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深埋在我心底的隐痛 我仍然怀念1957 年因遭厄运而被我“活埋”的《金色的运河》。 《金色的运河》长达50 万字,以毛泽东的《关于农业合作化问题》和《中国 农村的社会主义高潮》按语为主旋律,是一部直接为政治服务的作品。但是,由于 我1955 年10 月到12 月曾担任团中央湖南工作组组长,搞过两个乡的合作化, 又从1956 年4 月起回家乡担任乡和大社党委副书记,对农业合作化运动中的反面 情况了解颇多;因而这部长篇小说在反右倾机会主义的主题之外,也对运动中的过 火行为有所描写和否定。这就显得比当时的同类小说大胆和贴近生活。 当时,我正鼓吹小说的主要功能是美育,又声称要使自己的小说更乡土化;因 此,这部长篇小说的风土人情描写很多,地方特色比较鲜明。 我写《金色的运河》时,主题思想十分明确:批判右倾机会主义,宣传农业合 作化高潮的必然到来,已经到来。 现在,当然不能这么写。对于农业合作化如何评估?40 多年的经验教训,引 起我们种种反思,但是还难下结论。《关于建国以来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说农业 合作化搞快了。那么,邓子恢的“小脚女人”速度慢不慢呢? 农业合作化有没有必要?搞一搞好还是不搞好?今后又当如何?对于我这个亲 历其事的过来人,不能不想通了就盲目创作。由此可见,文学和政治是难解难分的。 在我的“一口气写12 部长篇小说”的创作计划中,也不打算再写农业合作化。 1955 年冬季,我率领工作组进驻湖南丘陵地带的一个村庄。夜晚在礼堂里召 开群众大会,农民打着火把从四面八方而来,黑夜中像几条蜿蜒起伏的长龙。我给 他们讲话(由一个懂普通话的当地干部翻译),向他们描绘前途美景如画,很快就 过上人间天堂的生活。但是,3 年后的1958 年,彭德怀到这个地区视察,看到的 却是一片破败景象,愤而为民鼓与呼。难道3 年前的我是以谎言欺骗这里的农民吗? 我在离开北京之前,首长给我们的训示,也是这么说和这么讲的,难道他是在欺骗 我之后又指使我去欺骗农民吗?当然不是。我和派遣我的首长,都曾坚信我们的许 诺必能实现。回忆这段历史,我仍然激动得心跳,又伤心得想哭。我要写,就得写 出这两种情感的交织和纠葛。 我担任党委副书记的乡和大社,领导班子恶人当道。在1960 年为平民愤而开 展的“反共产风”运动中,党委书记被开除出党,管制3 年,乡长判处8 年徒刑, 副乡长判处15 年徒刑,信贷社主任判处12 年徒刑,大社主任被开除出党。我和 这些人朝夕相处一年多,耳闻目睹他们的种种劣迹,多次向上反映。我的小说《田 野落霞》中写了这些人中的一个。那时我和他们曾进行过一点点斗争,失败的是我。 后来证明他们都是恶人,遭到了应得的报应,然而我已戴上右字号铁帽子…… 剪不断,理还乱,是隐痛。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