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乔祺陪着她走到门口,开了门,望着她又说:“那,你先别走,咱们一块儿商 议商议,争取今天就把名称定下来?” 秦岑说:“你是老板,我听你的。” 嘴上这么说着,人已从门口退回来了。 二人重新坐在沙发上后,乔祺吸着一支烟,将自己想到过的名称一一说出,并 问:“是不是都不怎么好?” 秦岑坦率地说:“是,都不好。” 乔祺说:“那你坐着,喝茶,容我再想。”说完,却只是一口接一口吸烟,仿 佛不想出一个好名称,永不开口了。 秦岑又说:“有一个比你还笨的人倒是替咱们的酒吧想过一个名称,你愿不愿 意参考性地听听呢?” 乔祺盯着她的眼睛呆呆地看起她来。 于是秦岑就说出了“伊人酒吧”这一名称。 乔祺深吸一口烟,按灭烟蒂,又抓起了烟盒。 秦岑将自己的一只手按在他手背上,不许他再吸,又说:“我也说给别人听了。” 乔祺缩回手,终于开口问:“别人什么看法?” 秦岑说:“别人都认为很好。” “为什么?” “第一,顺口;第二……” “说。” “特女人味儿。” “为什么特女人味儿就很好?” “别人都说,酒吧这一种地方,本来就应该是女人味儿十足的一种地方。这是 某些男人们都喜欢泡吧的理由。不言自明的理由。名称上体现出了女人味儿,使女 人感到亲和,就对男人更加有吸引力了,所以很好。” 乔祺趁她不备,迅速将烟盒抓了过去。 秦岑嗔道:“你就不能忍忍吗?不怕得肺癌呀?” 乔祺说:“不怕。不动脑子的时候我能忍,动脑子的时候忍不了。” 他将那一支烟也吸完了,决定地说:“那些看法是对的,就叫‘伊人酒吧’了, 一会儿你可以去登记了。” 秦岑问:“不后悔了?你一后悔,更改起来手续麻烦,跑腿儿的是我。” 乔祺说:“好就是好。还改什么呢?哪位朋友替咱们想出来的?得给人家一笔 起名费。” 秦岑又笑了:“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打算给多少?” 结果乔祺对她瞪大了眼睛,那副样子既像刮目相看,又像上了一当。一言已出, 悔之莫及。 秦岑走后,乔祺心里不禁犯了一阵嘀咕。他暗问自己:乔祺,乔祺,你这是怎 么了呢?明明是自己投的资,工商注册,营业执照什么的,却心甘情愿地任由别人 用别人的姓名去办理!倘是亲人,另当别论。可这个女人她不是自己的亲人呀,仅 仅是自己凭着感觉就非常信赖的一个女人呀!现在可好,她一提要求,你就答应她 占有百分之十的股份了!不答应她不高兴又有什么呢?你怎么就那么在乎她高兴不 高兴呢?难道你不知不觉被她逮住了不成?你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了,国内国外, 比她年轻比她漂亮的女人你见过的多了,你太犯不着了呀!连酒吧名称也是她起的 了,你多丢面子啊!这要是有一天她和你闹翻了脸了,反过来说是她投的资,你只 占百分之十的股,甚至说你根本没投一点儿资,你已经花费了的五六十万,不是白 白打水漂了吗?那时你又如何跟她理论呢?…… 现在,乔祺对秦岑已无任何疑虑了。因为两年来,每个季度,她都会按期向他 汇报一次财务情况。一笔笔收支账目,清清楚楚。连哪一天哪一位客人借走了一柄 雨伞没还,或失手摔碎了一只酒杯,账目上都有明晰记载。不管真相怎样,她的身 份毕竟是“伊人酒吧”的女老板。请客人吃饭,乃分内之事。但每一次都有发票为 据。发票背面,她还必以她那一笔一画工工整整却又极为幼稚的中学女生般的字体, 写明请的都是哪方面的谁谁等人。她一次也没用“伊人酒吧”的“公款”请过不相 干的人们,账册中一张白条也没有。第一年年底,当她提出将自己的红利也转为股 份时,他真的有点儿感到她是一个不可轻视的女人了,同时暗暗责怪自己一直对这 个女人的认识太肤浅。那一种责怪中包含着俗话所说的防人之心。 “十万多元啊,你可考虑好了。” 他以研究的目光注视着她,如同将丑话说在前边的人注视着一个孤注一掷而且 赌注极大的人。 “当然考虑好了。” 她的话说得不动声色,颇有弦外之音。听来带着这么一重意思——我怎么想的 你别多管,那是我自己的事。你只表态你同意不同意吧! “手里攥着现钱不更好吗?为什么非要把现钱变成股份呢?” 他忍不住又这么问。 “因为我看好咱们‘伊人酒吧’的前景。” 她的话回答得倒也实在。 “可是,你最清楚,已经没必要再注入一笔投资了啊。” “所以,你如果同意,那就等于你自愿抽回几股,而我用十多万元补入几股。” “那你还不如干脆说,你想用十多万元从我的股份中买走几股。” “像你这么说,不是会搞得咱俩都怪不好意思的嘛!” 她害羞地一笑,脸还微红了一下。仿佛一个孩子的某种狡猾而又实在不高明的 心眼,被深谙心术的大人一眼看穿,于是表现出小巫在大巫面前的不好意思。 “你到底图什么呢?股份多点,虽然分红也多,但我每月以奖金的形式再给你 开一份钱就是了嘛!咱俩怎么还不好说?你何必的呢?” 她原本是坐在他对面的,一下子起身坐到了他双膝上,一只手臂揽着他脖子, 手指玩弄着他耳垂,而用另一只手的中指,刮了他的鼻梁一下。 “你就同意了吧!又不是我白占你什么便宜的事儿。” 那一天是在她贷款买的那一处房子里,那时他和她的关系已经发展到性亲密阶 段了。并非她引诱了他关系才变成那样的。公正地说,她从没引诱过他。在他面前, 她一向很庄重,言行无懈可击。也许在别的男人们面前,即那些中年和中年以上年 龄的男人们面前,她偶尔也会情不自禁地,无伤大雅地近乎本能地稍稍卖弄一下如 花如柳的女人的风情;在他面前,在他们发生性亲密行为之前,她却从没那样过。 在四十岁以下的男人面前,也从没那样过。在他们眼里,她一向是一个虽然具有亲 和力,但又言行谨束,拒绝轻佻的女人。她和他之间的关系的嬗变,起因实不在她, 而在他。是他以一个身高一米八的男人的蛮力制伏了她,才发生了那样的事。当然, 后来也是她放弃了反抗,半推半就地顺从了。并且有些正中下怀,求之不得,索性 受用起来。毕竟才三十六岁的女人,毕竟是久违性事的女人,不是全没了要求,而 是自我抑制着…… 关系已然特殊了,不一般了,除了同意,他还能有第二种态度吗?不冲别的, 冲那一种特殊了的关系,也说不出不同意的话啊。 于是她的股份占到了百分之二十几。 第二年也就是2003年的上半年,她又用一笔钱买下了六股,于是从下半年开始, 她的股份占到百分之三十。后来他从她的只言片语中听出,那一笔钱是她仅有的积 蓄。 有时候乔祺不由得想——这个女人想要干什么?难道她想要一点儿一点儿的, 蚕食般的逐年将“伊人酒吧”的股份全都控制过去吗?每当这么一想时,他心头会 掠过一种不安,同时想到了孔老夫子那句话:“惟小人与女子难养也。”但随即又 谴责自己,暗自质问自己,是不是将秦岑想得太计谋多端了。尤其当他们亲爱着时, 那一种自我谴责,竟会使他暗觉自己心理太阴暗。压在自己身体下边的,难道不明 明是一个温柔缠绵又风情万种,白皙的身体像南方人爱吃的米粉糕一样的女人吗? 这样一个令中年男人神魂颠倒的女人,也不太会计谋多端啊!唉,唉,管它呢!先 做神仙再说。先享受着她再说。即使她真是一个计谋多端的女人,那也要等到她的 计谋暴露无遗再与她计较。之前,他想——对于她这个更多的时候着实可爱,并且 还有某些可敬之点的女人猜忌多多,作为男人则未免可鄙了点儿。她乃是近十年中 惟一与自己发生性亲密关系的女人啊!与她发生那一种关系的时候,他的感觉异常 之好。他觉得。她也是。 …… “三十儿”的晚上,雪后的城市分外寂静。仿佛是电影城的一处庞大的假景地, 由电影美工师们从一切方面一切拍摄角度,精心营造出了春节到来前几小时的场景 要求。之后清场,单等摄制组来。仿佛只有摄制组一干人等届时到来了,各就各位 了,灯光亮了,副导演手持话筒大喊“开机!”,场记在摄影机镜头前啪地夹响了 一下场记板,寂静才会被打破,气氛才会格外生动起来似的。仿佛连那一场真真实 实的大雪都是制景人员不辞辛劳遍布而成的假雪似的。 秦岑离开秦老家往“伊人酒吧”走时,七点多了。由于雪大,直接影响了一些 “三十儿”晚上照常营业的饭店、酒楼、酒家的生意。往年的“三十儿”晚上,那 些地方的停车场是车满为患的。隔着很宽的马路都能望见里边桌桌围客的情形。时 代变了,春节的风俗也变了,舍得破费并且也能消费得起的人家多起来了,许多人 家的团圆饭已不在家中吃了。但是今年,预先定了饭局的人们,也差不多都因雪大 而取消了订单。 远远近近,竟连一声汽车的鸣笛也听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