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政党
严格地说,政党政治一沦入一党制,就简直变得民主不起来了。在这种政党下
苟活的人民,虽然不准组党,但也不必怀忧丧志,因为只要一念之转,也可“立地
成党”。
所谓一念之转,是根本修正党的定义与意义,不再局促在一般解释和学究解释
上,而把定义与意义自由化。我们何不想想:政党的定义,本来就不限一家,只因
为我们被一党独大和宣传搅久了,总以为政党的造型就该是那副德行,就该有巍巍
的中央党部,就该有堂皇的主义,就该有严密的党证、宣誓、组织,就该有确定的
人数,就该有威风的党纪,就该有几全会、常会或什么什么会,其实这都是没必要
的,都是极权政党的特色。在真正的民主国家里,政党其实不是这副德行的,真正
民主国家的政党是松散的,他们不重视空洞的主义,他们没有确定的人数,他们没
有列管的纪录,他们没有约束的党纪,他们没有霸占的党营事业,他们也没有慷国
库之慨的党费开支。这种政党是自由结合的:竞选前来也欢迎,去也随便;竞选时
成固欣然,败亦可喜,他们没有庞大的党工人员,他们有的是共同理想与政见的结
合,就凭这种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他们就顺利滑进政党政治的运作,这种境界,才
是第一流的政党政治境界,值得我们拨开一党独大的乌烟瘴气,仔细看他们一看。
——反对党,党反对
清流与清议
“清流”是能发表也敢发表强烈意见的人,这种意见,叫做“清议”。明末清
初不合作主义者顾炎武,在他的名著《日知录》里头,有“清议”一则。顾炎武的
说明不算好,但他给我们一个强烈的印象,就是“清议”本身,的确是一种强烈的
意见,“清议”是极端的、爽快的、是非分明的、恨这个爱那个的、重这个轻那个
的,“清议”一点也不骑墙,骑墙就不是“清议”。中国历史上,以“清议”光照
千古的,是明朝的东林。黄宗义《明儒学案》里说:“天下君子以清议归于东林,
庙堂亦有畏忌。”这才是“清议”的真精神。由“清议”而来的“清流人物”,他
们是第一线上的战士,绝非摆下酒席的和事佬。他们立身方正,绝不打圆场;他们
出淤泥而不染,绝不和稀泥;他们绝不是无党籍的忠党分子,或是有党籍的社会贤
达;他们可能站错了一边,但是绝不站中间。站在中间,不是“中间势力”,而是
“中间势利”,哪有“清流”是中间窜的?
——围剿陶百川的一个教训
元首尊严
美国总统杰佛逊被骂做小偷、懦夫、诈欺犯、邪教徒、铸假钱者、伪造文书者、
离经叛道者、不信正教者、导人不义者、霸占孤儿寡妇者。……他一概容忍,由于
他不“维护元首尊严”,他维护了自由的尊严。
——李语录一五
政府应保民
国家也好、政府也罢、皇帝也行,不论是什么,主要的责任都在保民,若不能保
民,大难来时,就失国、就迁都、就偏安,弃老百姓于不顾;事平以后,反倒神气
活现,以汉奸、附逆、从贼等名目办人,这又算什么本领? 地方沦陷,是政府弃人
民,不是人民弃政府,唐朝黄巢之乱后,黄巢的姬妾被送到统治者面前,统治者奇
怪说:你们都是好人家的女孩,为何从贼? 女孩代表答道:我们从贼不过失身,但
是国家以百万之众,不能拒贼,又怎么能怪我们? 但是统治者不会自我反省的,他
杀了这些女孩,表示他的威风、表示了对不能临难死节者的惩罚。
——为什么林坤荣能回家?
政治是一种专业
在专业化的时代里,政治其实也是一种专业、一种专家才能玩的复杂职业。没
有专业训练的人,贸然发表政见,摇旗呐喊也好、游行示威也罢,其实都可能造成
“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的危险。
——明星政治与政治明星
不要沉默抗议
设想每在国民党“政府”作恶一次或有一次违背自由民主的纪录的时候,海外
知识界就联名发表一次宣示,这该是起码可行的事,也是起码对苦难中国人的一点
声援。不要沉默抗议,也不要写信求情,沉默和求情对这个政权是无效的,也是软
弱的。我们要使作恶者知道:只要他们不厌于作恶,海外知识人就不倦于揭发,形
成这么一个习惯或“连锁反应”,并使他们知道,日子久了,应该就有效果了!
——柏杨忘恩负义了吗?
应该关注国事,不是人事起伏
王符是迷信时代里的一个反对“妖妄”的人。他努力提倡“以人为主”的哲学。
唐甄的《潜书》是他积三十年心血而成的作品。在书中,他大胆指出:“天子
之尊,非天帝大神也,皆人也! ”又大胆指出:“自秦以来,凡为帝王者,皆贼也
!”这种反对君王专制的言论,在中国历史上是石破天惊的。三百年后看起来,更觉
得他持论的勇迈。
王符和唐甄这两位潜字号的作者,他们萧条异代,但在指斥“执政当局”上面,
却千秋同调,使我们赞佩他们看法的敏锐。王符说没有一个官是好官、官愈大罪愈
重;唐甄说统治者都是盗贼,都是一针见血的立论。想对中国真相有点了解的人,
必须正视这种痛痛快快清清楚楚的立论,有了这种正视,任凭他们你来我去、李换
王升、谁连任谁下台谁复出,对我们说来,都是一样。中国人民只有关注在国事上
而不关注在盗贼集团的人事上,中国人民才有志气。整天搞盗贼集团的人事起伏,
猜他们的谜、写他们的起居注,是没有出息的。
——记两本潜字号的著作
“拦路告状”的原因
台湾省主席对拦路告状行为,斥为落伍的思想与做法,不合现代民主法治精神。
从现代民主法治观点看拦路告状,的确“落伍”,但是,我们忍不住要问;当
一切“进步”的司法保障都使老百姓寒心;当一切“现代”的救济手段都使老百姓
失望的时候,那些可怜的弱者们,又该怎么办? 他们除了试用“祖传秘方”外,又
能怎么办?
结论是:除非在根本上达成“进步”与“现代”的民主法治,不然的话,还是
“落伍”来得逼真、来得痛快!
——拦路告状不可拦!
论锡安山事件
自古以来,人民苦苛政久矣! 在苛政之下,他们引领以望云霓,曾经演变出一
种梦想,梦想有“世外桃源”的自由。这种好梦,从陶渊明精心下笔的《桃花源记
》,到罗斯福脱口而出的“香格里拉”,都约略可见。但是,在苛政苛得无微不至
之下,这一梦想,也就从来未能实现过。锡安山的先驱者们,他们是伟大的现代的
宗教唐·吉诃德。他们的信仰是坚定的、他们的精神是可佩的,但是他们在人间建
造天堂的信仰与精神,却是有问题的。
在现代技术的统治之下,人间伊甸的好梦,其实都是做不成的。锡安山子民的
好梦,同样是这种伊甸好梦的一种,但却是更易碎的一种,因为在国民党的猜忌下,
他们付出了前无古人的努力,换得的,却是后无来者的凄凉。
锡安山子民的好梦,最后只有化为互慰之辞,望山兴叹而碎。他们的悲剧,是
人间任何逃世者的悲剧。“世”是不能“逃”的,人们只有面对暴政、接近暴政、
抵抗暴政,他们才能见到天国就在他们心里、圣山就在他们身边。真正的基督精神,
是四处的奔波行脚,并不是一地的落户驻足。锡安山的子民,应该收拾起“锡安山
见”的渴望,重新在山下进驻人寰。一旦把人间当成你们的,你们就会发现,人间
无处不圣山。耶稣没有圣山,但他行踪所至,步步成圣,最后把罗马暴政化为尘土。
——锡安山的子民们,请多想想真正的耶稣,请多想一想!
——警棍下的失乐园
上十字架的人
如果我们把天下放大一点、永久一点,我们自然不会为一时的蜚短流长而觉得
不乐,我们还是要“为民喉舌”下去,即使民对我们七嘴八舌! 在长远的“前路”
里,我们相信上十字架的人必被肯定,虽然那种肯定,许多人要在死后才能显出。
我们的苦恼是这个地区太小了,小得在世界上不论为“民主橱窗”也好、为“极权
货柜”也罢,在大世界里,都变得微不足道,因此我们的许多纪录,都给埋没了。
这种公道,也许只有在历史上给予评价、给予延伸……。
——回“苏秋镇之女”的一封信
暗杀是不光明的手段
读中国历史,都可在春秋、战国、唐朝等时代,看到有“暗杀”的纪录。暗杀
是一种不光明的政治手段,它唯一被肯定的场合,似乎只有在革命党挺身对当政者
除暴的时候,除此而外,它经常都是为人所不齿的。
为什么呢? 因为热爱自由的人,了解自由的人,必然同时是尊重别人自由的人。
一个人的最后自由是人身的自由、存在的自由,这一点尤其该被起码的尊重。在革
命时代,革命党人为了达到革命的目的,曾有暗杀之举,这本是一时的权宜。中华
民国成立以后,就万万不足为训了。所以,当革命党人再提出暗杀的办法来的时候,
国民党的总理孙文就立刻表示反对。
——张敏的爸爸杀了谁?
新式统治者的杀人方法
在二十世纪的二十年代里,革命的浪潮已淘汰了许多旧式统治者,而代之以新
式的“王君”。新式统治者,于“杀”人一道,当然也推陈出新,有他聪明的新花
样。新式统治者对他想要“杀”掉的人,永远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除去为上策,所
谓“暗中干掉”是也! 但这种“暗中干掉”的方式,只能施之于无名小卒,对薄有
微名的异己,就不好向全国人和全世界人交代。于是在“暗中干掉”无名小卒外,
不得不另想法子来对付薄有微名的一群。
新式统治者最初的手法是很幼稚的,他们大多采取“暗杀”、“暴毙”、“车
祸”、“表面自杀”等形式来处理出了名的异己。但是,毕竟这些手法是太明显了,
明显得连欧八桑都看得出到底是谁干的。于是,新式统治者只好再“精益求精”,
在精益求精的杀人技巧大竞赛中,考了第一名的,就是小名“梭梭”的史太林!
——论没有“流血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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