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她又想起了昨天浴室里那一幕。她内心的仇恨有增无减! 她匆匆穿上衣服, 赤足走出卧室,像寻找一件可能会被“丈夫”用来杀死她的凶器一样,急切地各 处寻找着,终于寻找到了那架照相机。 她双手将它高高举起,狠狠朝地上摔去。照相机落在地毯上,没坏。她掀开 地毯,又摔。照相机在水泥地上散了,胶片滚到了沙发底下。她挪开沙发,拿起 胶片,又赤足走到厨房,点燃煤气,将它烧了……她心中产生了一种可怕的希望。 希望有一天自己的身体也这样瞬间在火焰中化成灰烬…… 她看了看桌上那个造型美观的小座钟——九点二十五了。虽然太迟了,但她 必须去上班。昨天在报社发生了那一切之后,她今天不能再请“病假”了。 卧室里电话响了。她赶紧去拿起电话。 电话是记者部主任打来的。 “小吴,你是不是又病了啊? 家里有电话,病了也该打个电话请一下假嘛! 还没病到连电话都拿不起来的地步吧? ” “我……昨天夜里赶写篇稿子,刚醒……” “夜里赶写稿子是记者的常事,却没有过一个记者以此为借口第二天不上班 也不请假呀! 我们报社还没订出这一条呢! 马上到报社来吧,今天有挺重要的事 情等待你这位‘记者明星’干呢! ” 她想编几句谎言解释,主任已放下了电话。 主任显然知道主编昨天如何对她产生了恼怒,说那些话的语调中暴露出掩饰 不住的高兴。 她慌乱乱地穿上袜子、鞋、外衣。临出家门,却找不到钥匙。 为什么要锁门? 为什么要替那头雄海狗锁“家”门? 但愿今天有一个贼将这 “家”偷盗一空才好! 她恨恨地想着,走出了家门…… “带照相机了么? ”主任一见她,劈面就问。 照相机……照相机被她摔毁了。她盛怒之下,忘记了那架照相机是报社的, 进口的日本美能达相机,价值两千余元。 “我……没带……” “我在电话里不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今天有挺重要的事吗? ” “可我以为只是什么采访……” “采访就不需要带照相机了? 当了多年记者,连这种职业习惯都没养成? ” 主任终于有了一个机会当面暗示她,她要对他“取而代之”还为时太早,也还嫩 得很呢! 她无话可说。 “先去找架照相机吧! 找到了立刻来见我,我在这儿坐等! ” 她默默转身离开主任办公室,在编辑部借到了一架私人的“傻瓜”相机。 “记者明星就拎着这么个相机拍新闻照? 你自己不觉得丢身份,也太有失我 们报社的体面了吧? ” 昨天给主编留下了极恶劣的印象,今天她没有勇气再冒犯主任了。她隐忍着, 一言不发。 “听着,下午两点,在商业局职工俱乐部,商业局工会和我们报社工会,为 了给大龄男女青年创造社交机会,举行联谊舞会。你是咱们报社负责文娱活动的 工会委员,你今天当然不能不参加。舞会经费是由商业局工会出的。你的具体任 务是,为商业局工会主席拍几张特写照片,几天后要选一张登在报上。还要对人 家进行现场采访,写一篇令人家满意的文章。明天上午就得交稿……” 主任不知道,商业局工会主席也正是她那位当副局长的“丈夫”。 她冷冷地:“照片我不能拍。文章我也不能写。” “为什么? ”主任板起了脸。 “我不愿采访……丈夫! ”其实她想说的最后两个字是——畜生! “原来如此! 这我还真没想到! 不过那更应该由你采访了。 妻子采访丈夫的文章,丈夫保证会非常满意罗! ……“ “我不! ……” “你近来怎么对每位领导都是这么一种无礼的态度啊? 这并不至于给你造成 什么不好的影响,断送你将来可能成为报社接班人的前途嘛! 你顾虑得太多吧? 这是我交给你的任务! 再说文章可以化名嘛! ……” “我……你不尊重我! ” “你这是什么口气?!别忘了你是在跟记者部主任说话! 就这么定了。有意见 你可以找主编老头子去提! ”主任怫然变色,起身离开了办公室。 她手中拎着那架“傻瓜”相机,呆呆地站着。 真是一次“美好‘’的活动! 她想。在大龄男女青年的爱情与婚姻问题成为 社会问题,刚刚开始引起社会各方面重视的时候,商业局工会主席为全市的领导 干部率先作出了榜样! 而且是与晚报工会联合举行这样一次必将大受表彰的社会 活动! 晚报对商业局工会主席的个人宣传无形中成了义务。那头雄海狗又可以到 处作报告,介绍经验,成为本市领导干部中具有远见卓识的新闻人物了。 又可以如愿以偿地捞取到升官提职的资本了! 难怪他慷而慨地批给报社工会 两千元赞助性的活动经费! 主任却要她对他进行采访,为他拍照,还要特写! 照 片与文章同时见报,一般人用两千元也休想做到这一点! 他的投机方式何等高明 ! 她完全想象得出他在舞会上将是怎样一种得意、矜持、周旋自如的样子! 而 她今天的“任务”却是要围着他转! 不! 绝不! 她跨到了主任的办公桌前,抓起电话,想给占据着自己心灵的那个人打电话。 拿起电话听筒才想到,她没有他的电话号码。但她昨天却看出了他穿的是一身铁 路工作服,上面印着“机检”两个字。 她给铁路局总机打电话。因为她一开口就亮出了记者的招牌,总机还算认真 对待,几经转线,十五分钟后,她才从话筒中听到了王志松的声音。 “今天下午两点之前,你必须在商业局职工俱乐部门前等我! ” 完全是命令的口气。我为你付出了那么多失去了那么多,我今天有权命令你 ! 她想。 “什么事啊? 为什么要在那个地方等你! ” “我要你和我一块儿参加一次舞会! ” “可是……为了跳舞……我怎么好请假? ” “那是你的事! ” “我……我不会跳舞啊! ” “我教你! ” “……”他分明在犹豫。 “这是我最后一次想要见到你! ”她一说完就放下了电话。她的手却仍握着 听筒,失神地站立着。 “打完了么? 打完了我要打? ” 她慢慢转过身,见主任不知何时进来的,坐在她身后的一把椅子上。 “你可以带两三个人人场,但不能太多。”主任用和好的口吻对她说。 她昂然地走出了主任办公室…… 已经两点过五分了。 她站在商业局职工俱乐部门口,等待他快半个小时了。她有种预感,认为他 肯定不会为了和她一块儿参加一次舞会而请半天假。但她仍怀着微渺的希望注视 着从远处急急忙忙向这里走来的每一个男人。好几次她将别人错认是他,要迎上 去。 他果真不来,我就绝不再活到明天! 让他的良心永受谴责吧! 她这样想看。 当她断定他不会来了的时候,她一步步从台阶上踏下,茫然地走了。 这场舞会与我无关了! 她继续想。让记者部主任把我恨得咬牙切齿吧! 让报 社几天后为我吴茵举行追悼会吧! 家里此刻无人。煤气是新换的。不留遗言。我 对这个世界无话可说。让人们去怀疑我是自杀吧! 但他们不会寻找到什么根据… … “吴茵,我来了! ” 他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从我那里到这里太远,乘车也不方便……” 他有点气喘吁吁,脸上淌着汗水。他摘下单帽一边擦汗一边歉意地说:“你 没生我的气吧? 你肯定等得不耐烦了吧? 你瞧,我在班上也没衣服可换,就穿着 这身脏工作服来了……” 刹那问她泪水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