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到生活中寻找创作的冲动 写完《青枝绿叶》和《摆渡口》,团中央安排我到河北省深县农村深入生活。 深县的蜜桃,全国闻名,从8 月中旬到9 月中旬,我先后在深县段家佐村和贾各庄 村住了一个月。在段家佐村我住在白大娘家,在贾各庄村我住贾大伯家里。 白大娘是个热情好客、温和爽快的老太太。她的儿子在乡里工作,二女儿在县 里工作,大女儿已经出嫁。家里除了她,还有儿媳和小女儿。那一年深县水涝,农 民口粮短缺,白大娘为了叫我吃好,变着法儿给我粗粮细作。 我爱吃油炸辣椒,她便四处找辣椒换菜油,充分满足我的口味。她的大女儿嫁 到外村,当八路的丈夫在战场上阵亡,大女儿又改嫁本村的一个农民,她觉得大女 儿给她丢了脸,多年不肯来往。我一方面觉得白大娘的封建思想过重,一方面也感 到她对革命烈士的深情。我劝她跟大女儿和好,她默默不语。 我在她家住了18 天,临别想交饭钱,怎么说她也不要。回到县城,我买了一 块衣料,交给她在县里工作的二女儿,表示一点我的心意。 贾大伯是个颇有传奇色彩的人物。他年青时不但在本乡扛长工,打短工,还到 外乡烧砖、赶脚、背,眼界较宽,心胸也广。解放初期有名的两大贪污犯刘青山和 张子善,他都熟悉。他跟刘青山一起烧过窑,跟张子善的哥哥是把兄弟。当年跟他 是江湖弟兄的人,还有的当了将军。1937 年吕正操将军在冀中建立人民自卫军, 他曾想参加,但那时他已40 岁左右,团长就是他烧窑的哥们,感到收下他很难安 排,就劝他到地方上当村长。他把16 岁的儿子留在部队,自己回了村。1945 年 日本鬼子投降,儿子回家探亲,在家住了3 天,娶了本村一个姑娘,1948 年冬, 儿子已经当上营长,解放锦州时牺牲。 贾大伯大哭一场,擦干了眼泪便把儿媳收为干女儿,替儿媳择婿再嫁,嫁到距 离贾各庄村很远的外地。我住在他家,称赞他的嫁媳之举表现了胸怀宽广的先进思 想,他苦笑着摇了摇头,说:“啥个先进!她年纪轻轻,怎能守得住?等她给我丢 人现眼,还不如我赶早把她打发走,眼不见为净。”原来,他只是明智,而不是开 明。1952 年的贾大伯,不但是一村之长,而且是一社之长。他响应党的号召,带 头在贾各庄村成立了一个初级农业合作社,当时叫土地社。土地社仍然保持土地私 有,劳五地五分红,抽取一部分公积金。 贾大伯用公积金买了一头大青骡子。他疼爱这头大青骡子如自己的亲生儿女, 养在他家,亲自照管,不许别人碰一指头。我到贾各庄村时,正值挂锄的农闲时节, 他每天牵着大青骡子到滹沦河边吃嫩草,我都随他同去。在河边,我听他讲了很多 闻所未闻的故事。有一天,天色一变下了雨,我们赶忙回家。他脱下了衣裳罩在大 青骡子背上,自己却淋得像落汤鸡。我又夸他不愧为先进人物,他又摇头否认,说 :“先进个啥!我一辈子就是喜爱好牲口。”我离开贾各庄村,贾大伯牵着大青骡 子把我送出十多里地,大青骡子的背上驮着我的行囊。 我从深县归来,暑假已经结束,《青枝绿叶》和《摆渡口》已经发表,新的创 作冲动又在心中升腾着。我坐在教室里,心思常常飞到深县。我从教室的玻璃窗向 外远望,眼前变幻着白大娘和贾大伯的面容身影。在10 月的一个秋雨连绵的傍晚, 我的创作冲动阵阵高涨,突然有如河汛决堤,动笔便不能遏止,一口气写出了《大 青骡子》。 《大青骡子》中的桑贵老头的原型是贾大伯,桑老奶奶的原型是白大娘。 我只是把地理环境,写在北运河农村。在小说创作中,我常移外地之花,接家 乡之木。 白大娘和贾大怕如果还活着,都已是百岁老人了。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