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写《北京法源寺》 李敖 《北京法源寺》是以北京法源寺为背景写戊戌变法的书,刻划了一群叱咤风云 的人物。李敖在这部书中要表现的是男性的豪侠、男性的忠义、男性的决绝和男性 的悲壮。小说最近获诺贝尔文学奖提名。本文选摘自作者写的后记。——编者 《北京法源寺》作为书名,是16年前我第一次做政治犯时在国民党黑狱中决 定的。在那种年复一年的阴霾里,我构想出几部小说,其中一部,就是《北京法源 寺》。 由于在黑狱里禁止写作,我只好粗略地构想书中情节,以备出狱时追写。19 76年我出狱,在料理劫后之余,开始断断续续写了前几章。1979年我复出文 坛,几乎全部主力都投在其他写作方面了,《北京法源寺》就被耽误了。 国民党在台湾37年之久的报禁解除后,我决定创办《求是报》,一方面跟这 个伪政权周旋,打倒它,为它送葬;一方面要用这种报纸媒体,造成时势,深入人 心,为中国造前途。我深知报纸一办,我的时间就被困住,《北京法源寺》将不知 何年何月问世了。因此我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每天写两个多小时,终于在去年年 底(1990年——编者注),快速完成了它。 《北京法源寺》以具体的、至今屹立的古庙为纵线,以抽象的、烟消云散的历 朝各代的史事人物为横剖,举凡重要的主题:生死、鬼神、僧俗、出入、仕隐、朝 野、家国、君臣、忠奸、夷夏、中外、强弱、群己、人我、公私、情理、常变、去 留、因果、经济经世济民等等,都在论述之列。这种强烈表达思想的小说,内 容丰富自然是罕见的。 为什么罕见因为《北京法源寺》是历史小说。一般历史小说只是“替杨贵妃 洗澡”、“替西太后洗脚”等无聊故事,《北京法源寺》却全不如此。它写的重点 是大丈夫型的人物。这是一部阳刚的作品,严格说来,书中只有一个女人,并且还 是个坏女人,其他全是男性的思想与活动。它写男性的豪侠、男性的忠义、男性的 决绝、男性的悲壮。但它并不歧视女人,从光绪的珍妃的哀怨、到谭嗣同的闰妻的 死别,都可反映出这些,只是它的主题不止于男女之情而已。 《北京法源寺》中的史事,都以历史考证做底子,大体说来,书中史事都尽量 与历史符合,历史以外,当然有大量本着历史背景而来的小说情节,但小说情节也 时时与史事挂钩,其精确度,别有奇趣。清朝史学家说“中有苦心而不能显”、 “中有调剂而人不知”,大率类此。 史事以外,人物也是一样。能确有此人、真有其事的,无不求其符合。除此以 外,当然也有塑造的人物,但也尽量要求不凭空捏造例如小和尚普净,他是三个 人的合并化身,就参加两次革命而言,他是董必武;就精通佛法而言,他是熊十力; 就为共产党献身做烈士而言,他是李大钊。我把它定名为“李十力”,并在李大钊 等二十人被绞名额中加上一名,就是因此而来。这类“苦心”与“调剂”,书中 亦复不少。 总之,写历史小说,自然发生“写实的真”和“艺术的真”的问题,《北京法 源寺》在小说理论上,有些地方是有意“破格”的。有些地方,它不重视过去的小 说理论,也不重视现代的,因为它根本就不要成为“清宫秘史”式的无聊小说,也 不愿成为新潮派的技巧小说,所以详人所略、略人所详。 在一般以小人物为小说的矮丛中,我高兴我完成了以大人物为主角的这部《北 京法源寺》。写大人物是多么振奋自己、振奋人心的事今印此书以归故国,沧海 浮生,难忘我是大陆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