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文学家
中国的文学家都是穷兮兮的,非右手写诗,左手为文,两手推车不能活。如此
艰辛,真的文学家早都饿死了。故台湾今日之文学家,并非真文学家,只是政治文
学家、教书文学家、武侠文学家、农复会文学家……。
——於梨华和她的小说
中国人的怀乡病
在中国人的观念中,尤其是文学作品中,“怀乡”是一个主要的部分,甚至是
一个过度被滥用了的情绪。不论圣贤豪杰或阿猫阿狗,只要一离开他家乡三尺远,
便开始“行吟”起来、“感怀”起来,正如陆机所说的:“伫立望故乡,顾影凄自
怜”。他们的情绪模式(pattern) ,已经完全变成了滥套子,他们顾影自怜的“哀
号”,也完全变成了诗词中的陈腔滥调。
“怀乡”观念的基本成因,一个是农业社会的安土重迁;一个是古代交通的不
发达、通讯的不方便。这些因素,在我们现代的社会里,都不存在了或减少了,所
以“怀乡”的意义也就愈来愈没意义。
所以,在现代的社会里,如果一个人还整天以离乡背井为浩叹的资料,我们不
得不怪他有点小气派,怪他缺乏“天地为我庐”的心胸,怪他对“锦绣山河”的全
面性没有统一的认识。
——从乡愁到大气派
白话文
为什么活人不说话? 为什么现代人要说古人话( 并且有的还不是古人话)?这种
的所谓“绮词丽语”式的“白话文”呀! 它们是徐志摩、朱自清、易家( 君左) 、
谢冰莹和“苏雪林老婆婆”等等等等搅出来的,他们是祸首。
——我们应该打倒的滥套辞汇
中国文学史中的异源合流
中国文学从古代起,就分为两大干流:一是民间的;一是文人的。这两者来源
不同。例如上古的民间文学是“风”,文人文学则是“雅”和“颂”;又如中古的
民间文学是汉魏六朝唐的乐府;文人文学则是汉魏六朝唐的诗赋;再如近古的民间
文学是宋词元曲,文人文学则是呆板的诗人。……这两大干流分野都很明白。
但分野尽管分野,常常经过若干时间,两者又有合流的倾向。例如汉魏的民间
文学乐府,到六朝以后,文人却个个都好拟古乐府,于是乐府便发生合流的现象;
又如元朝的民间文学曲,到明清以后,文人却个个都好作传奇,于是曲便发生合流
的现象。
以上的现象,叫做学文史的“异源合流”。这种异源合流,有时生佳儿,有时
产劣种。前者如唐诗的昌荣,后者如元曲的败坏。研究文学的人,若不能看到这种
变化,便算未曾了解其中的现象。
能分出中国文学史中这种特殊现象,加以研究,打倒普通堆砌材料的中国文学
史,才是有思想有见解的中国文学史。
——中国文学史中的异源合流
从琼瑶小说论文学的题材
琼瑶应该走出她的小世界,洗面革心,重新努力去做一个小世界外的写作者。
她应该知道,这个世界,除了花草月亮和胆怯的爱情以外,还有煤矿中的苦工,有
冤狱中的死囚,有整年没有床睡的三轮车夫,和整年睡在床上的要动手术才能接客
的小雏妓。……她该知道,这些大众的生活与题材,是今日从事文学写作者所应发
展的新方向。从事这种题材的写作,它的意义,比一部个人的爱情小故事要大得多。
一部斯多威的《黑奴吁天录》,可以引起一个南北战争;一部屠格涅夫的《猎人日
记》,可以诱发一次农奴解放。真正伟大的文学作品,一定在动脉深处,流动着群
众的血液。在思想上,它不代表改革,也会代表反叛。
——没有窗,那有“窗外”
作家的责任
大堆人中,甲和乙没有什么意见上的不同,丙和丁又没有什么观点上的两样,
大家是那么的相似,相似得没有奇思、没有个性、没有不受老顽固压榨过的思想。
我们手执笔杆的人,面对这些软跁跁的风气,我们怎么能够也随波逐流呢? 我们一
定要站起来,告诉青年人,什么生活才该是他们应过的生活,什么感情才该是他们
应有的感情。我们要敲打出一种声音,然后从他们身上,得到这种声音的回响;我
们不该附和着他们,与他们的错误“灵犀一点通”,用做“共鸣”式的二重奏!
在这些博大的原则底下,在这些遥远的方向底下,做为新时代的中国知识分子,
我们必须向一切陈腐的、落伍的、八股的、神怪的、闺秀的混乱思想宣战,我们不
再容忍它们来毒化青年少年的思想,蛊惑这些清白小朋友的心灵。
——没有窗,那有“窗外”
论五年代的台湾文坛
今日的中国文坛,像一间暗室。暗室四面,没有窗。
在黑洞洞的暗室里面,人们摸到的,只是断烂朝报;呼吸到的,只是乌烟瘴气
;听到的,只是鬼哭狼号。
拥挤在文坛暗室里的各路人马,若编选一下,大致可分十派:
一、 新八股派——八股是专制王朝的把戏。新八股派是什么,不必说,大家
就知道是什么。
二、 新之乎者也派——掌故派、伪考据派、骈文派、自传派、寿序派、挽联
派、对凌波“诗以张之”派等等都算。
三、 旧的吗了呢哌——请看“中央日报”副刊及其他。
四、 新鸳鸯蝴蝶派——陈定山之流。
五、 表妹派——别名“林妹妹派”。不分男女,一写小说或诗就呻吟起来。
有病呻吟无病也呻吟,反正老是呻吟,呻吟定了。
六、 新剑侠派——旧剑侠派是多年练功;新剑侠派是一群妇人、孺子、缺胳
臂断腿的弱者,一朝在深山得秘笈一部,霍然成侠,虽多年练功之强者,也打他们
不过。故新剑侠派是投机取巧派,比旧剑侠派更败坏人们意志。
七、 新活见鬼派——仿《聊斋》派,整夜谈鬼话狐,扯淡。
八、 广播剧派——浪子出走,走了又回头;妈妈跟爸爸吵架,妈妈出走,爸
爸哭了,妈妈又回来了之类。
九、 古装派——西施又洗澡了;杨贵妃又脱裤子了。
十、 新闺秀派——中学女学生在葛雷高里毕克照片以外,最喜欢看的一派。
以上十派,据我的笨见看来,足够囊括今天的文坛万象了。唯一漏网的恐怕只
有一派——可叫做“北门派”,那是邮政总局门口的春宫派,势力遍及全省,因为
这派只是“插插插”和“啊啊啊”的臭八股,所以不足深论。
——没有窗,那有“窗外”
论琼瑶的小说
够了,够了。我们不再需要软弱与苦恼的痕迹,不再需要软弱与苦恼的文学。
时代已经苦够了我们,我们需要的,是阳刚、笑脸与活力。在三百四十三页的《窗
外》中,江雁容平均每十页哭一次,再加上她妈妈的眼泪和康南的眼泪,已经“泪
如雨下”了。我们怎么还吃得消? 琼瑶如果非朝言情小说的路上走不可,那我也劝
她多走走莎岗式的路线,而不要只走前期奥斯汀的路线。莎岗笔下的女娃儿,不像
江雁容那样的诗词歌赋,甚至不读《罗亭》,也不读《忧愁夫人》,但是她们是活
生生的现代女性,有热情、有勇气、有曲线、有伟大的灵魂、也有肉。我盼望在琼
瑶的笔下,能够迟早涌出这种新时代的女性,不再“泪眼向花”,而去“笑脸上床”。
如果这样,我们的时代,也就愈来愈光明了!
——没有窗,那有“窗外”
我看光复前的台湾文学
李鸿章把台湾割给日本,他痛苦的说,台湾是“伤心之地”。“光复前台湾文
学”,不是台湾地区的文学,是全世界被侮辱与被损害者的文学,——是伤心之地
的文学。
——伤心之地的文学
论胡适的“文学革命”
这个革命在建设方面的成绩,第一在救活了当时瘫痪的国语运动,因为没有文
学的国语就不会有真正的国语;第二把历来不登大雅之堂的“俗文学”变成了正宗
的“白话文学”,正名为“国语文学”;第三产生了新的白话文学作品;第四介绍
了欧美的新文学,给国语的欧化做了起点。
乍看起来,文学革命好像只是一种形式的改革,一种文字体裁的解放,其实形
式和体裁对内容有重大的影响,形式和体裁的束缚会斫丧精神的自由,使良好的内
容不能充分表现。所以文学革命既然被肯定,新思想和新精神必然会跟着到来。
——播种者胡适
论现代诗人
他们什么都不会,就会写诗,但是那叫什么诗,只是把一大堆连他们也不清楚
的抽象名词用代数游戏加工,加以排列组合而已,他们也不知道他们自己在说什么,
只是一些鬼画符而已。满纸画符而不知所云、满纸滥情而无病呻吟,但谁也不敢拆
穿谁,此非骗子而何?
——上山·上山·爱
做人成功与作文失败
文艺工作者要保持耿介与纯度,保持此心此身的澄明独立,不能人缘太好,人
缘太好,好到生张熟魏都一网兜收,就大不祥了。台湾的文艺工作者之没有大成绩,
原因之一,就是人缘太好,怕得罪人,结果许多精力用来做公关、做交际、做捧场、
做掩护,最后自己的澄明与独立都混浊了、沦没了,他们的下场,就是我说的“做
人成功,作文失败”。
——关于同志的质疑
文人的乡愁泛滥
三十年前离开大陆的人们,他们的乡愁是很特殊的,他们虽然生在现代、虽然
不必安土重迁、虽然交通也发达,但是太久太久的在国民党垄断下的生离,究竟会
使太多太多的大陆人心里酵,这种酵,表现在梦里,就是对大陆家乡的眷恋。这一
眷恋,随着年深月久,会使梦境变得更为鲜活、更为美丽、更为放大、更为绚烂。
于是,家乡变得愈来愈美好,也就愈来愈不真实。
——江南,根本没有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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