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秀子跟我百无禁忌,酿成“绯闻” 1949 年夏,我在村里过暑假。那一年北运河发大水,两岸一片汪洋。儒林村 地势很高,四面被大水包围,犹如孤岛。水灾蚊子多,夜晚被叮咬得难以入睡,村 人都跑到沙冈上乘凉避难。沙冈上风大,蚊子站不住脚,不能降落咬人。孟四爷院 后的沙冈,是全村的“珠峰”,风大无蚊,一片净土,我每晚必至。孟四爷是一位 老贫农,兼做小生意,并以说媒为副业。他见我还是个孤家寡人,便死活要在我身 上发个利市。一天晚上,我被老人家纠缠得不得解脱,便说:“您把那个姑娘叫来, 我相看相看。”次日,他在一架梯子上绑个筛面的笸箩,形似采莲小船,涉水十几 里,到他那个出嫁女儿的村庄,把他为我挑选的姑娘请来。姑娘还带着个小几岁的 妹妹,起个护身符作用。 我们在孟四爷家见了面。姑娘比我大3 岁,一张整脸儿,寡妇相。见了我的面 大气不吭,一言不发,一袋烟的工夫便“搞”完了。我当然不乐意,但又怕孟四爷 纠缠,第二天便匆忙离村返校。 过了10 多年,姑娘的妹妹秀子嫁到了我村,只因曾有一面之缘,点头之交, 此人跟我非常亲热。我从她嘴里知道,她的姐姐后来嫁给本村一个地主儿子。这个 地主儿子在天津念中专,毕业后分配到工厂当技术员。两人的婚姻,都是家长包办, 结婚之后没有感情。地主儿子想离婚,女方宁死不肯答应,却又不愿言归于好。地 主儿子想抛弃贫农出身的结发之妻,在工厂名声很坏,每次运动都挨整,10 年内 乱中更被打翻在地,踏上不知多少只脚。后来郁闷成癌,在外惨死,尸骨也未能还 乡。女方成了寡妇,领养了妹妹的一个儿子,并为养子娶妻,一年后便当上了奶奶。 对自己的悲惨命运,一点也不感觉悲惨。 秀子是个粗野、强悍、豪爽的女人,力气有我三倍大。她没有文化,骂人却出 口成“章”。我将她的语言“净化”之后,尽量原汁原味儿化入我的乡土小说。她 是我的乡亲弟妹,我是她的乡亲大伯子。运河民俗,女人能在小叔子腿上坐,不可 在大伯子面前过,对于秀子我只能敬鬼神而远之。然而,具有“考据癖”的秀子, 经过“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竟说她是我的一位本家婶子的远房外甥女;这一来 她便成了我的表妹,我也成了她的表哥。表兄妹说笑来往,民俗并无禁忌。10 年 内乱,我的处境险恶,秀子表妹多情重义,甘当我的一名敢打敢拼的卫士。 10 年内乱光怪陆离,无奇不有。秀子跟她的丈夫分属两派,文斗时秀子敢骂 她丈夫的祖宗八辈儿,武斗时给她丈夫当头一棒打出个血窟窿。然而,生儿养女却 接二连三,没有“减产”。头胎是个女儿,丈夫给起名卫青,秀子死活不肯同意, 找我另取新名。我想,只有搬出舵手(毛泽东)压“旗手”(江青)。便从“九嶷 山上白云飞,帝子乘风下翠微。斑竹一枝千滴泪,红霞万朵百重衣……”中断章摘 字,改名霞翠。秀子丈夫也知道“旗手”惹不起舵手,只得理解的执行,不理解的 在执行中加深理解、认可了这个名字。 我对秀子的潜移默化,不是“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的当年见收成。 而是“白露早寒露迟,秋分种麦正当时”,隔年才有收获。霞翠在半文盲母亲 疼爱、打骂、劝诱、强迫下,念完小学念中学,芝麻开花节节高。 秀子跟我百无禁忌,难免招来飞短流长的闲言碎语,事后酿成至今仍旧余音绕 梁的“绯闻”。 一年暑伏,聚降瓢泼大雨,秀子跟10 多个女社员在村外瓜田薅草捉虫,雨来 四散,各奔东西。那些女社员都跑回了家,她家离瓜田太远,我的住处与瓜田只隔 一箭之地,她便像一只落汤鸡飞进我的屋里。那天我正歇工,趴在炕沿上写小说。 秀子进门就喊道:“大哥!给我找一身干净衣裳。”我说: “你打开衣箱,自个儿挑吧!”说着,留她一人在里屋,我到外屋倚门看雨。 那雨下得“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闪电如金蛇狂舞,雷呜如山 崩地裂。电闪雷鸣中秀子喊道:“大哥,进屋来吧!”我进屋一看,秀子下身换上 我的一条人造棉黑灯笼裤,上身换的是网眼翻领短袖衫,为了驱散体中寒气,瓶对 嘴喝我的二锅头烧酒。 伏雨来得急,去得也快,眨眼之间雨过天晴碧空如洗,社员又被村中大喇叭吆 喝上工干活。秀子把湿衣裳扔在我的洗衣盆里,穿着我的短袖衫和灯笼裤走进瓜田, 10 多个女社员一片惊呼,20 多只眼睛个个瞪得铜铃大。娘儿们的嘴好比洗脚水, 长舌妇人人都是口头文学家,无中都能生有,更何况有枝岂愁添叶?秀子一张刀子 嘴,平日树敌太多,“口头文学”也就越丰富多采,绘声绘色。有的传说,秀子的 女儿也是我“暗结珠胎”,不然为什么丈夫给起的名字摒弃不用,我给起的名字却 奉为天赐呢?气得秀子站在自家房脊上,东南西北大骂了3 天。 3 天骂战,没有封住众人之口。却在这时,偏又火上浇油。公社卫生院进行孕 龄妇女大普查,查出秀子又怀了孕。未经申报批准,没有生育指标,必须流产,流 产更激发流言的甚嚣尘上。 施行流产手术,打下3 个月的胎儿,像一条鱼,但能看出是个男型。秀子丈夫 当场昏死,秀子哀痛欲绝。 我一直背着黑锅。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