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秦岑终于也明白自己该怎么办了。她直起身,将烟灰缸放在吧台上,走过去说 :“小姐,别这样,他今夜不能跟你走。” “小猴子”长睫毛的眼睛眨了一下,以很幼稚似的口吻问:“为什么?” 她投射到秦岑脸上的目光使秦岑敏感到,由于自己进行阻止,对方已经开始不 觉得她这位“吧嫂”有多么好了。 秦岑也不打算维护自己在对方眼中的良好形象了,她冷冷地说:“理由很简单, 他正在当班时间内。” “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请问你们这里雇他一晚上多少钱?” “小猴子”的语气也有点儿变冷了。 秦岑说:“小姐,这一点与你无关。” 语气更冷了。 “吧嫂,此前与我无关,现在明明已经与我有关了。” “小猴子”的话说得毫不妥协,显出态度十分强硬的模样。 秦岑张了张嘴,不知该再说什么好。 “小猴子”却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了钱包,从中取出两张百元大钞,往旁边的桌 上一拍:“够不够他今天夜晚的雇佣费?” 秦岑说:“小姐,‘三十儿’晚上已经过去了!” “小猴子”理直气壮地说:“那他就该下班了呀,你就更不该限制他的自由了 呀!” 秦岑被她“噎”得一愣,后悔自己不该多说那么一句仿佛尖酸实则愚蠢的话, 反倒让对方占了理似的。 “这够不够?这够不够?这够不够?……” 女孩儿又接连向桌上拍了三张百元大钞,之后用手指将钱包撑开给秦岑看,以 证明她的钱包里再没有大面额的钱了。 “你!你!……” 乔祺跺了下脚。秦岑以为他会说出更严厉的话,甚或会以什么粗口之语骂她一 顿,不料两个气急败坏的“你”字之后,他说出的却是一句软绵绵的有气无力似的 话:“乔乔,你可叫我应该把你怎么办啊!……” 那话听来可怜巴巴的。 秦岑想,如果他和她之间没有过那种事儿才怪了呢!毫无疑问,他这是被这个 小妖精“锁定”了呀!显然,他有大麻烦了。而她自己,将面临一件堵心的事儿了 …… 在她看来,那女郎由“小猴子”而“小妖精”了——一只成精了的猴子!一只 妖猴!虽小,但是鬼大的妖猴。她想到自己还亲切地叫对方“姑娘”,还觉得对方 是一个清纯的女孩,不禁产生一种被妖孽的假象蒙蔽了的羞恼!在这“伊人酒吧” 里,自己曾阅人无数的呀!怎么起初就没看出进来的是一个“小妖精”呢? 大年“三十儿”啊! 她宁肯对方真的是一只小猴子! 真的是一只小猴子那情形倒好了!一只小猴子溜进自己经营的酒吧,而且粘在 自己所爱的男人身上,而且使自己所爱的男人束手无策,那将会是多么开心的事呀! 可却不是小猴子!分明是一个邪性得很的“小妖精”! 而那“小妖精”,竟一下子又扑到乔祺身上去了。还是她表演过的那一种姿态。 一种谈不上多么优雅也谈不上多么不优雅的姿态。大衣的下摆垂在两边,使她看去 宛如是在一只人立着的大袋鼠的“腹袋”中。 秦岑听到“小妖精”在他胸前低语:“别理她,咱们走。” 她刹那间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使劲儿推了他们一下,同时嚷道:“滚! 滚!你们给我滚出去!……” 乔祺就那么着身上带着那“小妖精”弯腰捡起了自己的羽绒服;就那么着身上 带着她一声不吭地走了出去。 转眼,酒吧里恢复了安静。 旋转门仍在自转…… 鱼缸里,一条鱼儿跃出了水面一下,啪啦一声…… 一切开始得那么荒诞,结束得也那么荒诞。 平地里冒出一个叫她的乔祺“孙悟空哥哥”的“小妖精”,居然在大年“三十 儿”的夜晚,不,准确地说是大年初一的凌晨,将属于她的男人当着她的面通过惑 术“粘”走了。这……这事儿也太他妈的了! 幸而小婉小俊睡着了。否则……否则她还有脸继续当这“伊人酒吧”的什么经 理吗? 秦岑简直没法儿不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也不能让那“小妖精”如此简单容易的伎俩得逞啊! 她发呆片刻,也冲出了酒吧。 外面的冷空气,使她浑身一哆嗦,于是明白自己并不是在做梦。天穹已经不像 子夜时分那么幽黑了,另一个日子也就是大年初一的微明,已经开始像水分似的从 那幽黑的背面渗透着了。再过两个小时,黑夜便将完全过去,黎明的曙色就会在天 穹上豁然呈现了。 她觉得自己仿佛一下子从一个年月冲到了另一个年月里,因为一个原本属于她 的男人被诱惑到了另一个年月里。 此时她才意识到,那一个男人对于她是多么重要,无论在精神上还是肉体上。 倘失去了他,不是连挣钱这件事都意思不大了吗?一个除了他在这世界上再无亲爱 者的女人,也就是自己,还要许多钱干什么呢?如果自己渴望做爱,谁又来和她做 爱呢?任何一个别的男人能代替得了他吗?她的身体已经多么习惯了和他的身体亲 爱在一起了啊!“她”还能再接受并重新习惯另一个“他”吗?她内心里倍感恐慌。 仅仅片刻,马路左边不见了他和那“小妖精”的身影,马路右边也没有! 马路的左边和右边,寂静得像两幅照片。 他们哪里去了呢? 难道那“小妖精”不但善施惑术而且竟能地遁,一出了酒吧的门就粘带着他一 块儿钻到柏油马路底下去了吗? 她的目光无意中朝跨街桥上一瞟——原来他们在桥上! 他们还是那种样子。或者说,双双一走到桥上,又是那种样子了!就是那种她 在酒吧里看得目瞪口呆的样子。区别仅仅是,他身上披着他的羽绒衣了。他的胳膊 也不白长了似的垂着了。他竟双手托抱着她的臀部,使她能在他身上粘得更久也更 舒服! 这么冷的天,他那双手也没戴手套,怎么也不怕冻?! 她恨得咬牙切齿,还有点儿心疼他的手。 在城市的半空中,在说黑不黑说白不白黑中透白,白又白得有些灰暗的天光的 背景前,他们的合二为一的身影被衬映得相当清晰。她看见那“小妖精”高翘着下 颏扬起着脸,一个劲儿地想要亲吻他。而他向左转了一下脸又向右转了一下脸,竭 力躲避着她的亲吻。最终她的嘴还是吻到了他的嘴。可以说他躲来躲去没躲开,也 可以说他是不想再躲了。依秦岑的眼看来,他当然是不想躲了!干脆将她再从身上 撕扯下来,高高举起掼到马路上去,看躲得开躲不开?他怎么就不那么做?还是他 心里边舍不得?乔祺乔祺,你、你!你要是把她摔死了,我秦岑二话不说替你去偿 命!她气出了眼泪。更让她生气的是,他们的嘴一吻到了一起,再就无法分开了似 的,她的嘴唇她的舌能分泌出一种万能胶似的!他的身体一动不动,石化了似的。 他的头低着,也一动不动,吻得那么投入!他身上粘着个“小妖精”他怎么就一点 儿都不觉得累?他的头低了那么久他怎么就不怕得颈椎病?他的嘴唇怎么也不和她 的嘴唇分开一下换一口气!“小妖精”呀“小妖精”,你是打哪儿的妖洞里来的呢? 果然是一只猴气十足的“小妖精”!不但善于往人身上蹿,而且连和人亲嘴都要在 显眼的高处!你怎么就不和他躲到个角落去亲呢?那我也眼不见心不烦啊!诱惑了 别人的男人还得意洋洋了?还生怕别人看不见呀? 秦岑想喊。张张嘴,不知自己该喊句什么。 生生是气出来的眼泪,从眼角淌到了腮上,冻结在腮上成了一条冰线,她却不 觉得。 初一的崭新的阳光洒入了酒吧。酒吧内“三十儿”夜晚的温馨又浪漫的烛和灯 营造的情调,暗淡了下去。 秦岑盼了许久的一个特殊的日子,就这样一去不复返了。对于她,不消说,特 殊是太特殊了,但却是那种有如噩梦一场的特殊。回想一下神经都会大受刺激。 回到屋内她对小俊小婉说:“你俩将门窗栅板都装上,锁了,想出去玩儿就出 去玩儿吧。” “那经理您呢?” 小婉问得有点儿放心不下。 她说:“我要去补一觉。” 说罢站起身来。小俊要扶她走,被她轻轻推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