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一到别墅,乔乔便说:“我带我哥去他的房间!” 乔祺还被安排在二楼他住过的房间。 房间的门一关上,乔乔就一下了扑到子“大哥哥”身上,还将自己的双腿高盘 在乔祺腰部,搂着他脖子,嘴对着他耳朵小声说:“哥,我想死你了!” 乔祺说:“别撒娇,快下地。这样可不好,忘了你姨妈怎么训你了?” …… 此次乔祺被一留再留,又在美国住了半年多。乔乔开学后,按期归校,每星期 回来一次,每次回来都跟“大哥哥”有说不完的话。毕竟已是美国名牌大学的学子 了,即使在“大哥哥”面前,即使二人独处之时,乔乔也根本不是从前那个“小妖 精”式的小妹了。她渐渐变得像一位端庄的年轻女士了。偶尔,才又显现一下当年 鬼灵精怪的情状。这使乔祺有点搞不清楚,自己是更爱当年那个“小妖精”式的妹 妹呢?还是更爱现在这个端庄的年轻女士般的妹妹? 乔乔喜欢挽着“大哥哥”的手臂,边走边聊。经常走着聊着,就走出院子了。 而即使在院外幽静的路上,完全避开着姨妈的目光,乔乔也不复再像以前似的动辄 耍娇了。她似乎觉得每星期一次的见面太少,对“大哥哥”总有说不完的话。或者 是往返见闻,或者是校园趣事。二人经常会在路上遇到乔祺的美国“弟子”,以及 他们的家长。对方们都友好地主动和他们打招呼,以为他们是一对中国亲兄妹。这 使他们在坡底村被伤害过的心灵,在美国获得到了一种疗治。然而他们谁也不提那 些不愉快的事儿,仿佛没发生过。 乔乔有时也问“大哥哥”的终身大事进展如何? 乔祺就苦笑道:“总得让我从容地选择一个合适的呀。急中有错。一旦选择错 了,终身大事就不能终身了。” 再不就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哥要参加完你的婚礼之后,自己再结婚。这个 基本方针,我已经确定下来了。” 而乔乔则同样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那好,你不急我急吧!我再不急,哥的 好年华就过去了。” 乔乔一回到家里,姨妈总是理解地尽量独处两日,使她获得更多些的时间和乔 祺待在一起。 乔乔星期六晚上返校,陪伴乔祺的任务就又落在姨妈身上了。明明是,乔祺一 结束他的乐器授业,就尽量陪伴着她,不使她烦闷。可她往往反着说。说时满意地 微笑,仿佛在强调自己是一位善解人意,惟恐冷落了客人的主人。 …… 半年多的时间里,乔祺又挣了将近五万美元。他对可观的美元收入,已没有当 年的忐忑不安了。渐渐心安理得习以为常了。 当他又坐在回国的飞机上的时候,回忆在美国的半年多的日子,因和乔乔的姨 妈关系又相处良好了而倍觉欣慰,也因和乔乔在一起的时间太少而有些遗憾。甚至 觉得,自己第二次去美国,仿佛更是去探望乔乔的姨妈并努力修好着一种似亲非亲 似戚非戚的关系。那一种关系既已得到修好,乔祺心里还是很高兴的。更使他高兴 的是,乔乔已不再是个需要他经常提醒“多大了”的小女孩儿,而真的开始具有文 化女性的气质了。就像一朵花的花瓣儿终于绽开了,能使人闻到花蕊散发的香气了 …… 乔乔大三那一年,姨妈陪她回国看了一次乔祺。她们从北京转机直抵A 市,住 在沿江新建的一座五星级宾馆。初夏的沿江路,柳绿花香,江风润凉,是江两岸最 美丽的季节。 依乔乔和姨妈的想法,乔祺也应该陪她们住过去的。乔祺当天陪她们吃了一顿 晚饭后,怎么也不肯住下,说住不惯那么高级那么豪华的地方。 乔祺执意言走。 乔乔说:“那我也和你回坡底村去住!其实,我可想回咱们的家里住几天了!” 姨妈双眉一蹙,大不悦地说:“我老远的从美国飞回来,现在你们就把我一个 人撇在宾馆里?” “姨妈,我说着玩儿哪!” 乔乔赶紧转身轻抱姨妈一下,表示自己不会真的那样。 …… 乔乔和姨妈回国,也是要为坡底村办一件事情。确切地说,是乔乔想为坡底村 办一件事情,她央求姨妈满足了她的愿望。就是——她要为坡底村改建成一所好点 儿的小学,而姨妈将要为她向坡底村捐献两万美金。 捐献仪式是在坡底村举行的。或许是两万美金起到了神奇的作用,坡底村的男 女老少,无不对已经成为了哥伦比亚大学女学子的乔乔表示欢迎。说不清是沾了乔 乔的光还是沾了两万美金的光,与坡底村人的关系已很疏远了的乔祺,似乎又成了 坡底村人眼里的香饽饽。人人赞美他当年对妹妹的那一份爱心那一份奉献那一份责 任那一份牺牲,仿佛他和乔乔不但是亲兄妹还简直就是同胎所生的一对兄妹似的。 当然,受到坡底村人有史以来最高规格礼遇的,那还要数乔乔的姨妈。当乔祺代表 坡底村人从乔乔的姨妈手中接过那两万美金时,他从口中连连说出的谢谢,别提有 多么的发自内心了。那一刻他倏然明白,其实他和乔乔都应该感谢她的姨妈。因为 没有她的姨妈,就没有那两万美金,坡底村也就不会由而对他和乔乔刮目相看…… 送走乔乔和她的姨妈之后,坡底村又成为乔祺倍感亲切的一个农村了。三年中 他曾那么不愿再回到坡底村;而后每当他从城市那边踏过江桥,走在回村的路上, 会又情不自禁地吹着快乐的口哨了…… 乔乔成为哥伦比亚大学西方文艺史系研究生那一年,乔祺第三次去到美国。 对于乔祺这个农民出身的中国民间卖艺式的音乐人,美国这个远隔重洋的国家, 似乎越来越将成为他的第二故乡了。这使他每每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好比一只中 国蜂,隔几年就要到美国去采撷一次花粉,酿成一种特殊的蜜,以满足自身营养成 分的需求。而若缺失了那一种特殊的蜜,它自身的营养成分就会严重失调。 乔乔的家,或者严格地说是乔乔姨妈的家,对他仿佛已不再是陌生的别人的家 了。那个院子里的各处他都已非常熟悉。那个属于他的房间,已使他感到亲切和习 惯了。那幢别墅,对于他就像是第二个坡底村了。整幢别墅里,只有一处地方是他 的脚步还不曾走到过的,便是乔乔姨妈的卧室。那里使乔祺倍觉禁忌。 有一天是乔乔姨妈的生日。那一天是星期三。在大学里的乔乔,没法赶回来陪 姨妈过生日。 乔乔前一天在电话里嘱咐乔祺,希望他能够为她姨妈的生日营造一点儿欢乐的 气氛。 乔祺对乔乔的嘱咐特别当成一回事。他问乔乔的姨妈,她想怎么过自己的生日? 她淡漠地说:“女人一过四十,生日就好比一道咒语,不过也罢。” 乔祺说:“可乔乔来电话嘱咐了,让我替她为你好好操办一次生日。” 徐娘半老的女人耸耸肩说:“那,全权交给你办了。你怎么办,我都高兴。不 怎么高兴,我会装出几分高兴来的。” 乔祺想了想,郑重地说:“我一定让你真的高兴。” 她双肩耸耸,睥睨地说:“那看你的了。” 翌日上午九点多,乔乔姨妈起床后,穿着睡衣,照例先到院子里去散步。这一 种习惯,是自从她的生活里出现了乔乔和乔祺才培养起来的。 她一走出别墅,在台阶上愣住了——但见迎阶坐着两排少男少女,有白皮肤的 孩子,有黑皮肤的孩子,还有混血儿——想必都是乔祺教过的弟子们。他们怀中手 中各有中西乐器,俨然是一支小小的乐队。乔祺呢,也不知从哪儿搞了一套燕尾服, 浓密的卷发上还抹了摩丝,定了发型。 他那双长长的手臂平行伸展开来,接着缓缓挥舞,于是中西乐器齐奏《祝你生 日快乐》。 站在台阶上的诧异的女人,渐渐笑了。笑容特别优美。那一时刻,“女人四十 一枝花”这一句话,体现在她身上绝对是真实的。 她说:“乔祺,你使我很快乐。” 他说:“乔乔不在,我应该的。” 孩子们离去时,每人获得了一个礼品袋儿。里边有点心、巧克力、各种各样好 玩儿的小礼物。孩子们也很高兴。 用午餐时,乔祺陪乔乔的姨妈饮光了一瓶葡萄酒。起先,乔祺预感到她会过量 的,但一想是她的生日,没好意思劝阻。等到发现一瓶葡萄酒饮光了,他才觉得自 己也有点儿过量了。 她看起来已经不能自己迈上楼梯去了,他只得挽扶着她将她送回卧室。 在她卧室的门前,乔祺停住了脚步,从她臂弯里抽出了他的手臂。 她却说:“怎么,怕我的卧室里藏着个妖精活吃了你呀?” 说罢,拉住他一只手,将他牵进了她的卧室。 她一进入卧室就扑倒在床上了。 乔祺见她那样,转身想要退出。 她一翻身,仰望着他命令地说:“不许走,我有重要的话跟你说。” 乔祺说:“你先睡午觉,以后再说吧?” 她扯过枕头,垫在头下又说:“是关于乔乔的话,你不想现在听我说?” 乔祺就默默坐在沙发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