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他站起来,想用什么东西打死它,可没有应手的东西用来打苍蝇,只好推开 窗,将那只大麻蝇放飞了。 “有意思吗? ”搭讪着问。 “有! ” “写的什么? ” “一个新上任的厂长,开除了一个工人,结果被那个工人用菜刀砍死了! ” “瞎编的。” “报告文学,真人真事儿! ” “那……太惨啦……” “哼,有不好惹的! ” “你放下! ”他猛地一拍桌子。 她吓一跳,将《法制文学》往桌上一抛,又倏地一站,叫道:“你耍什么官 僚态度? 你让我干什么?!” “我……我……”他一时没什么可吩咐她干的,憋了半天,憋红了脸,才憋 出一句话,“你去给我看天气预报! ” “阴转多云! 有暴雨! 二到三级东南风! 转东北风,北偏西北!" “你胡说八道! ” “你才胡说八道呢! 昨晚电视里这么预告的! ” “你别发火,你别发火……” “你先发的火! ” “咱俩都别发火……你听明白了,我知道你是邢副厂长的人。 可你要不给我好好当秘书,我开除你! 我才不怕你用菜刀砍我呢! “ “开除我? 就你? ……开除我? 小样儿! ……”她柳眉倒竖,轻蔑他像轻蔑 一个卖狗皮膏药的。 他明知她是不至于用菜刀砍他的,因为他首先就开除不了她。 因为她爸是市“改革办公室”主任。 他先自软了下来,缓和语气道:“小王啊,别误会。我的意思是……首先支 持我开展工作的应该是你哇! ” “少来这套! ”她一扭身走了。 一会儿,隔壁办公室一阵男女的笑声,接着一阵哭声。接着邢副厂长的夫人 过来了,以一种极端公正的语调批评道:“厂长,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们在隔 壁听得清清楚楚,从始到终就是你的不对嘛! 你把人家气哭了,还不赶快去赔个 礼,道个歉,认个错? ” 他用手一指那女人,愤愤地说:“你出去! ” “哟,你怎么狗咬吕洞宾,不识好赖人啊? ” “出去! ” “哟,厂长你还想动手打人啊? ”那娘们儿故意嚷得让隔壁听得见,笑盈盈 地站在他面前,并不想出去。 他自己出去了。 一车问二车间三车间,全不见个工人的影儿。电锯停着,一根巨大的圆木夹 在锯上,有些车床却在转着。 他好生纳闷儿。顺着厂路走,走近厂后门,许多工人在那里排起了大队,正 买什么东西。 卖主站在手推车旁,一边称,一边吆喝:“大家别急,排好队,一个一个来 ! 这位您看秤星儿,四斤高高的! ……” 他的工人们排得很有秩序,也都排得很有耐性。在厂卫生所给工人们注射免 疫针的时候,他才见过工人们的这种秩序和这种耐性。 他走至跟前一看,手推车上,四只大柳条筐,两筐装的是木耳,另外两筐空 了,显然已经卖光,只筐底剩些细碎木耳屑。 新厂长胸中的火气别提有多大了! 他不便立即发作,强按压住恼怒,抓起一 把看了看,不动声色地问:“什么价? ” 卖木耳的,是个四十多岁的瘦小精明的汉子,一巴掌打落他抓起的木耳: “别乱抓,要买后边排队去! ” 一个工人替那汉子回答:“七元五一斤,十四元两斤! 够便宜的小姚,你也 来两斤吧! ” 排在后边的一些工人却嚷:“嘿,那是哪个小子,后边排着去! ” “想加塞儿怎么着啊? ” “谁也不许加塞儿,把他拖一边去! ” 姚守义只装没听见,对那汉子说:“我是厂长……” 那汉子压根儿不理他:“厂长也这个价儿! ”将一秤盘子木耳,倒人一个工 人双手撑开的塑料袋里。 待那汉子再欲给下一个工人称,姚守义抓住了他的秤杆子:“你从哪儿进来 的? ” “后门儿进来的。” 新厂长背后的几个工人笑了,觉着那汉子的话挺有意味儿。 “谁让你进来的? ” “也没谁不让我进来啊? ”那汉子不耐烦。 姚守义见他车上还有不少木料,放开他的秤杆儿,拿起一根二寸截而的方子 问.“这是什么? ” “这是方子啊! ” 姚守义放下二寸的,又拿起一根四寸的问:“这是什么? ” “这也是方子啊! ” “这是什么? ” “这是木板呗! ” “你的? ” “我看是我们厂里的。” “不错,是你们厂里的。” “那怎么在你车上? ” “这可不是我自己拿的啊,你厂里一个工人买了我的木耳,钱不够,差三元 多,他就不知从哪儿抱来这些木料,说‘顶了吧! ’我当时还不乐意呢! 你问问 你们的工人,是不是这么回事儿? ” 新厂长身后的几个工人也不耐烦了,七言八语起来:“是这么回事儿,我做 证! ” “我也做证! ” “不就这些木料嘛,找什么茬儿呀! ” “守义,你不想买办公室呆着去,你耽误的可是生产时间! ” 排在后边的工人中有人吼:“哪个小子在前边捣蛋呢? 滚! ” 于是一个工人将他往一旁推:“守义,去去去,别惹大伙儿不高兴! ” 姚守义被推开了。他眼见着买卖继续进行,不知如何制止才不至于引起众怒。 他忽然觉得,他似乎还一点儿权力都没有呢! 在群众看来,似乎他姚守义当厂长, 和这个一千四五百人的厂没有厂长是差不多的事儿。 卖木耳的汉子边卖边喊:“大家别急,别急,还按秩序排好。 ‘加强纪律性,革命无不胜’! 哎,别急,急中有错。咱们把被耽误的时间 夺回来! “ 那卖木耳的汉子的吆喝,对他的群众的情绪还真起奇妙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