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回历的九月,介於西历的十一至十二月之间,又称为「斋月」。在这整个月 份,每天从破晓到太阳下山为止,成年人都必须守斋,并禁止男女之事。斋月期 满的那一天,就是「开斋节」。 开斋节是回教的重要庆典。在这一日,各地教友热热闹闹地庆祝起来,大街 小巷都张灯结彩,欢贺斋月的结束。 麦达回来的当日,正是开斋节。 纱缦不禁怀疑,他是故意选在这一天回来的。若是在斋月期间回来,她一定 不肯和他……和他…… 想到这里,巴掌大的俏颜顿时红通通。 虽然麦达这浪子百无禁忌,斋月也不太限制得了他,可是,有些事是需要 「对手」的。即使他自已不忌,别人也会忌;可以想见,过去那个月他一定处处 「碰壁」,难怪昨天夜里对她索求得格外厉害。 「纱缦,你的脸怎地红成这样?中暑吗?」工头的妻子阿加娜突然冒出来, 探探她的额头。 「没事,我没事!」纱缦连忙低下头继续揉面团,装出一副很忙的样子。 平时,阿加娜负责主屋的清洁打扫,兼替牧场的工人们煮三餐。主屋的事, 其实她一个人整理就够了。可是麦达和众人都不依,知道她其实体质并不健朗, 硬要加派一个人手,她也只好由他们去。 「炉里的烤鸡可以取出来了吗?外头那些大个子在叫饿了,晚上庆典之前, 我先端一只烤鸡出去,让他们垫垫肚子。」阿加娜套上防热手套。 「其实我们应该昨天就过开斋节的。」纱缦叹了口气,把面团放进面包模子 里。 「那怎麽行?麦达昨天下午才回来,一身风尘仆仆,一定累得很,晚上如果 直接办庆典,他一定无法玩得尽兴。反正我们也只是顺延一天而已,顺便帮他接 风洗尘啊。」阿加娜说得很理所当然。 也就是说,麦达周围的人都养成了随机应变的习惯。 阿加娜先端一只烤鸡出去安抚群众了。纱缦瞄一眼墙上的钟,距离庆典还有 两个小时,食物准备够了吗? 主屋的厨房里,放眼所见的空间都堆满了食物,香喷喷的味道不断飘出窗外。 十只肥嫩金黄的烤鸡、二十七条面包、三十人份的印度大饼、二十盘配著大 饼吃的烤肉及沾酱、十大盆新鲜沙拉、七桶热米饭、十五盘炒蔬菜、十二盆鲜美 水果、三十人份的葡萄叶卷,冰箱里还镇著十碗鹰嘴豆泥,屋外有老工头正在熏 烤一只全羊。 自从养了飞飞之後,麦达就讨厌极了吃羊肉,因此,主屋里唯一会出现羊肉 的机会,只有在重要庆典时。 「……这些食物应该够了。」她喃喃自语。 站在这间香喷喷的房子里,纱缦的心涌起一阵满足感。 这里是她的家,她的归依,她的心之所在。喂饱牧场上的人——以及喂饱麦 达,或许看在别人眼中,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然而,对她而言,这就是她小 小世界里,最重要的使命。 或许是平时禁忌太多,压抑久了,阿拉伯人一旦狂欢起来,野放畅快的劲儿, 连许多民风开放的外国人都自叹不如。 开斋庆典选在牧场正中央举行。巨大的营火熊熊燃烧,四条长桌平行排开来, 上头堆满色彩缤纷的蔬果及热食,烤全羊已经先切割妥当,摆在桌上,看不出来 一丁点羊模样,这是为了体贴也会出席庆典的飞飞。 绵羊区的四个牧工轮第一班乐队,演奏响亮热闹的传统音乐,乐队前方已清 出一块场地,铺上木板,做为临时舞池。 根据传统,没有亲属关系的男人与女人是不能共舞的,可是,会跟随麦达的 人,当然也不会是拘泥於狗屁礼教之人。牧场上的工人和眷属全聚集在一起,同 欢同饮兼同舞,热腾腾的食物不断补给上桌。 随著时间过去,夜的加深,进食的人越来越少,而舞池里的人越来越多。 「哎啊,纱缦,你还站在这里做什麽?」一个牧工太太忽然跑过来,把纱缦 手中的大汤杓抢走。 「我替大家盛甜汤啊!」纱缦杵在第四张长桌後,一头雾水。 「这些事让我来就好,去去去,你去陪麦达跳舞!」 「对嘛!这些事让曼姐去就好,来来来,你来陪我跳舞。」一个阴魂不散的 男中音突然摸到她身後。 「麦达!」纱缦连忙去扯他圈在纤腰上的臂。 回头一看,她差点笑出来。 麦达今天晚上还特地「盛装打扮」过,头上戴著可笑的圆顶帽,身上穿著镶 金边的阿拉伯袍,嘴唇上还用黑炭涂了两撇翘翘的八字胡,看起来就像电视上色 迷迷的中年阿伯,俊朗得很好笑,好笑得很古怪,古怪得很俊朗。 「好了,小冬烘,别躲在这里装古板,陪我跳舞吧!」麦达凌空把她抱起, 一路攻向热闹滚滚的舞池。 「纱缦!纱缦!纱缦!」 群众的吆喝刺激了他爱现的天性。麦达把她扛在肩上,挥挥手示意大家清空 舞池,让他们俩来一场双人秀。 「麦达,快放我下来。」她用力拍他的背。 麦达得到观众全部的注意力後,得意地咧开嘴,至於背後那一点小小的阻力, 他皮厚骨粗,自动当做没感觉。 观众被他们的小动作逗乐了,音乐演奏得益发热烈。 他深深一鞠躬,猛然把纱缦抛向半空中。 「哗——」观众长长的惊呼。 「麦、达!」可以想见,是受害者的怒唤。 「就来了,宝贝。」麦达大笑著接住她。 接下来的五分钟,纱缦只觉得自己变成一个健身器材,被麦达从左侧甩到右 侧,再从右侧甩到左侧。左右甩还不够看,他索性举起她,高过头顶,打旋了两 圈,再降到胸口的高度。 就在头晕眼花的她随时有可能吐出来时,她的一双脚突然站在实地上,乐风 一变,蹬、蹬、蹬蹬蹬居然变成探戈! 麦达面容一整,右手握住她的左手,向横打直,有模有样地踩起舞步。 乐队仿佛和他们杠上了,乐风一转,又变成快节奏的街舞。麦达罔顾身上是 绊手绊脚的长袍,从背後搂著她,像玩傀儡戏一样,抓住她的手就跳起巡回性的 舞步。 大家夥全乐了,只见一群穿著传统装束的阿拉伯人,左右排排站,全跟著麦 达的舞步走,一时之间,街舞的阵容热烈而浩大,声势惊人;偶尔还会左右两侧 的人互相陷害,故意转错方向,和邻居撞个正著。 庆典达到了最高潮,而欢腾的中心永远在麦达身上。 他跳,他动,他唱,他叫,他吃纱缦豆腐。 大家也一样,跟著他跳,跟著他动,跟著他唱,跟著他叫,跟著他……呃, 吃自己老婆的豆腐,因为纱缦的豆腐只有麦达能吃。 他低头一瞥,怀中的纱缦早已放弃挣扎,和大家一起舞得酣快而尽兴,火光 掩映中,她的秀额渗出一层薄薄的汗,玉颊染上一片淡淡的红,火光跃入她的眸 心里,从外而内,再从内而外,焕亮了她欢笑的容颜。 他觉得喉咙一紧,猛然抱起她,走出舞池外。 「耶——」 「哟呼——」一阵戏谑的大叫从身後包围过来。 「麦达!」纱缦惊羞交错地大叫。 麦达咧开大大的笑睑,深深向观众们一鞠躬,抱著她,走回屋里去。 浓欢过後,入夜时分。 大半天的煮食折腾,再加上大半夜被他折腾,纱缦早已体力不支,卷在床单 里睡得昏昏沉沉的了。 「纱缦?纱缦?」 寤寐之际,他热热的气息呼向她的耳畔。 她困倦地应了一声,仍然未清醒。 麦达心中涌起一股罪恶感。她白天的杂务已经够多了,向来靠正常的作息来 补足精神,他才回来两天而已,就已经把她累得奄奄一息。 吵醒她固然让他舍不得,可是现在不交代一下,待她明晨醒来找不著他,一 定会著急。 让她担忧,他更不乐意。 「纱缦,醒醒。」他温存啄吻著她的脸颊。 方才两人一起洗过鸳鸯浴,当然是他动手的部分居多。她的身上和他融著同 一股气息,淡爽的青草香,嗯……这种沐浴精,在她身上的效果,比在他身上好 闻,他喜欢! 「嗯?」终於,她困困地眨开眼。 「纱缦,我要到楼上闭关了。」麦达怕她睡迷糊了,明天一觉起来全忘光光, 四处找不到他。 她的神智稍微回复一点,「闭关多久?」 「大概四天左右。」他依依啄著她的红唇。 「嗯,我知道了。」即将有四天看不见他,她忍不住和他续起一个深切缠绵 的吻。「我每天会把三餐送上去,一定要记得吃,不准一工作起来就废寝忘餐, 知道吗?」 「大人,连命。」他戏谑地咬她香肩一口,换来一句娇柔的叫痛声,才满足 地离开床铺。 少去了身旁温暖的他,她前半个小时怎麽转也找不到舒服的角度。 人的依恋性真是可怕,之前过了三个月不见麦达的时光,她还不觉得如何, 而今他回来两日而已,她却已不适应没有他同寐的滋味了。 或许是她实在累得太厉害,辗转反侧了一阵,终究还是不太安稳地睡去。 再张开眼时,天光已然大亮。 她惺忪地坐起身,伸个懒腰,习惯性地看向身旁的睡脸。 空的。 纱缦一愣。麦达这只贪睡虫向来醒得比她晚呀! 噢,对了,她想起来,麦达上二楼闭关去了。 纱缦轻轻抚著枕头上的凹陷。 原来,他这一次回来,是为了赶工的。 二楼有一间麦达的工作室,里面配备著高科技的电脑设备,甚至有卫星视讯 系统。绝大多数出自於他手中的电脑程式,都在这个房间里设计、测试完成。 这些程式里,正经的有麦氏产业的安全连线系统,公司内部应用软体,特殊 的文件加密程式,总之,麦氏所需的各种软体,主架构几乎都由他一手完成,之 後视需要,再交给电脑部门去添校加叶。当然,以他爱玩的个性,也替自己写了 不少游戏软体,骇客软体,甚至好些个恶作剧的病毒——而受害者,通常是麦氏 里由他设计的防护系统。 「不以己之矛,攻己之盾,怎麽知道程式有没有虫虫?」齐磊骂他时,他还 很理直气壮地反驳。 想到他的顽劣赖皮,她又笑了。 可是,根据惯例,他赶完工之後,也会离开一阵子,回城市里,正式将系统 上线测试。 他说,只闭关四天,难道这趟回来他不会待太久吗? 纱缦叹了口气,下床盥洗及更衣。 他的去与留,从来不是她能控制,有时,连麦达自己都不能掌控。他常抱怨, 他弟弟就是当年试探穆罕默德的那个恶魔,才会这麽狠心,把他一个人当成两个 人来操。 不管了,她只要做好自己的工作就好。而她的工作,就是将他照顾得好好的。 麦达一旦进入闭关期,任何人都不准上楼打扰!目前为止,还没人有兴趣去 测试好脾气的麦达发起火来是什麽样子,连她也不例外。 纱缦看了下钟,糟糕,已经过了早餐时间!得快去做点东西给他填肚子才行。 来到厨房,心思有些不属,她调好沾酱,拿出Q 软的大饼、馅料、咖啡、茶, 放在一个圆托盘上,送进墙内的迷你升降机。 这个升降机直通二楼麦达的工作室,专门用来传送食物。偶尔麦达有任何需 要,也会写了纸条,传下来给她,请她代为张罗。 在他闭关期间,这就是他和外界唯一的沟通管道。二楼只有电话线,没有电 话机,因为闭关期间一并谢绝电话打扰。 三十分钟後,纱缦按下升降钮,升降机又降回厨房来。托盘里的食物仍然原 封未动——完全在她预料之中。 这一回,她放了一根红辣椒在托盘里,再把食物升回去。这代表,他若再不 吃东西,她会很火大;等他出了关,就有他好看的! 果然,再隔三十分钟,升降机退下来时,托盘里只剩下带著油渍的空盘和杯 子,红辣椒上则绑了一个小蝴蝶结。 他在求饶。 纱缦轻笑出声。 「好了,在厨房无所事事的耗了一个小时,该办点正事了。」她自言自语。 离开厨房,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她脑中忽然一片空白。 奇怪,以前的这个时候,她应该都很忙的啊!为什麽现在连自己应该做什麽 都想不起来? 那以前在忙什麽呢?她坐进沙发里,茫茫然寻思起来。 忙著被他拉到旁边说话,忙著看他驯马,忙著闪躲他的毛手毛脚……不对不 对不剀,那是麦达在牧场的时候,而他不在的时间居多。 那麽,他不在的期间,她都在做什麽? 做什麽呢? 想不起来!她的脑袋坏了!记忆力衰退了,她竟然完全想不起来麦达不在的 期间,她都在做什麽! 「纱缦,你怎麽坐在这里发呆?」阿加娜推门进来,一眼就看见她的出神。 「麦达呢?」 「嗯。」她无意识的应著,脸孔虽然转向阿加娜,视线却没有焦点。 「噢,他又去二楼闭关了是吧?」看见她的反应,阿加娜就明白了。 女管家耸耸肩,直接走向收藏室拿清洁工具。 这是麦达回家之後的例行景象,牧场的人已经见怪不怪了。他一上楼闭关, 纱缦就发一个早上的呆。在纱缦没回魂之前,即使天大的事情都不用和她谈,因 为保证说了跟没说一样。 阿加娜拖出吸尘器开始吸地板,吸到纱缦脚边,她自动举起双脚,让管家吸 完。 阿加娜浸湿拖把开始拖地板,拖到纱缦脚边,她依然自动抬起双脚,让管家 拖完。 阿加娜在房子里进进出出的,一下子晒毛毯,一下子准备牧工的午食。她把 纱缦当隐形人,任她去发呆,纱缦也把她当隐形人,迳自去发呆。 不知时间过去多久。 钤—— 一声尖锐的响钤蓦然将纱缦从怔呆中惊醒过来。她吓了一大跳,整个人从沙 发上弹起来。 电话。难得响上一次的电话居然发声了。 她从柜子里把电话翻出来,急急接起来,深怕它的刺耳影响了二楼的人。 「喂?」 [喂,麦达在吗?」是一个很低柔好听的女性声音。 纱缦对声音有绝佳的记忆力,她立刻辨识出,这是麦达的母亲——桔姬夫人 的声腔。 「抱歉,麦达现在无法接听您的电话。」她从未见过桔姬夫人,两人只有过 几次短短的电话交谈。她可以感觉到,桔姬夫人对於麦达在沙漠边陲经营牧场的 事,相当不赞同,连带地,对她这名「贴身女仆」也颇不以为然。 在谨守礼教之防的桔姬心中,她一个未婚的女孩儿家,跟一个英俊的男主人 独居,可能还发生亲密关系,无疑是太欠缺教养了。尤其,麦达的牧场不让任何 未经他同意的人前来,即使母亲和弟弟也不例外,因此,桔姬夫人对她更有一股 隐隐的醋意。 但是,纱缦并不在意。她这一生,只对麦达负责,别人以何种眼光看待她, 对她没有任何影响。 「我不会花他太多时间的,麻烦请他听一下电话。」姑姬夫人温和却坚定。 纱缦叹了口气。「麦达闭关期间,向来不和任何人接触,连我也不例外。」 「你只是替他工作的人,我却是他的母亲啊!」桔姬夫人的声音还是温温柔 柔的,却明显按捺著怒气。 「是,您稍候。」纱缦冷冷地道。 她按下保留键,把话筒放在一边。 先去厨房替自已冲了杯茶,再走出来。瞄一眼钟,哎啊!已经过午了!她这 整个早上都在做什麽啊?居然任时间这样白白的流失掉。 「麦达的午餐!」纱缦抚著额头,懊恼地大喊。糟了糟了,他现在一定饿坏 了。 匆匆回到话筒旁,她重新接起来。 「喂,麦达?」桔极夫人轻唤。 「不,我是纱缦,方才我上去叫了麦达,他说他现在没空,改天再回电话给 您。」 「你真的上楼叫他了吗?」桔姐夫人冷冷地道。 「是的。」她连迟疑都不必。 形势比人强,桔姬知道今天是肯定和儿子搭不上线了。 「好吧!请你叫他出关之後,立刻回利雅德来,齐磊和我有事找他。」 嘟……通话中断。 纱缦吐了吐舌头。别怪我,我可是尽量顾全你主子的权威了。 对了,午餐。 她匆匆进厨房,替他炸好鸡块,做一份义大利面,一大块他最喜欢吃的玉米 面包和奶油、咖啡,再度放进升降机里。这一回,她在托盘上放了一朵阿加娜从 温室里剪来插瓶的雏菊。 对不起,午餐送迟了。她说。 半个钟头後,升降机退下来。托盘内的食物已清扫一空,两块废弃的电路把 那朵雏菊夹在中间。 害我饿得扁扁的。他说。 纱缦微笑,带著连她自己都没发现的温柔,把雏菊抽出来,放在唇边,轻轻 一吻。 四天後,麦达准时出关。 一头长发被他搔得乱七八糟,打了十来个结;两只眼圈黑得像戴著墨镜,脸 颊瘦削,双眼无神,完全就是他向来连日赶完工的衰竭样。 他轻飘飘地晃下楼梯,晃进厨房。不出所料,纱缦已经帮他准备好食物了。 他幽魂似地坐定位。 「快吃!」纱缦板著睑,将如山高的米饭、烤肉堆进他的碗里。 餐点的香气钻进他鼻尖,麦达精神微振,活像个烟瘾发作的老烟枪终於抢到 鸦片烟,左手持烤鸡腿,右手抓大饼,左右开弓唏哩呼噜拚命往嘴里塞。 「慢慢吃,当心呛到!」纱缦忍不住拍拍他的背,替他顺气。 她最不爱看他这样,一投入工作就什麽都忘了。尤其在完工的最後十来个小 时,更是滴米不进,直到出关为止。现在是因为他年轻力壮,身体承受得起如此 的折磨,将来老了,有他自已受的了。 「你……咕……你究竟要我快点吃,还是慢慢吃?咕嘟……嗯,好吃!」狼 吞虎咽之际,他还有工夫从嘴里腾出一小块空间和她斗嘴。 「吃撑死你最好!」纱缦瞪他。 纱缦恼了他的时候,通常是他最安分的时候。识时务者为俊杰,麦达被瞪得 乖乖的,埋头拚命把东西塞进嘴里,还不忘投给她一个讨好的笑。 一桌子食物很快全进了他的胃。麦达酒足饭饱地拍拍肚子。 「困了。」他宣布。 纱缦抽出一张餐巾纸,帮他拭掉唇角的油渍。 「困了就快去睡觉。」她命令。 「遵命。」麦达行了一个举手礼,挺身立正,踩著四平八稳地踢正步,离开 厨房。 纱缦又好气又好笑,只能对他的背影摇摇头。 他这一补眠,没睡上二十个小时是不会醒来的。 「咦?麦达出关啦?」阿加娜正好走进厨房,迎面就是餐桌上的一堆鸡骨头。 「嘘。」纱缦示意管家放低音量,她自己也轻声细语的,「他刚刚进房去补 眠了。」 「噢,这你就别担心了,麦达一睡著,长程飞弹也炸不醒他。」阿加娜爽朗 地挥挥手。 她当然知道啊,可是…… 「总是会有例外嘛!」纱缦犯嘀咕。 钤——难得一响的电话铃声再度尖叫。 纱缦被突如其来的一吓,险些跳起来。 「厨房让你来收拾!」匆匆交代完管家,她快速奔进客厅里,翻出那个扰人 安眠的讨厌东西。 「喂?」找到了!她很少这麽慌张急促的,接起话筒的那一刻,呼吸不禁有 些喘。 「麦达忙完了吗?」依然是桔姬夫人优雅有礼的嗓音。 纱缦蹙著眉看话筒一眼。夫人是在牧场上装雷达吗? 「刚出来,现在吃饱饭,已经回房里睡下了。」 「哦?」彼端沉吟了一下。「麦达有没有提过,他何时会回利雅德来?」 催得这麽紧,想必真有重要的事吧?纱缦深呼吸了一下,心头忽然紧紧的。 麦达又快要离开了…… 「没有,但是等他一醒来,我会立刻转告他,请他马上回去。」她的声音仍 平稳。 「嗯。」 有一瞬间,桔姬夫人没再发话,纱缦以为她就要挂断了,正要同样效法时, 彼端突然又出声。 「纱缦,你还在吗?」 「我在。」 「纱缦,我有些事想和你商量,这次麦达回利雅德时,请你跟他一起回来好 吗?」姑姬夫人温柔要求。 纱缦迟疑了一下。夫人找她,是前所未有的事!她们两人从来不搭轧,她想 不起来夫人可能会有什麽事情与她商量。 她们之间唯一的共通点,就是麦达了。 不知为什麽,纱缦觉得自己的喉咙抽紧得更厉害了。 「夫人,牧场里的工作很多,我怕我走不开,有什麽事不能在电话里谈吗?」 桔姬夫人叹了口气。「这件事关系重大,我一定要当面和你聊聊才行。」 聊?用这个字眼? 其实纱缦也不懂,为什麽她现在会用一堆负面的思想来演绎夫人的用字遣词。 她以前不会这样的! 夫人对她固然不以为然,也是因为礼俗所限的原因居多,再加上一点争儿子 宠的心态。她一直听说过,桔姬夫人是个温柔公正的主母,并不会恶意刁难任何 仆佣。 另一个例证就是像上一通电话一样,即使明知她在虚应故事、假传圣旨,夫 人也不会揭穿她。 为什麽一阵滞塞的感觉直直从心底冒上来呢? 「纱缦?」 她回过神来。「是,我在。我……好的,我这次会跟麦达一起回去见您。」 「谢谢你。」客气的道别从另一端响起。「那麽,到时候见了。」 喀,挂断。 纱缦执著话筒,呆立了半晌。 远方的天空,天与地的交接处,有一层薄淡的黄雾漫开来。她久居沙漠边陲, 知道这是尘暴所造成。 蒸沙烁石燃虏云,沙漠即将进入尘骚风躁的季节了…… -------- 浪漫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