生有什么额外惹我憎厌的言行举止。 很奇怪,我们还是在最初的表明动向意愿的阶段,我觉得跟他相处,已有点老夫老 妻的气氛。 太多的不言而喻,代表着沟通不成问题,可惜同时象征出平平无奇,缺乏刺激与突 破。 章氏真的走运了,除了非洲的生意客路通畅无阻之外,其余美国的订单亦滔滔不绝, 单是输往前者的银器首饰,与运进后者的女装丝袜,贸易金额竟高达每年六百多万。 章德鉴和我实在忙得头昏脑涨,不亦乐乎。 这天,章德鉴把一份早报放在我办公桌上,说: “我已刊登了一段雇用文员与信差的广告,想这一两日内,就有应征的来信,你且 挑选合意的录用,功夫太多,我们实在应付不来。” 果然,应征信一大叠,花了我整整一个晚上,才整理完比。 而章德鉴又让我担任面试的主考官。 这份职责带来了一份无比的喜悦与荣耀。 我对那个叫方婉如的女孩子说: “你明天就来上班吧! ” 话才讲出口来,心上就有种前所未有的权威感。这种感觉原来很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