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我的曾祖母两只肩膀扛得住塌下的天 我的曾祖父,自幼给邻村皇粮庄头家放牛,长大扛长工,不但会赶车,而且有 一身好武艺。他也给牲口贩子到口外赶马,还在大河的运货船上掌舵。 年过40,又到北京的大宅门赶轿车,眼侍的是一位两榜进士,当过翰林院正字, 国子监司业,御书房行走,写一块匾的润资,顶得上10 亩良田的收成。 曾祖父一干8 年,积攒了几两银子,就想回家买地。正巧,那一年北运河大涝, 河床打了个滚儿,儒林村外闪出一块浅滩,三四十亩;这是官田,他就到河防局买 下来。为了种地方便,曾祖父带领全家老小,搬到村外河边,挖土脱坯,柳条编篱, 两年盖起了3 间北房和3 间东厢房,还有牛棚、猪圈、羊栏和鸡窝。曾祖父一心想 发家,大冬天凿开冰窟窿,下水捉鱼,卖个大价。 寒风刺骨,冰碴子割肉,一条热身子着了凉,来不及医治就死了。 曾祖父死后,曾祖母支撑门户。 曾祖母虽是个妇道人家,两只肩膀却扛得住塌下的天。起五更爬半夜,一颗汗 珠子落地砸一个坑儿,一年四季从早到晚不知道喘口气,只为一窝8 口能吃上糠菜 半年粮。苦命人寿长,老人家88 岁见到四辈人,闰二月初七酉时,我出生在东厢 房北屋的小炕上。生下来是个假死,曾祖母大费手脚,摆弄了一顿饭的工夫,我才 呱呱哭出声来。老人家认定我难以长大,生怕阎王爷把我叫走,给我取了个不起眼 的奶名丫头儿,并且男扮女装,直到上小学,剃头匠给我刮个光葫芦头,才恢复本 来面目。 曾祖母粗手大脚,没有缠过足,眉眼一副男相,走路两脚生风,嗓门浑厚而又 雄沉,老虎音。听说她会赶车、扶犁、轧场、耪地、脱坯、抹房,麦收时节打短工, 没有哪个财主家的领青打头的敢跟她比个高低上下。不过,曾祖母的当年勇,我只 是耳闻。她还会收生、接骨、看红伤。谁扭了腰,断了腿,曾祖母手到病除;一趟 合槽、两趟平整,难得有来三趟的。可是,二三十岁的硬汉子,只要曾祖母一沾手, 疼得喊天叫地,却又软得像一摊稀泥,任凭曾祖母揉圆了,搓扁了。看曾祖母给人 治病,令人想起铁匠铺的大师傅,给骡马上桩钉掌。妙手回春,却分文不取;有人 送礼,不但不收,还要赔茶垫饭,招待送礼的人。送礼的人过意不去,在门前跪下 不走,曾祖母便一抓他的脖领子,拎起来搡出去。曾祖父死后,曾祖母支撑门户; 村里人说她“虽是个妇道人家,两只肩膀却扛得住塌下的天”。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