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民间故事让我的小说自然成趣 《刘绍棠文集·大运河乡土文学体系》12 卷出版,刘绍棠乡土文学研究会在 北京正式成立,百感交集,万念丛生。 45 年的文学创作生涯,我一直写的是大运河源头(北京通州)乡土小说。 乡土小说创作,离不开描写本乡本土的风土人情。而要描写本乡本土的风土人 情就不能忽略本乡本土的名胜古迹。如此才能表现出乡土的历史风貌和生活环境, 才能具有浓郁的地方特色。 我的家乡北京通州是京杭大运河的北端。我的已经发表的12 部长篇小说,30 部中篇小说和上百篇短篇小说,都写的是大运河。大运河和古长城,是我国两个最 伟大的古迹。我向广大读者描写这个伟大古迹的风光景色,展现生存在这个伟大古 迹上的人民大众的生活图景,刻画大运河的子子孙孙们那各具特色的形象,记录大 运河流域这一方乡土的历史和时代风貌。我的小说和大运河血肉相连,不可分割, 是引以为荣的。 北运河头,通州城内的燃灯佛舍利塔,也是有一千多年历史而闻名全国的古文 物。我在中篇小说《渔火》《蒲剑》中都有描写,并且在反映现实生活题材的中篇 小说《烟村四五家》里,记下了关于燃灯佛舍利塔的最新趣话。 从1946 年到1948 年,我曾在燃灯佛舍利塔下的通县模范小学读高小,因而 我对这座宝塔怀有深厚的感情。我以病残之身重游旧地,流连塔下,感慨万千。 通州另一座常在我的小说中出现的古迹是八里桥,正名叫永通桥。我在长篇小 说《京门脸子》、《豆棚瓜架雨如丝》和中篇小说《渔火》、《小荷才露尖尖角》 中从不同角度描写它的风姿。八里桥曾遭到英法联军侵略者的严重破坏,又年久失 修,至今未能整旧如故,反而增加损伤,令人扼腕叹息,痛心不已。 我还在长篇小说《地火》中描写辽代耶律阿保机的晾鹰台,在长篇小说《京门 脸子》中述说辽代萧太后的萧妃井,在长篇小说和中篇小说《渔火》中描写明代徐 达、常遇春的点将台和明成祖朱棣的驻跸台。这些古迹早已湮没无存,只在一些古 籍中有所记载,已经鲜为人知。我的小说将把这些泯灭的古迹传名于今世,不知能 否唤起今人群策群力,将旧景重现。 我在小说中写得比较详细,而且又直接出过力的是李卓吾墓。明代大学者李卓 吾临终前一年流寓通州,隐居著书;因遭谗陷,被捕入狱,自戕而死,葬于通州北 关外,1954 年因该地修建工厂,当时的通州市人民政府将李卓吾墓迁址立碑于城 西北郊。十年动乱中,墓碑被毁坏得残破不堪。我这个不可接触的贱民,冒险前往 凭吊遗迹,目不忍睹,悲忿不平。1979 年我重返文坛,立即呼吁重修李卓吾墓。 1982 年通县人民政府在风景秀丽的西海子公园为李卓吾新建陵园,由我出面请周 扬题词,镌刻新碑。如今,新建的李卓吾陵园坐落在荷塘碧水之畔,老先生长眠于 花树葱茏之中,生前死后历尽400 余年坎坷,今日当可含笑九泉了。 民间文学是乡土文学的来源,一条主根。我致力乡土文学创作,从我的作品中 可以找到与民间文学的千丝万缕的关系。 我的乡土小说,不仅从民间文学中汲取到丰富的营养,而且常把民间文学的故 事和手法,融合和运用到我的小说中去。远在40 年前,我写的短篇小说《青枝绿 叶》和《摆渡口》,就曾借助民间传说,加强小说的魅力。新时期我所写的短篇小 说《蛾眉》,整个就像把现实生活中的民间故事小说化了。 正是这几个短篇小说,最为读者喜爱,被认为是我的短篇小说代表作。我的长 篇小说,对民间文学的吸收和借鉴就更多。长篇小说《地火》中关于烟村村史的叙 述,对于农村比武打擂的描写,都采用了民间文学的表现方法和艺术手段。长篇小 说《春草》中有两三章,就是民间传说的改写。长篇小说《狼烟》,处处闪现着从 民间文学得来的传奇性和夸张性。1984 年完成的长篇小说《京门脸子》,在描写 风土人情和记叙人情世态上,更大量引用当地的民间故事、传说、奇闻、俚曲;甚 至抒情状物,往往也以闲笔方式,杂以民间文学之妙趣。中篇小说《蒲柳人家》中 对于望日莲七夕乞巧和何满子葡萄架下听哭的几千字描写,是我将优美动人的民间 传说的艺术再创造。《渔火》、《花街》、《草莽》、《瓜棚柳巷》、《荇水荷风 》等一系列中篇小说,都富有民间文学的色彩和情趣。描写农村现实生活的中篇小 说《鱼菱风景》、《小荷才露尖尖角》、《烟村四五家》、《吃青杏的时节》,使 用了许多当前农民口头创作的民间故事。40 多年前在北大读书时的老同学、北京 大学教授、刘绍棠乡土文学研究会会长段宝林同志认为我的乡土小说也可以称之为 文人创作的民间文学作品,我觉得这是对我的小说创作的高度评价。 民间文学与我的小说创作血肉相连,是因为我生在农村,长在农村,60岁中有 30 多年生活在我的生身之地的家乡,与乡亲父老兄弟姐妹们朝夕相处,喜、怒、 哀、乐相通,口头流传的民间文学给我以启蒙的、经常的、长期的艺术熏陶。我自 幼爱听乡亲父者和农村妇女说闲话儿,至今百听不厌。 现在,我每回下乡,最大的乐趣,仍是盘膝大坐在热炕头上,或是豆棚瓜架伞 柳下。跟大伯、大叔、大哥和大娘、大婶、大嫂们东家长、西家短,聊得如醉如痴。 他们说个没完,我也听个没够。听人民群众说话,我像在上课,是个学生。1982 年桃红柳绿的暮春时节,我住在家乡的农民家里,创作我的中篇小说《烟村四五家 》和《吃青杏的时节》;女主人给我做饭,我给她哄孩子,两人随便聊天儿,她谈 起当前农村的许多趣闻,有三个故事令人拍案叫绝,都被我移植到我的小说里,几 乎成了神来之笔。因此,我的小说不但写农村,而且常在农村写。 我积累传统题材的民间故事,也拾取现实题材的民间故事。在我进行小说创作 时,这些民间故事便在我的不知不觉中给我以影响,使我的小说自然成趣,返朴归 真。 人民群众口头创作的民间文学,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千传万…… 每过一人之口,都有所丰富,有所增色,为广大人民群众所喜闻乐见。我的乡 土小说,也从民间文学中学到民族化和大众化。老百姓的日常说话、叙事、抒情或 状物,常是借具体的景物以比兴,非常生动活泼,极其风趣天然,我又从民间文学 中学到语言艺术。 我的乡土小说可以算做文人创作的民间文学作品,有如我的老本家刘禹锡先生 “新翻竹枝词”,都是来自民间而又精心加工的土特产。所以我的小说姓民。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