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赵大奶奶把我接到人世间 我落生的时候是个假死,运河滩上叫草命生,一个时辰不会哭,是收生婆赵大 奶奶采取非常手段,把我救活了。当时已经80 几岁的赵大奶奶,泥土色的面庞上, 刻着深深的饱经风霜的皱纹,夏天喜欢坐在她家柴门外的大槐树荫下。几年后,看 我手拿着柳枝儿追逐蜻蜓,从她面前跑过去,便叫着我的奶名,把我喝住:“小子, 不是大奶奶手艺好,你的小命儿就没了;等你长大,娶媳妇抱儿子,骑马坐轿,升 官发财,可别忘了大奶奶呀!”几十年过去了,虽然我一没有升官,二没有发财, 但是并没有忘记这位把我接到人世间的赵大奶奶。 我至今感念给我收生的赵大奶奶。她把众多婴儿接到人间,却又因为她不讲卫 生,不懂科学,不知使多少婴儿感染病菌而死亡。她年轻守寡,把儿子留春儿拉扯 大,却又穷家养娇子,娇惯得留春儿好逸恶劳,胡作非为,偷偷卖掉她的几亩薄田, 买了一把“独子抉”的手枪,在京津公路上拦劫。谁想,扳动枪机,却是一颗臭子 儿,被扭送官府,砍了头悬挂在城门楼上。留春儿的媳妇,对丈夫充满憎恨,偷偷 跟别的男人相好,被赵大奶奶打得死去活来。留春儿杀头以后,赵大奶奶又逼儿媳 妇守节,甚至要将儿媳妇致残,以绝其淫念;儿媳妇忍无可忍,只有跟相好的男人 私奔了。 赵大奶奶是在我7 岁那年“老”死的。晚饭吃了两大碗粥,半个贴饼子,然后 上炕睡觉;早晨一看,她已经寿终正寝,也就是无疾而终。这位老太太有一双钩镰 脚,一副大骨架,活了八九十岁,人老猫腰,树老焦梢了。但是,她四十几岁的时 候,却是一位义和团青灯照的大师姐。她喜欢回忆往事,对眼前的一切都很不满意, 与鲁迅先生笔下的九斤老太颇为相似。老人家对我说,八国联军的洋鬼子,从我们 儒林村南的运河渡口下船上岸,平端着洋枪,排成方阵,直眉瞪眼,两腿不会打弯, 沿着田野上的地拢,敲着鼓向村里进攻。义和团的弓箭射倒了一个鬼子兵,又一个 鬼子兵补缺,方阵不乱。这些洋鬼子都吃了天主教和耶酥教的迷魂药,打死了还说 是到他们的玉皇大帝那里吃酒席。洋鬼子都是馋鬼,为吃酒席而被打死也高兴。义 和团本来刀枪不入,可是义和团的避邪咒语被官府卖给教堂,教堂又密报八国联军 洋鬼子,上阵打仗就不灵了。洋鬼子打进儒林村,烧毁了老孟家的5 间大北房,又 攻打通州城去了。 老孟家的废墟,一直到78 年以后,即1978 年,才又重新盖起新房,这个奇 耻大辱的史实,已经过去96 年。当年目睹这一情况的儒林村人(至少当时已经四 五岁,才能有一点模糊的记忆),现在已经一个不剩了。所以,八国联军对儒林村 的进攻和烧杀,失去了物证和人证,年轻人已经毫无所知。 我想这段历史是不应该忘记的,应该有一部小说把这段历史形象地写下来。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