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注意发挥自己的优势——我说王蒙 1982 年3 月,王蒙要我写一篇文章谈谈他的小说,这不是个难作的题目。 我和王蒙是老朋友,过去有过共同的遭遇,又在一口锅里搅马勺——从事专业 创作;我们在思想观点上是很一致的。但是,由于各自生长和长成的环境与经历不 同,也由于多方面接受的艺术影响的差异,我和王蒙在艺术追求上,也就不大一样。 粗略区分一下,王蒙更属于城市,注意引进、借鉴、吸收外国文学的表现手法;我 更属于农村,力求继承中国文学的民族传统。 我和王蒙在创作上都很多产,艺术特色的差异很大,在艺术性问题的见解上, 颇有分歧,各执一词。这本来是正常现象,也是好现象,文学创作的风格最应该多 种多样,才算百花齐放;罢黜百家,独尊一种,要不得,也办不到。然而,某些局 外人不明内情,从“文人相轻,自古通病”的旧观念出发,猜测我和王蒙之间,已 经或必将产生隔阂、摩擦和对立;出于偏爱或偏向的抑扬之论,更助长误会。 在50 年代成长起来的作家的作品中,王蒙的《组织部新来的青年人》,是个 “保留节目”。我对这篇小说的感情尤深;因为我曾为它“两肋插刀”,这是有26 年前打笔仗的旧文为证的。因此,王蒙重新拿起笔,我曾希望他按照《组织部新来 的青年人》的路子写下去。他写了,还得了奖。但是,王蒙自己似乎不大满意,我 们这些老朋友也觉得他还没有写出50 年代的最好水平。忽然!王蒙另辟蹊径,写 出了《夜的眼》。小说发表后,承蒙他垂询我的意见,而我却只认为这不过是他偶 尔为之的游戏之作,心中不甚以为然,颇使王蒙扫兴。此人虽有一张利口,但是并 不想说服我同意他的观点,更没有强求我对他的探索表示支持。他是以他那接踵而 来的层出不穷的新作,逐渐动摇了我的“故步”之见;《蝴喋》和《风筝飘带》更 进而扭转了我对他的探索的看法。 王蒙经历了20 多年的坎坷和磨炼,对于生活的认识广阔而深刻了;他不可能 再像20 多年前那样单纯地看待生活。现实生活的纷纷扰扰,比起50 年代不知复 杂多少倍,更使人不可能再像50 年代那样单纯;作为一个作家,王蒙在创作上也 就不能依然故我地保持20 多年前的原样儿。尽管人们对《组织部新来的青年人》 评价很高,但是王蒙自己却并不着得那么重。认真说来,《组织部新来的青年人》 在艺术特色上是不明显的,而且看得见尼古拉耶娃的《拖拉机站站长与总农艺师》 对这篇小说的直接影响。那么,主蒙在重新拿起笔以后,理所当然地就要在反映生 活上更求深广,也要在艺术上推陈出新;至少是要推己之陈,出己之新,亦即是要 在艺术上表现出鲜明的个性,形成自己的“这一个”。多年来,我们习惯于共性、 类型、集群形状,因而千篇一律,千人一面,千部一腔;王蒙的探索,正是试图打 破这种艺术上一般化的群体状态。 通过实践,王蒙对于他的探索更有了信心,认识到他所探索的艺术手法,最适 合于表现由他的经历、教养、学识、气质、趣味所构成的创作个性,因而显示出《 组织部新来的青年人》所不曾具有的强烈的艺术特色。 王蒙1981 年的作品不如1980 年的作品引起强烈反响。于是,有人说,王蒙 发生了创作危机。也有的评论文章认为,王蒙的小说思想大于形象。 王蒙的小说是不是思想大于形象呢?有的是,有的不是。《春之声》和《海的 梦》,思想大于形象;《风筝飘带》和《蝴喋》,形象并不模糊。而《深的湖》和 《相见时难》的主要人物形象,是具有鲜明个性,有血有肉,活的,真的,闻其声 如见其人的。王蒙的大多数小说,是写人的,刻画形象的;只是由于他在小说中常 常触景生情,抒发感想和驰骋联想,妙语连珠,颇多警句,因而造成错觉。 王蒙思想机敏、言词犀利,也是形成他的艺术特色的组成部分。 正如每个人都并非全才一样,王蒙有其独具的优势,也有其不及别人的劣势。 大体说来,在写工人、农民、青年、学院知识分子和市民生活上,都另有强手,王 蒙主要是以写干部见长。在风格上,王蒙虽然鼓吹一人多样化、平行使用两套以上 的写法,也被一些青年作者奉为一大诀窍,我看事实上却未必如此。读者对王蒙小 说风格的印象,是读了《春之声》、《风筝飘带》、《蝴喋》、《深的湖》和《相 见时难》所形成的观感,而不是相形之下较为逊色的《最宝贵的》那一套。所以, 我希望王蒙在选材和手法上,还是更发挥他那独具优势的路数。罗家枪、秦家锏, 罗成和秦琼虽曾互通有无,但是在节骨眼上,还是靠看家本领。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