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严晓东故意用一种轻松的口吻接着说:“所以,我希望你报考。 因为咱俩比起来,你上学时成绩一向比我好,抓紧复习复习,有考取的一线 希望。我呢,自己知道自己,一线希望也没有。你考取了,我进厂就少了一个比 条件的,估计问题不大,你上学期间,我每月给你十五元,哥儿们绝不至于有了 工作,就忘恩负义! 这一点你总会相信我吧? ……“ 严晓东不再说下去,默默期待着姚守义的回答。 他许久不做声。 严晓东又问:“你没听明白? ” “听明白了。”他低声回答。 “那你给哥儿们句痛快话。” “让我临阵磨枪? ” “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让我拿我的自尊心去撞大运? ” “为了哥儿们,也为了你自己,你该去撞撞你的运气! ” 姚守义又不做声了。 “考上了,一年半以后就是中学教员,比在木材加工厂当出料工强多了! … …”严晓东分明在敦促他下决心。 “考不上呢? ”姚守义用完全缺乏热情的语调反问。 “你必须从今天起一心一意开始复习,下一个考不上誓不为人的决心。果真 考不上,你算为哥儿们尽到了交情! 我进厂后,月月分一半工资给你! ” “到那时我好意思要你的钱? ”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别忘了咱俩是不分你我的哥儿们。” “你他妈的……这不是太自私了吗? ” “你小子别说这种话,哥儿们今天是男子汉低头折腰,求你这一遭了! ” 姚守义觉得自己仿佛是在和好朋友拼刺刀,并且被刺刀尖逼到了一个高处的 边缘。 “严晓东,严晓东,你他妈这小子可真是个好哥儿们! 你他妈的这不明明是 在逼着我答应么? ”他盯着严晓东那张在黑暗之中看不清楚的脸,心里骂着。 严晓东浑身打了个哆嗦,也双手捂住了耳朵,说:“别装哑巴。 愿意还是不愿意,干脆一句话。“ 姚守义脱下棉衣还给严晓东,用一种很情愿很乐意的虚假口吻说:“我想通 了,愿意。” “够哥儿们! ”严晓东像是没听出他的话有多违心,高兴了,又说:“报考 的事儿,可别当着你爸你妈卖我! 那我没脸到你家去了。” “绝不卖你。这是我自己情愿的事儿嘛! ” “也不许向别人卖我!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好吧。我他妈的就为你作无名义士! ” “够哥儿们! 不过话又说回来,我要是有考上的希望,哪怕一点点希望,我 也会反过来成全你的! 你信吧? ” 我他妈的有个屁希望! 姚守义心中暗想,嘴上却说:“当然啦! ” “那我走了! ” “你走吧! ” 呆呆地望着严晓东走远了,姚守义才怀着一种近乎被出卖了的心情转身回家。 进屋后,母亲嗔怪:“你送到哪儿去了? 这么半天! ” 他搪塞道:“在胡同口说了几句话。” 一家人都已吃罢了饭。父亲坐在那张双人木床的床沿上吸烟,弟弟占据了那 张方桌的一角写作业。 他内心无比烦乱地往自己的床上仰面一躺。 母亲瞪着他说:“还不快吃饭! ” 他朝墙翻过身去,嘟哝道:“不吃了! ” “不吃了? 你在胡同口跟她说了些什么? 一进家门就好像进了监狱似的! ” 母亲走过来推了他一把:“吃去! ” 弟弟接嘴说:“插妹见插兄,两眼泪汪汪。人家那叫共同语言! ” 他猛地坐起,对弟弟吼:“再耍这种贫嘴,小心我抽你! ” 弟弟立刻噤若寒蝉。 母亲朝他脸上不轻不重地给了一巴掌:“你抽个试试! 连工作都没有,还想 在家里称二爷呀? 不吃你就饿着! ”一边转身去收拾碗筷,一边叨叨咕咕:“没 返城,想。返城了,五大三粗的,整天价在眼前晃来晃去,又烦! ” 他顶撞母亲:“那我明天回北大荒去! ” “你敢! ”母亲用手中的一把筷子,使劲儿在饭桌上拍了一下。 好脾气的父亲,受到这会儿不够好的家庭氛围的刺激,终于忍不住也光火了, 用那没有了手的棒槌似的腕头在床上狠狠捣了一下,大声说:“他不吃就算了, 你何苦逼他吃? 他要是从今以后顿顿不吃倒好了! ” 儿子毕竟二十八了,虽然没有工作,但年龄摆在那儿。所以父亲的呵斥,是 冲着母亲去的。从母亲身上反弹到儿子身上,使当儿子的更加觉得难以消受。 姚守义从兜里掏出烟盒来。他想抽根烟,压压心中的烦恼。 只剩一根了,他将烟盒攥成一团,朝墙角扔去。 他刚将烟叼在嘴上,父亲问道:“你哪儿来钱买的烟? ” “昨天我妈给了我一块零花钱。”姚守义不由得从嘴上拿下了烟。 “好么,你没工作,还断不了零花钱! 什么牌的? ”父亲盯着他问。 “‘前门’……” “不次么! 你知道我抽的是什么烟? ‘经济’,一毛二一盒,处理的! ” 姚守义低下头去,闷不做声。他想:可不能顶撞父亲! 父亲一只手挣钱养活 一家四口,不容易! “从今天起,你把烟给我戒了! ”父亲的语调非常严厉。 “是……”他讷讷地回答了一个字。 母亲从外屋探进身替他说情:“打下乡的第二年就开始抽上了,你当老子的 一句话他就能戒掉哇? 那么容易你怎么不戒? 待业,孩子心里就够窝屈的了,再 从今以后不许抽根烟,还不窝屈出什么病来呀! ……” 不待母亲话说完,父亲又冲母亲喝道:“闭嘴! 我让他戒烟自有我的道理! ” 母亲的身子立刻闪回去了。 他将那支烟丢在地上,一边狠狠用脚尖去碾,一边发誓道:“爸,你别对我 妈发火,我从今以后戒烟就是了! ” 父亲的脸转向他,换了一种稍温和些的口气说:“守义,我不是舍不得给你 几个抽烟的钱。今天,厂领导找我谈了,厂里要解决几个老工人子女的待业问题, 我和晓东他爸都是第一批要考虑照顾的对象。进了木材加工厂,还是把烟戒了好。 我在厂里是从来不抽烟的。我怕你烟瘾太大,受不住厂里安全制度的约束,因为 抽烟闯下什么大祸! 你明白么? ” 姚守义默默地点了一下头。 父亲接着说:“劳动局只给了四个招工指标,内定了一个,还剩三个。可算 我在内,有五个老工人提出申请。你爸是既不想托人情,也不想送礼走后门,全 凭领导定。我寻思,八成没多大问题。 因为我比别的老工人多一个条件,因工致残,领导可能会首先考虑照顾到我 ……“ 姚守义问:“晓东他父亲呢? ” “论条件,也够。他母亲多年生病,他父亲的工资比我低一级。 可现实情况摆着,只有三个名额。少一个比条件的,兴许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