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独自放牛、拾粪的日子 我被分配去独自一人放牛、拾粪和赶小驴车。这种安排,一方面是为了照顾我 的体力,一方面也是为了使我与两派群众隔离,以免卷进漩涡,或被殃及池鱼。 独立活动,我在田野、树林、河边、路口,常常遇到一些相识或不相识的外村 乡亲,他们只要看看四下无人,便走上前来与我热情攀谈,问我还写不写小说,我 回答说不写了,他们都真诚地劝我:“拳不离手,曲不离口;还是写吧,别把手艺 扔了。”至今我回忆起这些好心肠的人们的鼓励,仍然感念不忘。一个人处境艰难 无望的时候,听到一句来自真情实意的良言热语,是可以起死回生的。 我的独立生活能力很差,衣食冷暖,结婚之前有母亲精心照料,结婚之后有爱 人体贴入微;现在孤身一人过活,吃饭就成了第一大难题。回乡初期,虽有米而无 能为炊,是我的堂嫂主动为我做饭。她又是我的表姐,因此在叔嫂关系之外更有一 层密切的姐弟关系。她是个下中农,带着6 个孩子过日子,自己每天还要到社里劳 动。收工回来,她在忙过全家的饭食之后,便细细致致地为我做出饭菜;我的这6 个还很年幼的侄男侄女,也非常知道心疼我这个不幸的叔叔。后来,由于我搬了家, 他们也盖了新房,居住相隔较远,我才在堂嫂和表姐的指教下,在上小学的侄女的 帮助下,学会了做饭。但是,我在学会蒸米饭和蒸镘头之后,就不求上进了,所以 要想吃饺子、馅饼、面条等高级食品,还得请我的堂嫂和表姐来做。 我从50 年代直到现在进行创作,在描写青年和中年妇女时,常常从不同侧面 和不同角度,在我的堂嫂和表姐身上进行语言、性格、形象特色的开掘;至今开掘 不深,开掘不尽。文学是人学,写的是人,每一个人都是一口泉,而不是一座矿; 矿可采空,泉源无竭。一个作家能有几口泉,就很富有了。 我不主张云游四方,泛泛而交,因而不离热土,眷恋乡亲,无非是不愿舍近求 远。 妇女对于受难者更富于同情心,不少人在日常生活中给我搭一把手,助一把力 ;至于问寒间暖,关怀慰勉,更是经常。十几年,我从没有亲自动手磨过米面,总 是有人代劳。其中一位管电磨的姑娘,为我服务8 年,直到她出嫁,代劳数十次, 毫无厌烦的神色。我应该管她叫姑姑,但是她的父亲和舅舅是我的小学同学,学兄 学弟之谊颇深;于是这位姑娘自愿降一级,把我提一级,敬我如大哥,耐心、细致、 周到地服务。我在我的作品中,讴歌和赞美了许多心地芳洁、品节高尚的女性,每 个人物都有出处。 我在写作每一篇作品时,动笔之前构思的人物,或在创作过程中偶然增加的人 物,他们的原始面貌,都是我的乡亲熟人,我看得见的。但是,创作不是摄影,不 是临摹,它必有增减,必有合成,必有想象;因而最后写成的人物,早已跟原型不 尽相似,或不大相同了。我的狭隘经验,写人物还是有个活生生的原型好,切不可 根据几条概念,硬去塑造。 正当前辈和同辈作家们在牛棚、监牢和“五七”干校里饱受煎熬的岁月,我却 吉人天相,由于早被驱逐出文艺界,与文艺界的红尘无染,六根除净,匿居乡里, 得到乡亲父老兄弟姐妹们的爱护、宽容和优待,从精神崩溃状态中复苏,休养了生 息,振作发奋起来。 不久,在本村青年们的推动下,我竟拿起笔来。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