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文学不能以时价论高低 50 年代的这一茬作家,个顶个儿的都已年过花甲。是神的入庙,是鬼的进坟, 应该老有所归,各得其所。出不了四大名旦、四大须生,也该各自在艺术上有点自 己的特色,多少有自己的几出看家戏,才不枉“人活一世,草木一秋”。于是每个 人的思想境界,志趣情调、文化修养和艺术功力便显现、暴露、展览出来。子曰: “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这不仅因为人到老年比较心平气和,而 且更由于每个人的作品经过几十年的检验,能够比较准确地鉴别和评价。是珍珠, 还是鱼目?是朱砂,还是红土?经过几十年的筛选和淘汰,也就差不多真相毕露了。 其实,一部作品只活了几十年,仍然是个短命鬼。但是,现在的文学创作,能 活几十年便是高寿了。想一想,曾几何时,那些被大吹大擂而红极一时之作,如今 安在哉? 对于文学作品,我一向反对以时价论高低,时价并不等于实价。 封建社会,统治阶级只重视“代圣立言”的八股文,以八股文开科取士;八股 文写得好,便可以中秀才、举人、进士,步步高升当大官,此即所谓“学而优则仕”。 而文学,在统治阶级眼里,不过是雕虫小技,旁门左道。即便在文学领域,也是等 极森严。诗词散文受到敬重,小说为人鄙视,因为小说属于下里巴人、引车卖浆者 流,不能登大雅之堂。 “五四”新文化运动打倒了封建糟粕八股文,小说在文学领域也取得了与诗歌 和散文的同等地位。 但是,新文化运动也有矫枉过正之处,那就是把中国小说的传统文体,甚至把 中国诗歌的传统格式,都加以排斥和反对,并且以文体的新旧作为划分新旧文学的 标准。凡新必优,凡旧必劣,这种偏见有增无已,于今为烈。 以衣帽取人,是非常浅薄的观点,轻浮的态度。事实上,并非中国没有便是新 的。穿牛仔裤在中国可算时髦,而在美国早已是“古装”。同样,也不是凡是新的 便是好的。一块钱一尺的新布做出的新衣裳,比起100 元钱一米的毛呢料子制作的 旧衣裳,哪个更好? 作家和作品的脱离群众现象,是诸多问题中的最大问题。 在社会主义的中国,作家是人民的公仆,没有人不认这个理儿。但是,是不是 都心口如一,言行一致呢? 人民的公仆应该写人民,为人民而写,服从人民的意愿,满足人民的需要,这 是最起码的要求,不算强人之所难吧?然而,哪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会看见不 少公仆已经骑到主人脖子上了。 我们看见了某些作家,一面抨击某些干部从人民的公仆变成了人民的老爷,一 面却不顾人民群众的艺术欣赏习惯,把自己的作品写得只供少数人赏玩,而为多数 人难以接受,并且傲慢无札地讥讽人民群众在艺术欣赏上低能,大言不惭地声称自 己的作品是走向世界,属于未来,这又是什么态度呢? 为人民大众喜闻乐见,是中国小说的民族传统和革命传统,也正是小说创作的 中国特色。可惜,我们的某些小说却是文人写给文人看,走不出文人圈子,不想走 出文人圈子;某些言过其实的评论,也并不倾听群众的呼声,尊重人民的意见,只 在文人圈子里自卖自夸,不少还是互相串通,有如“倒儿爷”之与“托儿”。跳出 文人圈子向老百姓打听,老百姓并不知道这个是何许人,那个是怎么回事。 如果是真正的而不是口头的承认人民是文艺工作者的母亲,那就应该用人民创 造历史的奋发精神哺育自己,同人民保持血肉的联系,不能忘记、忽略或是割断这 种联系。如果是真正的而不是口头的承认文艺属于人民,那就应该使自己的创造自 觉地在人民生活中汲取题材、主题、情节、语言、诗情和画意。 这些年我说了很多话,我早已感到说累了,一再宣告就此打住。只因“明知不 对,少说为佳”的人越来越多,报刊杂志便常找我站出来宣言不讳。我的观点和言 论始终如一,并无大逆不道之处,但是却得罪了不少人。究其原因,只不过由于我 说了“这孩子将来是要死的”。至于国外别有用心的报刊骂我,那是因为他们错翻 了眼皮,刘某不是那种为悦己者容的小贱人。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