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没有一个人能一生不走背字儿 没有一个人能一生不走背字儿,我这辈子的七灾八难便很多。其中最大的两劫, 一个是1957 年划右,一个是1988 年中风,都发生在8 月份。因此,每到8 月我 的心情便格外激动,必须有所表示,才能解脱和平静。 我这个有所表示的举动,便是加倍写作。 北京8 月酷热,独处幽室,赤膊短裤,临窗吹风,稍有动作仍然汗流浃背。盛 暑之下,我不但不肯停产,而且偏要高产;可谓自讨苦吃,苦中取乐。 翻检我那30 多本书,每年都是8 月份写得多。1988 年8 月5 日我中风偏瘫 那天,正热汗淋漓,伏案疾书,写我的长篇小说《水边人的哀乐故事》。 1989 年8 月,我已是病残之身,但仍咬牙使中断了的《水边人的哀乐故事》 完稿。1990 年8 月,我以写作新的长篇小说作为8 月的献礼。1991 年8 月,我 在为这部断断续续写出的长篇小说进行收尾和组合。这部长篇小说分割成几个片断 发表,化零为整免不了缝连补缀,增删润饰。这些细活儿非常繁杂,有时累得人心 烦意躁。不过,夏练三伏,也是别有情趣。 病前,我两年能写3 部长篇小说。大病使我丧失行走能力,精力也大不如前, 一部长篇小说竟写了两年。当然,我还发表了上百篇文学随笔,也算小有所补。 困兽犹斗,何况人乎?我虽已不能争强斗胜,但是剩勇仍能背水一战。 正因如此,我一心多写一些小说,乃是为了跟衰老和衰退抗争,力求推迟创作 更年期的到来。 创作更年期与生理更年期并不同步。生理的更年期人人难免,创作更年期却在 古今中外不少名家身上并未出现。 原因何在?我没有下功夫进行全面深入的研究。只是我从他们的晚年作品中分 明看到,他们直到生命的最后时刻,心气都没有衰弱,因而创作上充满着活力。这 些人有个共同的特点,便是从少到老都一直保持着激情和个性。 他们对理想、事业、人生、社会、祖国满怀热爱的激情;不流俗,不媚俗,在 世俗中“飘然思不群”。流俗中取巧,媚俗中得利,便丧失了真心实意和真情实感, 也就是文思枯竭,江郎才尽。 作家要有正确的思想,也要有充沛的感情。从事创作,思想是基础,感情是主 导。我的身体在衰老,这难以抗拒;但是我的思想和感情绝不衰退,却颇可自主。 我虽行动不便,难得外出,但我的心一直不安于室,身在曹营心在汉。我的思想感 情在乡亲中,在乡土上,在高天广地间。 哀莫大于心死。我不悲观,不绝望,不满足,不守成,不伤感,不疲软;活着 就要活个壮心不已,志在千里。 这部写了两年的长篇小说,两年中变换了几个名字,最后我确定为《孤村》; 不但为了显示乡土文学特色,而且更借陆游的诗以明志。 陆游诗曰:“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 入梦来。”这正是我病残之后的心境写照。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