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布谷鸟的啼叫为我的小说开了头 1989 年秋季,我从事文学创作40 年整,纪念卡上要列出我的主要作品篇目。 敝帚自珍,文人通病。我虽未必脱俗,但还是想趁机自我反省和自我认定,力求律 己从严。因此,在短篇小说一栏,我只保留了《青枝绿叶》、《摆渡口》、《大青 骡子》和《蛾眉》4 篇,并且承认自己是短篇小说创作的失败者。 这4 个短篇小说,3 篇(《青枝绿叶》、《摆渡口》和《大青骡子》) 是我16 岁时写的,当时我是北京通州潞河中学的高中生。其中《青枝绿叶》 因编入高中语文教科书第三册,影响较大。现在50 多岁的知识分子,差不多都读 过这篇小说。 我15 岁就确定了扬长避短的创作道路,即写家乡、写乡亲的乡土文学之路。 在《青枝绿叶》发表之前,我己发表了几篇乡土短篇小说,这些小说都收在我的短 篇小说集《青枝绿叶》一书中。 我开始走上乡土文学路时,创作上深受作家孙犁和苏联的肖洛霍夫的影响。不 少短篇小说刊登在孙犁主编的《天津日报·〈文艺周刊〉》上。因而我也被称为以 孙犁为代表的“荷花淀派流”的主要成员。中国文坛上有没有“荷花淀派流”?我 看50 年代曾有过雏型,但因政治运动的摧残,终究未成气候。待到春回大地,主 要成员变化不同,人各有志,不可能也不必要重整荷花淀的旧日风景,留下个“雏 型”作为历史纪念,反倒更令人珍惜。 那时,《中国青年报》刚刚创刊,也有个不定期的文艺版。主编是作家柳青。 康濯、马烽、谷峪都在这个文艺版上发表过小说。我也心动手痒,写出小说《红花 》寄去。柳青读后大为欣赏,与总编辑商定,在1952 年元旦,以整版篇幅发表《 红花》,并加编者按。当时,我15 岁,读高中一年级。这篇小说在全国青年中反 响强烈,团中央便对我进行重点培养,希望我多写农村青年题材小说。 1952 年夏,学校放暑假,我又回到我那生身之地的小村。我自幼串百家门, 颇得乡亲父老喜爱,长大出外读书,是全村的“头名状元”;假期沿着童年的足迹 到各家走动,更受欢迎。一年四季,我最喜欢家乡的夏天,蓝天、白云、大河、树 林、田野、青纱帐……无处不风景如画,无处不令人心情激动。我不但坐遍各家的 炕头,而且走遍河畔、堤边、田间、地头,整日奔忙在乡土上,跟乡亲们打成一片。 那时,村里刚有几个农忙临时互助组。每组都是十来户人家,农忙时节人力换工, 牲畜伙用,农具互通有无,不但提高生产,而且增进感情。这个新事物新气象,引 起我浓厚的兴趣,我便走这个组串那个组,仔细了解了各组的情况;感到各组各有 所长,也各有所短,如果集各组之所长于一体,那该多么称心如意。有了想象,便 有了小说。于是,我从真实出发,写我想象中的人、事,在不知不觉中便有了艺术 加工。 我已经产生创作冲动,但从何入手,却还捉摸不定。 是布谷鸟叫,给了我创作的灵感。 酷热的夏季,夜晚也闷热如蒸笼。我像本地的农家小伙子一样,天黑后扯一张 苇席,到村外找个风凉空地,睡到后半夜,天降露水,再回家睡下半截觉。我已经 16 岁,智力早慧,心理早熟,夜晚入睡之前免不了浮想联翩。 恰在这时,河边树林里布谷鸟声声啼唤:“光棍好苦,光棍好苦!”声音清亮 悠远动人心弦,更使我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布谷鸟的啼叫给我的小说开了头,小说的开头就写了男女主人公在布谷鸟的啼 叫声中相会河边。 小说写出来以后,就寄给了《中国青年报》。这时,柳青已经离开报社,到陕 西长安县皇甫村落户。接替柳青的文艺部主任吴一铿和总编辑陈绪宗审阅了小说, 一致认为写得好。他们对这篇小说非常重视,又请作家沙汀、周立波、严文井、康 濯审阅,也得到充分的肯定。沙汀、周立波、严文井、康濯分别跟我谈了话,周立 波的话我至今记得。他主张一篇作品的人物要尽可能少,开篇出场的人物更不能多, 以免笔墨照顾不过来。 《青枝绿叶》中有名有姓的只有5 个人。我的小说所写的人物,从来都有生活 原型,经过我的添枝加叶而成艺术形象,小说中的永春大哥和永春嫂,甚至保持原 型的真实名字。永春大哥是种菜园的把式,永春嫂是个改邪归正的风流女人,嫁给 永春大哥以后没有再犯老毛病。永春嫂不能生孩子,我在小说中给她锦上添花,弥 补了这个缺憾;不但怀了孕,而且到医院接受新法接生。 这篇小说我借鉴了民族传统手法,把民间故事揉进了小说。我后来概括的乡土 文学创作原则“中国气派,民族风格,地方特色,乡土题材”,从这篇小说开始, 初见规模。 《青枝绿叶》又在《中国青年报》以整版篇幅发表出来。由于比较生动感人地 反映了萌芽状态中的农业合作化的新气象,小说中的新人形象也令人喜爱,因而引 起广泛注意,我接到大量读者来信。小说发表不久,就被臧克家主编的《新华月报 》文艺版转载,也因而得到当时担任人民教育出版社社长的叶圣陶先生的赏识,编 入高中语文教科书第三册,更加扩大了影响。后来,上海新文艺出版社又以《青枝 绿叶》为书名,出版了我的短篇小说集。 这是我的第一本书。 小说在全国各地中学讲授,也就要接受成千上万读者的检验。一位中学语文老 师指出,小说中“三星正南”一段,星象与季节不符;我接受这个批评意见,再版 时改为“夜深人静”。从此,我在写小说时对细节描写更加仔细推敲,不敢疏忽大 意。《青枝绿叶》发表于1952 年9 月,回首往事,令人不能不兴子在川上之叹: “逝者如斯夫!”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