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 化雪的日子更冷。因为不想看到阿彩,雪大爹硬说自己不舒服,三天没有出 房门,闭着眼睛坐在火盆前,谁也不理,饿了就让雪大奶给他烤上两块糍粑。见 外面的雪化了一半,雪大奶想将一日两餐改为三餐。雪大爹一听,眼睛瞪大许多, 恨不得让阿彩学那庙里的和尚尼姑,一年四季只吃两餐,养只饿鬼吊在腰上,看 她还有没有力气养野男人。说到饱暖思淫欲,雪大爹又想起另一件事,他要雪大 奶将放炭的柴屋锁起来,每人屋里每天只给一斤炭。雪大奶明白这话的目的,每 回分炭,都在阿彩的那份里放上一半在窑里就没烧透只会冒烟的炭头子。投有火 烤,阿彩手上很快就起了冻疮。雪大奶嘴里让她将萝卜烧得滚烫,放在受了冻的 地方慢慢擦拭,却不多给一两炭。自从将杨桃派到阿彩屋里后,阿彩来月经时用 了几张草纸雪大奶都一清二楚。这天早上,阿彩还在睡觉,杨桃又溜到雪大奶屋 里。一向嘴巴乖巧的杨桃,结结巴巴告诉雪大奶,阿彩夜里说梦话,含含糊糊地 不断叫着一个男人的名字。雪大奶心里有数,不由分说地说,除了雪茄,阿彩还 有什么可想的。杨桃一走,雪大奶便和雪大爹议论,杨桃肯定听清了,因为顾忌 主人的面子才装糊涂。 一想到连丫鬟都看出端倪,雪大爹开始火冒三丈。 杨桃去去又回,小心翼翼地说:“少奶奶今日有些反常,要我先来报信,说 是有要紧的事要和老爷和老夫人商量。少奶奶这一阵好像知错了,不再像先前那 样恶,每天都要向我这做丫鬟的说几句软话。放在平时,少奶奶要见二老,自己 过来就是。她要我来搭这个桥,当然是想二老给她一个面子。” 雪大爹将眼睛紧闭一阵,终于点受答应了。 杨桃出去不一会儿,就和阿彩一起回来了。 阿彩的脸色果然和善了许多,进门就跪下来请安。还没站起来,眼漏就在阿 彩脸上淌成汪汪洋:“天快亮时我做了个噩梦。雪茄在武汉被几个拿枪的人追杀, 那些人先杀了雪茄在武汉那边重找的岳父,雪茄当时逃脱了,那些人就在街上贴 布告,继续悬赏捉拿” 阿彩的话将大家说苕了。 雪大奶说:“梦是反的,雪茄一定没事” 阿彩抹了抹脸上的眼泪:“我做梦一向灵验。” “听你的口气,这话不像是梦,倒像是真的。”雪大爹忍不住说,“你是听 到传闻了吧?” 阿彩讨好地说:“这些时杨桃一直在我身边,我明白的她都明白。除了家里 的事,外面就是有传闻也到不了我耳朵里!” “女人出了嫁,就应该处处想着丈夫。能替雪茄担忧,这是好事。你放心, 雪茄不会有事。” 雪大爹再次将眼睛闭上。阿彩知趣地施礼告退。 “阿彩这梦不见得是假的,一定是杭家的杂种在搞鬼。太嚣张了,不能再让 他爬到我们头上屙屎。”剩下两个人时,雪大爹对雪大奶说,“你去厨房准备一 只吊锅,用腌菜煮上白豆腐。我要找段三国来。我想了好久,要彻底了结这事, 就得利用一下段三国。” “一个打更的,帮不了我家的大忙。” “我要保荐他当镇长,让杭家一点想念都没有。” 雪大奶去了不一会儿,滚烫的吊锅就做好了,她还自作主张地往吊锅里放了 一些腊肉。 段三国来得很快,身后还跟着他那双胞胎女儿丝丝和线线。段三国也不装假, 他说,带她们来是想让雪大爹过个目,万一日后有合适的男人,一定要帮忙做个 媒。段三国一手拉着丝丝,一手拉着线线,非要雪大爹亲手摸摸。雪大爹将丝丝 和线线多看了几眼,那模样真的有些可爱。雪大爹客气地说:“如果吃得好点, 穿得好点,这样的姑娘何愁嫁不到好人家。”雪大爹让人将丝丝和线线引到厨房 里另外做些吃的,然后招呼段三国在火盆边坐下。 段三国的筷子在吊锅里来来回回动得很快。 雪大爹咳了一声:“镇上又有我家雪茄的传闻吗?” 段三国明白这话的真意:“这时候,大雪封山,跑生意的人都不敢进来。镇 里还是那些老话在传来传去。”热乎乎的几块腊肉吃进肚子里,段三国心里踏实 了许多,“你家的腊肉真香。” “这是前年的,腊肉起码要熏上两年才香。” “我家的肉,就是放在肚子里也腊不了这么久。你家的东西就是好,腌菜也 好。” “听说你妻子的手臭,手臭的女人不能碰腌菜缸。明年再腌菜时,让雪大奶 去帮帮你们。” “您老快莫这样说,回头一出门,我就要摔跟头。” “三国呀,你像是长着一副牛眼,看东西都是放大,以为别人是庞然大物, 所以那样听话。”雪大爹拿起火盆边的酒壶,倒出一杯热气腾腾的谷酒,递到段 三国手上。 段三国受宠若惊地接过酒杯,美美地喝了一大口。 雪大爹继续说:“杭九枫与你相反,长的是狗眼睛,看东西总在缩小,将别 人看做了蚂蚁,所以才那么大胆。看你的样子也还有些福贵相,不该这样落泊。 你得有点想法才行。” 一连喝了三杯酒,段三国真的有想法了:“我不是没有想过。马镇长死后, 最应该由我来当镇长。” 雪大爹说:“别人都说最好让杭天甲当哩!” 段三国说:“这话也不假。可他家老二一死,这镇长由他来当就不合适了。 一旦查证谁是杀人凶手,办起事来就不公平。” 雪大爹说:“这样想也对,只怕还有人不答应。” “我晓得,雪家人是不会在意这个小官的。只有常守义。这一阵走家串户比 天上的燕子还勤快。”雪大爹将吊锅里的一块腊肉翻起来,示意让段三国夹了去。 段三国还记得客气,虽然心里馋,仍然将筷子暂时放了放。嘴里越说越带劲: “有句话我一直放在心里没有说。马镇长死时,我还以为是杭家人干的。杭家老 二一死,再这样想就没道理了。于是我就想到常守义。这些年,马镇长经常带我 出门收课收税。每次收到常守义的头上,他都要说,等马镇长死了,这个镇长就 该他来当了。前些时来镇上断案的黄县长就说过,他是见过大世面的,用柯刀杀 人,还是头一回听说。这种离奇的事,不是常守义,换了别人就是将头劈成八瓣 也想不出来。” “你这样想对别人是一种启发。天门口这地方,只能容下你。说实话,我还 不相信马镇长和杭家老二是常守义杀的。最可信的还是杭九枫杀了马镇长,有人 为马镇长报仇,杭家老二才会送命。人心难测呀,说到底祸根是杭九枫。若是他 像杀狗那样对付人,天门口还有好日子过吗?如果你能将他除掉,我就支持你当 天门口的镇长。” “你要我杀人?我不会杀人!也不敢杀人!” “你若是只懂得杀人,我就不支持你当镇长。你还记得马鹞子和黄县长许的 愿吗?你的话对于他们简直是求之不得。” 段三国眼睛亮了一下又迅速暗淡下去:“杭九枫这一阵总在小教堂进出,不 管董重里有没有在背后为他撑腰。万一牵联上董先生,就算你老不说我,天门口 还有那么多的人,他们一人一泡痰就能像西河里涨大水,将我活活淹死。” 雪大爹不由得提高了嗓门:“谁叫你扯上董先生,再说你也没有怀疑董先生, 你不说,别人还能从你嘴里抠出话来!你应当去一趟县城,否则,错过这条路, 就没有这座凉亭了。” 段三国说:“雪杭两家有仇,与我没有关系——” 雪大爹说:“从现在起,你就该想着如何在天门口保境安民。” 段三国高兴起来,回家将锣槌交给妻子,让她替自己打更。