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这番话后来别的姑娘学给她听了,她从此铭记在心,也使小郑在她心里留下 了更深的印象。她是从普遍的意义上去理解小郑的话的。她从此更加明白,她所 励精图治开创的这一个小厂,对那些社会最底层的,既竞争不到一张大学录取通 知书,也无缘踏入某些理想单位的姑娘,的的确确可能是她们命中的尊神。 命中的尊神——它体现着她们由衷的爱厂之心。 她能不庇护她们中的每一个么? 只不过因为小郑说过那番话,她喜欢她尤甚 于喜欢其他的姑娘罢了。 而她与她们交谈时,已自然地形成了两句习惯的口语——“我的姑娘”或 “我的姑娘们”。 有一天中午在食堂,她看见小郑穿了一件款式新颖色彩美观的连衣裙,打趣 地问:“小郑,穿得这么漂亮,是不是想让别的姑娘都嫉妒你啊? ” 小郑红了脸说:“才不是呐,今天我生日? ” “你生日? 那你得请客呀! ” “不对! 我的生日,应该别人请我客,祝贺我! ” “说得有理,我请你! ” “别别别,厂长……我说着玩呢……” “我也当请客是玩啊! ” 结果她被一群姑娘包围住了,高高兴兴地花了三十多元,买了许多盘菜。连 食堂的大师傅也凑上了热闹,现为她和姑娘们又炒了好几道菜…… 午饭后,小郑来到了她的办公室,吞吐了半天才说:“厂长…… 我……我想调到设计科……“ “噢? ……”这种事不同于请客,她严肃起来。如果别人想要利用她对别人 的好感,她对别人的好感是会变为同样发自内心的反感的。 “厂长……您……您可千万别以为我是不安心本职工作呀! 其实我挺乐意在 车间干活的,和收破烂儿相比,还有什么不乐意的呢? ” “那你为什么想离开车间呢? ” “您不是在全厂大会上号召,人人都要争取为厂里做更大的贡献么? 您不是 说,信息科是咱们厂的触角,而设计科是咱们厂的龙头么? 我……觉得……我既 能当一个好工人,也能当一个好设计员! 没事儿我常逛商场,蹲在玩具柜台前看 起来就没够! 我自己设计了好几种玩具……就是不好意思送给您看……真的! … …” 她不动声色,问她设计图样在家里还是在厂里? 那姑娘说在厂里。她就叫她 拿来看。那姑娘转身便往外跑,一会儿气喘吁吁地取来了十几张图样。 对其中一张图样,她当即下达了生产令。 那姑娘激动地说:“厂长,只要我能为厂里多做点儿贡献,不调到设计科也 一样! 我业余搞设计,设计好了就给您看……” 第二天她将她调到了设计科…… 正由于受这姑娘的启发,她颁布了有奖设计条例:一、除设计科以外的全厂 任何岗位上的职工,所设计之图样,一经投产,奖励五百元、七百元、一千元不 等。 二、设计十张图样均未被采纳者,亦给予适当鼓励奖,五十元内不等。 设计科的同志们反映小郑很勤奋。 可究竟是谁在这姑娘纯洁的身体里播下了一颗不负责任的种子呢? 倘若没有 她的亲自陪同,这姑娘在这种地方将遭到怎样的奚落和挖苦呢? 如果说,这件事 在她内心里激起一种不愿对小郑表现的愤怒,乃因陪同小郑的是她而不是一个男 子。 一个男人必须对给女人造成的任何痛苦负责任,男人必须对女人为他们所流 的每一滴血负责任。否则,他们是坏蛋。 她扶着小郑走出医院时,小郑说:“厂长,我不敢回家……” 她说:“住我那儿。” “可我怕我不回家,爸爸妈妈会起疑心……” 于是在医院门口的公用电话亭,当着小郑的面,她给这姑娘的母亲打通了电 话,说小郑要为厂里赶出一批设计图纸,住在她那里,任务完了回家,请那当母 亲的放心…… 怕司机小李知道这件事儿,她们来时乘的是公共汽车,回去时乘的是出租汽 车。 一进到她的家,小郑便哭了。 “厂长……我向您坦白……是他……” “谁? ” “设计科长……” 她们上楼时碰到了他下楼,他还快乐地吹着口哨,还冲她们微笑! “他爱你 ? ……” “他起初这么说过……” “现在怎么说……” “他说……他说让我死了这条心……和他爱着玩玩可以,要和他结婚……是 做梦……还说……还说一想到岳父岳母是收破烂的……他就恶心……我恨死他了 ……” “那么厂里被他玩弄过的姑娘,就一定不只你自己! 把你知道的事都告诉我 ! ” “还有小蔡,还有小乔……她们都自己去过医院……也不敢休假……照常上 班……” “你们! ……你们这些糊涂的姑娘! 她俩为什么不找我呢? ……” “怕您……开除她们……” “我怎么会开除她们! ” “是他……这么警告她们的……” “你不怕我开除你吗? ” “我……我知道您喜欢我……舍不得开除我……厂长,您处分我吧……只要 千万别开除我……我求求您……” 小郑痛哭失声,双腿软软地在她面前跪下了。 “起来……我替你保密……绝不对第二个人说……” 小郑就扑在她怀里了,欷墟着又说:“他……他还发誓……迟早有一天要… …摆平您……” “别哭,别哭了? 摆平我是什么意思? ……” “就是……就是把您也钓上钩……他说您让他当科长……是大材小用……他 想当的是副厂长……他说他只要当上了副厂长,连您也得听他的……他说他是个 有良心的人,只要我继续和他好……今后在厂里我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 在不久后的周末晚会上,他居然还邀请小郑跳舞。 “我陪你跳可以吗? ”她走到了他跟前。 “厂长陪我跳舞,是我的荣幸! ” 他跳得相当潇洒。 在他们跳舞的时候,她下了决心——他必须从厂里滚蛋! 请神容易送神难? ……她想,这有何难! 那一次她给他留下的是“蒙娜丽莎”的微笑……而今天她 要给他留下一次难忘的教训…… “真遗憾。”她平静地说。 “什么? ……”他仍怀有某种侥幸心理,以一头有益无害的小动物那种乞怜 的目光望着她,幻想用这种目光动摇她的意志。 “您这么年轻,却这么危险。” “厂长……我向您认错……” “您从哪儿来? ” “我……”他虽然故作镇静,然而懵懂着。 “我从困境和绝望中走出来,”她仍那么不动声色,执拗地又问:“您从哪 儿来? ” “……” “想摆平我,您未免太嫩了点儿。” “……” “您以为您年轻,英俊,有大学文凭,有才华,就该玩女人,玩生活了么? ” 他那颗高傲的头,渐渐低了下去。 “今天我让您明白,玩女人是要付出代价的,玩生活是要受到生活惩罚的。” 他一下子抬起了头:“究竟打算把我怎么样呢? ” “开除您。” 他腾地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