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我的第一行作品 春雨惊春清谷天,夏满芒夏暑相连,秋处露秋寒霜降,冬雪雪冬小大寒。 村风乡俗中,四时二十四节色彩缤纷,而最有鲜明地方特色的浓郁乡土风味的 却是二十四节之外的春节。 春节是现在通行的官称,我却跟我的运河乡亲父老一般守旧地尊称为过年,或 曰大年。 想当年,我小的时候,家乡的大年从腊月初一就开始预热。一天比一天增温, 一天比一天红火,发烧直到年根下。 腊月初一晚上,家家炒花生、炒瓜子、炒玉米花儿;炒完一锅又一锅,一捆捆 柴禾捅进灶膛里,土炕烫得能烙饼。玉米粒儿在拌着热沙子的铁锅里毕剥毕剥地响 ;我奶奶手拿着锅铲,口中念念有词:“腊月初一蹦一蹦,孩子大人不得病。”花 生、瓜子、玉米花儿炒熟了,装在簸箕里,到院里晾脆,然后端进屋来一家人团团 围坐,大吃大嚼。吃得我食火上升,口舌生疮,只得喝烧糊了的锅巴泡出的化食汤。 化食汤清净了胃口,烂嘴角的食火消退,又该吃腊八粥了。小米、玉米掺儿、红豆、 红薯、红枣、栗子熬成的腊八粥,占全了色、味、香,盛在碗里令人赏心悦目,舍 不得吃。可是吃起来却又没有个够,不愿放下筷子。喝过腊八粥,年味儿更浓重。 卖糖葫芦的小贩穿梭来往,竹筒里抽签子,中了彩赢得的糖葫芦吃着最甜。卖挂落 枣儿的涿州小贩,把剔核晒干的老虎眼枣儿串成一圈,套在脖子上转着吃。卖糖瓜 和关东糖的小贩,吆喝叫卖,此起彼伏,自卖自夸。还有肩扛着谷草把子卖绒花的 小贩,谷草把子上插满五颜六色的绒花,走街串巷,大姑娘小媳妇把他们叫到门口, 站在门槛里挑选花朵。上年纪的老太太,过年也要买一朵红绒花插在小疙瘩鬏上。 村南村北,村东村西,一片杀猪宰羊的哀鸣。站鸡笼子里,喂养了一个月的肥鸡, 就要被开刀问斩。家家都忙着蒸馒头和年糕,穷门小户也要蒸出几天的豆馅团子, 天井的缸盖和筛子上冻豆腐,窗沿上冻柿子,还要渍酸菜。妇女们忙得脚丫子朝天, 男人们却蹲篱笆根晒太阳,说闲话儿。 腊月二十二过小年,香烛纸马送灶王爷上天。最好玩的是把灶王爷的神像揭下 来,火化之前,从糖瓜上抠下几块糖粘儿,抹在灶王爷的嘴唇上,叮嘱他上天言好 事,下界才能保平安。灶王爷走了,门神爷也换岗了,便在影壁后面竖起天地杆儿, 悬挂着一盏灯笼和在寒风中哗啦啦响的秫秸棒儿,天地杆上贴一张红纸:“姜太公 在此。”邪魔鬼祟就不敢登门骚扰了。腊月三十的除夕之夜,欢乐而又庄严。阖家 团聚包饺子,谁吃到包着制钱饺子最有福,一年走红运。院子里铺着芝麻秸儿,小 丫头儿不许出屋,小小子儿虽然允许走动,却不能在外过大小便,免得冲撞了神明。 不管多么困乏,也不许睡觉;大人给孩子们说笑话,猜迷语,讲故事,这叫守岁。 等到打更的人敲起梆子,梆声中才能锅里下饺子,院子里放鞭炮,门框上贴对联。 小孩子们在饺子上锅之前,纷纷给老人们磕辞岁头,老人们要赏压岁钱。男孩子可 以外出,踩着芝麻秸到亲支近脉的本家各户,压岁钱装满了荷包。天麻麻亮,左邻 右舍拜年的人已经敲门。开门相见,七嘴八舌地喊嚷着:“恭喜,恭喜!”“同喜, 同喜!”我平时串百家门,正月初一要给百家拜年。这不仅是为了尊老敬上,也为 了欣赏各家的对联词句。一出门,便看见“抬头见喜”四个大字。 牲口棚上写着“槽头兴旺”,猪圈上写着“肥猪满圈”,大车上写着“车行千 里路,人马保平安”。大门上的对联形形色色,我家年年是:“忠厚传家久,诗书 继世长。”平日我最喜欢的一副对联:“南通州北通州南北通州通南北,东当铺西 当铺东西当铺当东西”,却因“当”字不吉而上下了门板深为遗憾,引发了文思冲 动,我把下联改为“金运河银运河金银运河运金银”。 对仗虽不工整,立意有出新,竟被写对联的先生采用,以丰腴肥厚的颜体字写 出,张贴在门面上人前显贵。也许,这副下联应算我公开发表的第一行作品。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